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內心

起風了，山口上落滿一地槐花

起風了。山口上，落滿

一地槐花。白白的

打斷。一棵榆樹與

另一棵榆樹的對話

或者叫。心

與心的交流

這時，我在想

榆樹，是怎樣看待這場風的

它，輕輕地

從山口上。撿起

一瓣一瓣落地的槐花

還有土腥味

內心由黑變白

這場風。很生

很灰。硬硬的

打斷了，山口下一些人

細致而漫長的

對話。甚至

唯一，他們的張望

風。吹散這些對話

吹散它們與他們，在

事與物之間的表面

換句話說。對話

它的生長期還沒有到來

難怪。它們和

他們都生長在風里

過頭話，一句

也沒說

討飯記

他很透。窮。不怕

討飯，成了他生涯中的短路

他記得。解放前，父輩繼承

爺爺的家業。是當地的

土豪。常常地

騎在窮人的頭上。拉尿

拉屎。徹頭徹尾的惡人

不久。爺爺吸大煙

父親騙著善良的母親

整夜整夜打麻將

吸與打。兩個生硬的、灰灰的動詞

擊退了兩代人的夢想與浪漫

從此。光景

從窮字上，滑下來

生長。爺爺的脾氣

和父親的咳嗽

窮。一個漢字

冰冰的，堵塞著他的路

迷茫。左左與右右

上上與下下。甚至

零零和碎碎

后來，他握著自己的名字

籍貫和宿命

穿著風的衣裳

住在屋檐下。在一片

灰瓦當上荒涼。與日初

日落。與燈火

萬家。與手上的一只破碗

痛。一顆心的霧霾

和擁堵

坐在斷碑上的老人

洛陽。龍門與后山

有一位老人。高齡

高過玉米，高過麥子

孤孤的，攥著自己的名字

和呼吸。沉暗的

坐在一座斷碑上

像一個獨立的存在

抽泣，思想。

“洛陽紙貴”的過舊

與一座斷碑有關文字的

記憶和神秘

坐在斷碑上的老人

胡茬灰白，臉色疆硬

幽深的體內，長滿了

雜草，霉味。甚至

昏昏的天與冷冷的云

龍門周邊。在伊河

之畔。看不到

老人的腳印。同時

也聽不到他的咳嗽

白毛風，從山后刮來

從晚秋的樹葉上

跳下。遠離月色

遠離燈火。悉心的

打開老人的閱讀與內心

從斷碑上，出發

一起為守望私奔

這幾天，我的心

忐忑。一直未能平靜

在想。老人，高齡，斷碑

碑文，留下的胎記和裂痕

模糊地使古文化的廊柱

在傾斜。

不停地翻曬與梳理

匯聚成幽幽的暗火

在老人與斷碑之上

亮。千年、百年

帝都微微之光

路遙知馬力

——給我的詩友馬新朝

我初認識他。清瘦

干練。堅硬。身上

長滿漢字與母語

形容詞和動詞。走進

他的詩里。扎根

拔節、開花、結果

我和他，在一幢樓里

上下。左右。20多年啊

身靠著身取暖

腳挨著腳走路

日子久了。陌生

澀硬。一笑百笑

后來，他比我

有想法。換句話說

出息。他挖出生命的節點

以青春的沖刺，走向

詩的苦海。借

《幻河》的流量

狂奔。滔滔地

摘取中國魯訊文學詩歌獎

光。熠熠的

一路走來。把他

從鄭州金水河畔。送到

經三路98號院

從此。河南文學的殿堂

亮了許多

他的《低處之光》

從唐詩宋詞上，飄下來

生命的體驗與內心的

放大。把一縷一縷

黑發。提煉白發

還原，一首一首詩

這時，聞一多先生

輕輕地從南中國走來

伸出手。揮毫

把自己的名字

與他們組詩《高天厚土》

牢牢地，書寫在一起

中國詩歌的天空

又多了一顆新星。閃爍

全釋，路遙知馬力的

哲思與典故

他。一路走來

風塵樸樸。背著光

靜靜地從詩壇上。走下

轉身。向天堂走去

他，還年輕啊

《紅花觸地》的季節

需要他的心跳，愛情

甚至肉體的所有

我沒有哭。不想

用淚送他。現在

我擦亮火柴。為他點亮

守路的燈。我與他

心挨著心。近點

再近點。是一座老屋

家的方向。喝酒

談詩。含笑終生

背 影

一個背影。灰灰的

在村口上晃動。沉暗

甚至孤寂。成了屋檐與

瓦當上微微的光

枯萎的一莖細草，說它很輕

輕如炊煙上的一縷殘云

說它很重。重似老墻和古宅

一個背影。黑黑的

從風與雨的縫隙擠出

看見，村上一排排樹倒下

雞飛狗叫的日子

在風尖上滑動。僵硬

雨的凄涼。從此

堆成雜石與瓦礫

這時，一個背影

和嘴上的胡茬。樹起

面對風，像一件晚清的黑陶

灌滿鳥鳴的消散

和蛙跳的憂傷

拐彎處。背影

在陽光下，凸顯土粒

一顆顆干凈。一粒粒

純樸。把麥子、玉米、花生、黃豆

等等。全部收拾起來

繁殖光與景

與過往重逢

我的三叔父，村上人

都知道，是個殘廢

抗美援朝留下的彈片

三處。如今

還在肉縫里長

日子久了。走路

腳挨著腳。很慢

很輕。村上的古樹

與老墻。成了

他對外的張望

光景，扶著斜影

走出，這無邊的黃昏

我的三叔父，村子上

最小的土粒。很干凈

有土腥味。被陽光

推著走。內心

綻放三月槐花的白

這個四季

這個四季，它喜歡

從晨曦中，淺露

一絲絲的黎明

微微的黃與紅。在草尖

和花瓣上，泛起

季節的無限。提升

這種虔誠之心，為一段

愛的過舊祈禱

這個四季，它追著云

向下。飛來飛去

是一次花開與花落的朝拜

也無法，逃出天與地的融合

很神性。等待

幽谷的寺院里，和尚

敲木魚的聲音

這個四季，它知道

被時間擦亮的光

寧靜。是日月的恩賜

而致遠，是山河的教誨

美，是一種宗教

也是故鄉

詩人簡介：高旭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詩歌學會名譽會長，《大河》詩刊社社長兼主編。詩作入選《中國詩選》《中國青年詩選》《中國短詩選》《新中國五十年詩選》《河南新文學大系·詩歌卷》等50多種選本，曾獲國家級、省級詩歌獎項十余項。出版有詩集《還鄉》《竹子在雨中醒來》等十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