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制于交通
老家位于湘西南,在沅、巫兩水交匯處,其名“洪江”。這樣的地理位置使得我每年春節回家的最大印象就是,交通不便。我讀書時在深圳,那時尚未通高鐵,每次回來都需要先坐上17個小時的火車到懷化,再搭乘大巴,在山路上蜿蜒兩個多小時才能到家。
距離這里70多公里車程的懷化,曾經也是一個沒有任何工業基礎、自然資源并不充足的山間小鎮,但后來由于滬昆鐵路、焦柳鐵路、渝懷鐵路在此交匯,逐漸發展成如今的樣子。在20年前的《人民日報》上,它被稱為“火車拉來的城市”。
這讓我再次感嘆交通之于一座城市的重要程度。事實上,幾百年前的明清時期,由于水運發達,洪江也曾商賈云集,是明清時期湖南西部的經濟中心。據長輩們說,“洪江古商城”是現在中國保存最完好的明清時期古建筑群。
相比之下,洪江如今陸路交通的不便,在某種程度上是其經濟發展遲緩的原因之一。記得在七八年前,洪江就開始想要以明清古商城為基礎,將旅游作為其經濟增長的新支柱。但不僅沒有通火車,連高速都不通的洪江,旅游產業發展得并不順利。
“高速不通”源于這座城市的歷史遺留問題。
1997年,懷化地區急于地改市,試圖將老洪江市跟黔陽縣合并,成立一個新的洪江市,騰出一個縣級行政區指標,但由于合并倉促等各種原因,一年后以老洪江市從新洪江市分出,組建“洪江管理區”告終。
這場“洪黔合并”使得老洪江成了“黑戶”,不再屬于國務院確立的法定行政區。雖然2002年湖南省下發文件將“洪江市洪江管理區”升格為正縣級“懷化市洪江管理區”,劃歸懷化市直接領導,但仍然沒有解決其“黑戶”的問題,這也使得在滬昆高速修建時,其線路并沒有經過洪江。
工業輝煌不再
在發展旅游業之前,工業曾是洪江的強項。“洪黔合并”在某種程度上為洪江工業的衰落添了一把柴,又或者說,這種經濟的衰落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洪黔合并”。
早在抗戰時期,有“近代中國裝甲兵搖籃”之稱的陸軍機械化學校就遷移至此,新中國成立后,不少留下來的兵工廠工人成為這里工業的火種。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里有百余家工業企業,眾多塑料廠、紡織廠、化工廠、造瓷廠,三線建設廠等都設在此。作為三線建設的重要場地,3614廠、天興機械廠、湘西儀表廠等都是當時的知名企業,其中僅湘西儀表廠就達到萬人的規模。
記憶里,在我小時候,在這些廠里上班的人們總是會被貼上“工資高”“福利好”的標簽。在我十一二歲時,有一波國企改制潮,很多工人買斷工齡后下了崗。現如今以湘西儀表廠為代表的三線建設廠已全部搬走到長沙或者株洲。
我媽當時是一名國企的會計,被三萬塊買斷了工齡,并開始了外出打工的生活。那以后,洪江人開始越來越多地往外地跑,小城里的老人有時會調侃:“平時洪江都只剩我們這些老家伙,只有過年時年輕人才會回來。”
這種情況到近幾年也并沒有好轉。2010年左右,表哥在一家工業企業上班,月薪僅1500元左右,做了不久便辭職了。“效益不好,沒得做手(即做著沒意思)。”他說。
據《新京報》報道,在1997年“洪黔合并”時,老洪江市上繳的利稅占懷化地區的41.6%,在懷化12個縣市里排名第一。而2014年,洪江區的GDP在懷化13個縣市區里,已排名倒數第一。全國人大代表、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謝勇,在兩會上提交的議案中曾稱,洪江區除了享受不了國家層面的政策、資金、項目等扶持,僅中央財政轉移支付一項,就“損失”20億元。
旅游成為新引擎
我爸在老家的小學當教師,今年回家時興沖沖地問我,要不要寫寫洪江的變化。“好幾年了,我們老師的工資一直比懷化其他地區的要低,別人一次漲三五百,我們卻完全沒漲過。”他說,這一年多以來,教育局已經給漲了兩次工資,他每個月到手的工資直接從三千出頭到了現在的四千五百多。
“怎么教育局突然有錢了?”我問道。“新的區管委主任上任后,能搞到撥款唄。”我爸回答說。
這個答案看起來像極了民間的揣測和簡單歸因,但很多跡象也確實說明,洪江似乎正在慢慢變好起來。
2008年區里向行政事業單位的職工借款修建滬昆高速連接線,據我爸說學校里老師每人借出1萬元。滬昆高速連接線的接通,讓懷化到洪江的大巴車程縮短至1小時。
“利息挺高的,一萬塊每年有五百的利息。這些年一直沒有還款的消息,但今年區里都還清了。”我爸越說底氣越足,“懷化到洪江的旅游干線說了很久都沒修成,明年也要開始修了,到時過來只要半個小時。”
這條懷化到洪江的旅游干線,全長約32公里,在官方的通稿中,其定義是“帶動沿線旅游業發展的精品通道。并將極大帶動沿線的中方縣板山場、塘家田、白良村,洪江市福田、翁田村等地脫貧致富。”
事實上,在交通逐漸便捷后,旅游產業這幾年確實已經逐漸成為洪江區經濟發展的新引擎。
由于保存完好,洪江古商城被譽為“湖南的影視基地”,曾有《狼煙姐妹》《毛澤東》《最后一戰》等影視劇作在此拍攝。此前劉詩詩、佟大為主演的電視劇《如果可以這樣愛》在洪江開拍,佟大為還在其微博上曬出了洪江的美食,也為這里的旅游產業帶來了新的人氣。
根據洪江區旅游局的數據,2016 年全區接待游客356 萬人次,同比增長19.66%,旅游收入11.61 億元, 同比增長19.87% 。“搞鳳凰古城的那個老板,在我們這的旅游項目也有投資。”在親戚們的聚會上,有人這樣說道。
期盼拆遷再快些
“你還記得外婆屋里的鄰居嗎?他們家那棟老磚瓦房拆遷后,三兄弟一人分了一套房子和十多萬。再往旁邊的那個焦姨,不要房子,選擇了現金補償,拿了五十萬。”一天吃完飯散步時,我媽跟我說起這件事。
外婆家住在河邊,1998年的洪水把原本木質結構的房子沖垮后,我媽、舅舅、姨媽各出一部分錢,在原地修建起了一棟三層樓的自建房,當時每人花了約3萬元。“也不知道我們的什么時候拆。”她語氣里帶著點期待和惆悵。
四五年前,由于要修建防洪堤壩加上這條街未來的規劃是成為一條商業街,拆遷的消息傳到了街坊們耳朵里。但最終,拆遷的登記工作只登記了半條街,到那位鄰居家就戛然而止了,剩下的半條街被稱為“二期工程”,直至今日也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相比之下,大舅公和小舅公的房子雖然拆遷的消息來得晚上一兩年,但卻落實得極其迅速,在一年的時間內這條路上的建筑已經搭好了外架正準備拆除。這是因為,他們的房子在沅江路,路如其名,臨江而建。更重要的是,古商城的入口便在于此,規劃中這條路將作為古商城的旅游配套開發,對于轉型旅游業的小城來說,其優先級當然更高。
拜年走親戚那幾天,長輩們的話題總是圍繞著新房子的裝修問題展開。比如用哪家的木地板比較好,實木的,強化的,還是復合板的。旅游業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讓一部分洪江人過上了更好的生活,他們通過拆遷后的補償,或是打折,住上了新的房子。
而另一些不在拆遷規劃里的人則早幾年就開始有了買新房的念頭。
從“樓梯樓”到“電梯樓”
小城里的人對房子的分類方法簡單而直接,有電梯的叫“電梯樓”,沒電梯的叫“樓梯樓”,前者比后者每平米售價高出約1500元。
七八年以前,老家500元一平方米的新房建好后,無人問津。但這四五年來,小城的房價一路上漲,經過每平方米1500元、2000元,現在基本穩定在2500元左右。奇怪的是,房價低時無人問津的洪江樓市,在如今漲到當初四五倍時卻總是能很快地售出。
這里面,外出打工后攢了一些錢,打算回老家安居的人不在少數。這類人在某種程度上刺激了我老家這樣的四五線小城的房地產市場,我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2012年時,父母也開始籌劃買房。當時洪江似乎僅有一個電梯樓盤,在看房后由于覺得沒有滿意的朝向,最終選擇了一處“樓梯樓”,以2100元/㎡的價格買下了位于7樓的一間132㎡的房子。
今年在家,我媽抱怨現在住的“樓梯樓”太難爬,她數過,一共121階樓梯。散步路過那些在建樓盤時,她會跟我說,等你外婆那邊的房子拆遷了,我們也換一套“電梯樓”。
現在,每年老家的小學同學聚會,我總會聽到某某家買了房,某某家在裝修的消息和討論。今年回家,僅115平方公里的洪江,僅僅我看到的樓盤就有四處,其中兩處是“電梯樓”。整個小城像是進入了某種對房子消費的升級和迭代。
看起來,住上新房的人們像是在證明著,這座自工業衰落后就在等待轉型的小城,正要通過旅游業的發展重新復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