郭小芳
(陽光學院 外語系,福建 福州 350015)
從修辭形勢看國家形象構筑
郭小芳
(陽光學院 外語系,福建 福州 350015)
國家形象修辭是當代修辭學的重要議題, 國家領導人的外交演講實質上是一種修辭建構,是國家形象修辭的一個重要環節。以西方修辭學的修辭形勢理論為切入點,探討習近平主席的外交演講,既是學科的延伸,又是時勢的需求,從缺失探尋、受眾訴諸、修辭制約因素幾方面深入解剖其“造勢”之力,有助于剖析我國國家軟實力的增值因素,更好地打造我國在國際社會中的良好國家形象。
修辭形勢;國家形象;外交演講;軟實力
西方修辭學視域下的國家形象是“自我構筑”與“他者構筑”的雙重結合體,是一種徹徹底底的修辭建構。國家形象是國家“軟實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關乎國家在國際社會中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各方面的交流活動。國家形象的問題不僅是政治性的、經濟性的、傳播性的,也是語言性的。[1]作為一種國家政治話語,國家形象修辭話語是某種突發事件或緊急狀態下的一種應變之道,確切說是一種運用語言的藝術。因此,以西方修辭學的修辭形勢理論為切入點,探討國家形象塑造,既是一種對語言象征力量的追求,又是一種現實的需求。
美國知名教授勞埃德·比徹(Lloyd F. Bitzer)于1968年在《哲學與修辭學》創刊號上發表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一文,將修辭形勢定義為“由人、事件、物、和關系構成的一個綜合體,體現為一種實際或潛在的缺失,如果引入該形勢的話語能夠迫使人作出決定或采取行動使之得到改善,那么這一缺失便可以得到完全或部分解決。”[2]4Bitzer認為任何一種修辭形勢都包含三個重要成分:即缺失(exigence)、被驅使作出決定或采取行動改善缺失的修辭受眾(audience)以及影響修辭者并給受眾帶來影響的各種修辭制約因素(rhetorical constraints)。從諸多要素我們可以看出,“修辭不是一個簡單的個人可以影響他人的線形過程,而是一個復雜的、互動的過程。”[3]修辭形勢恰恰是一種動態的、歷時的、延續的、互動的過程,修辭發明必然是在多元要素的互動中得以實現的。國家形象修辭作為一種修辭發明,也必然涉及缺失、受眾、修辭制約因素。因此,下文以習近平主席的幾篇外交演講為例,闡釋諸要素在國家形象建構中的重要作用。
國家領導人的外交演講是國家形象塑造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對于一個國家的國家形象塑造的重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這種演講是國家領導人或高級外交官代表國家發言,它顯然是政治修辭的范疇,政治修辭所涉及的修辭要素更加多元化,比如社會制度差異、國家管理體制差異、意識形態差異、價值觀念差異、國家關系、國際地位等諸多復雜多變的因素。隨著中國經濟軍事實力的騰飛,國際社會聲望越來越高,國際事務參與也越來越頻繁,習近平主席上臺以來的一系列演講是我國扭轉長期以來處于國際話語權劣勢的一種新的嘗試,也是我國國家軟實力建構的一個躍進。
(一)探尋缺失 缺失的改善需要修辭者審時度勢,把握恰當的時機。缺失越是緊迫,越是急缺,越是不完善,就愈發需要修辭話語來加以改善甚至是改變。在國際交往中,對于缺失的界定不僅與急迫性和不完善有關,而且還摻雜著各國的國家利益和評價。我們在塑造國家形象時應適時抓住時機,努力改善缺失。習近平主席所選擇的到訪國家并不是任意選定的,每一個訪問國的選定都具有時機性。2013年3月23日習近平主席在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的演講,是他擔任中國國家主席后第一次出訪,是出訪的第一站。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吳恩遠說:“習主席將俄羅斯作為訪問的第一站表明,中國堅定不移地發展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把它作為中國對外政策的優先方向,這點是很明確的。”這一選擇也體現了我國的全球戰略,這次訪問是中俄維護地區和世界和平、維護國際戰略平衡的一個重要時期,體現了中俄關系的“無縫連接”,是“鄰邦外交”的延續。2014年3月27日法國巴黎的演講,是借中法建交50周年紀念大會進一步建立新時期的中法關系,面對世界各國對中國崛起的擔憂,借機說明中國這頭沉睡的獅子已經醒了,但這是一只和平的、可親的、文明的獅子。2014年3月28日習近平主席應德國科爾伯基金會的邀請在柏林發表重要演講,這個時機的把握與“維護世界和平”主題的結合恰到好處。2014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00周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75周年。習近平主席借此契機對“中國威脅論”作出正面回應,也向世界發出中國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強音,宣示中國人民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決心。
(二)訴諸受眾 修辭受眾不是指任何聽者或讀者,而是特指那些能夠受到話語影響并在解決某一缺失中起到調解作用的人。[2]5受眾具有兩個基本特征:其一,他們能夠被修辭話語所影響或打動;其二,他們能夠改善甚至改變所面臨的缺失。帕爾曼和奧爾布萊特認為:就修辭意圖而言,受眾最好被定義為“那些言者希望通過自己的論辯加以影響的人所構成的一個集合。[4]西方修辭學中關于修辭對象的幾個術語不容忽視。“所說”源于中國古代修辭大師韓非子的“說者”/“所說”一對相輔相成的關系術語,在西方修辭中指在特定修辭形勢中的顯性“致辭對象”這一大集合;“受眾”是修辭者試圖通過言辭影響的“聽眾(或讀者)”集合,他們必須符合三個條件:(1)修辭者十分在乎他們針對某一事件的意見、觀點、態度;(2)他們對于是否接受沖著自己的說辭有充分的斟酌決定權;(3)修辭者因而必須通過說服或論理等非強制性的象征手段,亦即修辭手段,影響和爭取他們。 “虛受眾”(pseudo-audience)是指從“所說”大集合中扣除“受眾”外的那些貌似受眾成員實則是“傳話筒”或“信使”的一類人群的集合。“非受眾”(non-audience)指“所說”這一大集合中“貌合神離”的對象,尤指那些沒有決定權、只能聽從接受、受支配控制的人群集合。[5]143-145
這幾個術語雖然虛虛實實、若隱若現,卻在人類的修辭活動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且在一定使能條件下能得到調整,進而相互轉化。“所說”這一大集合中的身份角色也在變化多端的修辭活動中做相應的轉移變動。修辭者往往通過借著向“虛受眾”發表自己的言辭意圖接近真正的修辭“受眾”,影響“受眾”的觀點、看法、思想、態度和決策。從為數不多的幾篇演講中,我們發現近一半的演講都是在大學舉行: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的演講、比利時布魯日歐洲學院的演講、哈薩克斯坦大學的演講、韓國國立首爾大學的演講。這些演講典型的受眾是學生,學生是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希望,是接受高等教育的棟梁之才,是與時俱進的“智者”。下文以韓國國立首爾大學的研究為例進行分析。
習近平主席在韓國最高學府國立首爾大學的致辭對象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國立首爾大學的學生代表,這些學生代表中有“非受眾”和“受眾”兩大集合。學生代表中的“非受眾”指那些來自中國在韓國首爾大學留學的學生群體,作為中國的留學生,他們對祖國的熱愛以及他們身上流淌的中國人的特質決定了他們對習近平主席的言辭和觀點基本上都不會持懷疑批判的態度,更多的是自覺自動予以接受認可,這樣的一個群體就等于自動放棄了自己的受眾地位,成為名副其實的“非受眾”。而其他的接受高等教育、有較高的分析批判能力且可能存在較大的思想分歧的韓國大學生,因擁有自身的判斷和決定權自然而然成了演講致辭的“受眾”。習近平的演講還有一類“受眾”是借著演講臺下的“虛受眾 ”得以接近的。演講臺下來自世界各國主流媒體的記者們是演講的“虛受眾”,他們只負責播報習主席的演講內容,起著“傳話筒”的作用,而真正的“受眾”恰恰是各國記者們所代表的報紙的讀者,可以是政要人物,也可以是平民百姓。這兩類受眾群體對待中國的意見、觀點、態度、想法、決策恰恰是演講者作為修辭者這一角色所必須認真考慮且努力爭取的,因為修辭者預設的修辭意圖的實現與否與他們的修辭對象有著錯綜復雜、不可忽視的關系,正如劉亞猛教授在修辭者和受眾之間的權力關系上挖掘出的“潛認識”所揭示的:受眾成員作為握有決定權的人,在整個修辭過程中總是處于一個相對于修辭者的“權勢地位”。[5]140此外,這些記者們作為“虛受眾”的一部分,表面上看是聆聽演講的聽眾,實際上他們作為新聞界的一員不可避免地要接受自身所在的新聞機構的指令與要求,負責據實報道國際新聞,根本說不上生成權威媒體機構對中國國家形象的看法,更不用說體現或表達自己的政治見解、個人興趣和利益,相對于權威媒體話語他們則被視為“非受眾”。習近平主席致辭的對象嚴格來說不全是這些接受本國媒體播報任務遣派“槍炮林立”的記者們,而如果有話語權的記者通過自己的說服性報道,有可能成長為在主流媒體中擁有合法地位的“受眾”。因此,演說者真正著眼的是一個具有發展潛力的“準受眾”。如果修辭者一旦通過自己的言辭成功地說服了這類有可能從肩負“虛受眾”和“非受眾”雙重身份向“受眾”轉化的群體,就得以在國際社會中唱響自身的主旋律,唱出自身的“好聲音”。
(三)巧妙運用諸多修辭制約因素 Bitzer認為各種修辭制約因素是由人物、事件、對象以及關系等構成修辭形勢的諸要素組成的,它包括信仰、觀念、文件、事實、傳統、形象、利益、動機等。外交發言是在特定的外交場合下發生的,演講修辭的制約因素涵括時間維度(不同時刻、持續時間長短)、空間維度(不同國家不同場所)、修辭姿態(國家關系以及修辭者與受眾的關系)、政治社會形態、種族觀念、國家文化差異、國家間的歷史交往、國際地位等。亞氏把修辭資源一分為三: 訴諸人格(Ethos),訴諸情感(Pathos),訴諸道理(Logos)。修辭的成功不僅需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更要感之以威 ,充分因“勢”利導,以“勢”服人。因此,外交演講者應全面考量面臨的修辭形勢,構筑并投射與身份相稱的人格,適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有這樣才能贏得更廣泛的受眾群體的認可與支持,也才能通過演講為國家形象的構筑增添話語權效。
1. 曉之以理。訴諸道理是修辭者訴諸邏輯推理論證手段向受眾“擺事實”、“講道理”的一種說服手段。亞里士多德說:“有的演說富于例證,有的演說富于修辭式推論…依靠例子的演說的說服力并不差,但依靠修辭式推論的演說更能得到高聲喝彩。”[6]40習近平的演講中不乏引經據典,妙語連珠,旁征博引。在墨西哥的演講中,習近平主席特地提到兩件事:中國足球在曾任墨西哥國家足球隊主教練米盧的帶領下闖進過一次世界杯決賽階段的比賽;墨西哥“跳水公主” 埃斯皮諾薩和隊友們在中國教練的指導下包攬了2011年泛美運動會跳水項目全部8塊金牌,嘗到了包攬金牌的滋味。由這兩個例子論證自己的觀點:政治上,中拉要在涉及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的問題上繼續相互理解、支持。經濟上,要深挖合作潛力,創新合作模式,深化利益融合。人文上,要加強文明對話和文化交流,不僅“各美其美”,而且“美人之美,美美與共”。通過訴諸道理向墨西哥人民傳達我國與墨西哥合作共贏的心聲,由此展現了一個和合的國家形象。
2. 動之以情。修辭者在修辭發明中如果能恰如其分地將受眾的情感激起,并予以引導,從情感上使受眾非理性地接受修辭者的觀點態度,進而采取修辭者期望的行動。對受眾的說服是在通過話語引導受眾感受情感,因為我們在悲痛或歡快、友好或敵對時所做出的判斷并不相同。[6]38-39習近平主席在異國他鄉演講,常常精辟地采用訪問國的母語進行問候致謝,入鄉隨俗,鄉音氣息十足,再加上娓娓道出兩國人民長久以來友好交往的故事,巧妙地援引訪問國人民耳熟能詳的名言警句,以受眾“喜聞樂見”的話語使受眾在情感上產生共鳴。把人稱代詞從“你們”轉為“我們”、“咱們”,超越言者和聽者在政治、文化、宗教、種族等方面的分歧,聚同存異;通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來宣揚和平、平等、合作、共贏的世界主義發展觀,這些都是一種基于共同認知、共同體驗、共同利益基礎上的“同情認同”;在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演講中用著名的“鞋子”理論——“鞋子合不合腳穿著才知道”,尋求中俄兩國共同的對立面,呼吁反對共同的敵人,反對干涉別國內政,這又是一種“對立認同”。在法國巴黎發表的演說中不斷地提到“中國夢”、 “法國夢”,由此引出中法兩國的“中法夢”,從“追求和平”、“追求幸福”、“奉獻世界”這幾方面闡釋中國夢的內涵,提出“中國夢是法國的機遇,法國夢是中國的機遇”,最后以“中法夢”這個“大同世界夢”來尋求開創中法全面戰略伙伴關系新時代。這是一種基于大同理想基礎上的“誤同”。這三種“認同”使受眾進入有利于說服的積極情感,扣動受眾的心弦,使受眾在非理性狀態下不自覺地接受中國的“和合”世界發展觀。
3. 感之以威。人格對于說服幾乎可以說是起支配作用的因素,它并非修辭者個人人格的自然流露,而是根據特定的修辭形勢、修辭受眾和修辭意圖構筑并投射出服務其說服受眾目的的“身份/人格特征”組合的人格。[6]120修辭人格歸根結底是修辭者在受眾心目中是否享有權威這一根本問題。身份權威和人格特征一旦互相協調,形成一種功能性組合,就足以在目標受眾中產生一種對達到既定說服目的至關重要的信賴感。[5]180正是這一信賴感使得目標受眾受到感召和感化,即修辭者對受眾成功實施了“感之以威”。關于權威,麥克斯·韋伯將權威分成三大類,即來自法定或是理性的法理權威、來自社會習俗和社交行為的傳統權威、由個人魅力所獲得的感召權威。[7]修辭者在修辭發明中若能根據修辭形勢恰當地援引有效的權威資源,對于成功實現說服無疑是大有裨益。習近平主席在德國科爾伯基金會上的演講中提到德國著名的約翰·拉貝,他在南京大屠殺期間的人道主義援助行為備受中國人民的愛戴與紀念。德國的和平信使拉貝是一種愛好和平、維護和平的個人魅力感召權威,習近平主席作為中國的領導人這一特殊身份與這一權威資源相配套,再加上他在演講中所流露出的一種親和的人格特征,這些都有力地塑造了一個維護世界和平、反對霸權、反對戰爭的“和平”國家形象。此外,在此次演講中,習近平主席還借用歌德小說人物“墨菲斯托”巧妙回應“中國威脅論”。 用歌德小說《浮士德》中的人物“墨菲斯托”來形容被一些西方人誤解的中國,就是希望德國聽眾能夠產生共鳴。這也是在援引家喻戶曉的小說文化人物權威來為自己的語言增值加權。在演講中習近平還引用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名言“誰忘記歷史,誰就會在靈魂上生病”,從權威人物那里得到授權,向歐洲宣介中國的現實政策,也是向世界發出中國聲音,宣示中國是維護世界和平的力量。
從習近平主席的外交演講在國際社會各界的反響來看,中國國家形象修辭逐步提升,這也是我國國家軟實力得到提升的一個重要指標。習近平主席的演講展示了國際話語霸權的舊秩序逐漸得到突破,這也是我國外交演講藝術的新突破點,也在國際社會中充分展現了中國“和合”這一國家形象。誠然,國家形象修辭涉及多元因素,而且由于各國語言文化差異,演講語言也無法實現完全對等的翻譯,再加上各國的國家體制、政治體制、社會習俗、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差異,要想實現修辭效果的最大化還需要諸多努力,這也將是我國修辭學者在國家形象修辭方面需要進一步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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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吉兵
2016-12-23
10.3969/j.issn.1003-8078.2017.04.22
郭小芳(1982-),女,福建省龍巖人,陽光學院外經貿系講師,碩士。
H315
A
1003-8078(2017)04-008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