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嬌
(河南工程學院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重復修辭格在都柏林人“精神頓悟”中的作用
夏 嬌
(河南工程學院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在小說集《都柏林人》中,英國著名作家喬伊斯利用“精神頓悟”的寫作手法書寫了其中的每個故事,書中幾乎每個故事的結局都以主人公的“精神頓悟”而告終,最終悟出生活的本質,整部小說書寫了精神癱瘓的主題。重復修辭法在描寫“精神頓悟”的句子里反復出現,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喬伊斯以此修辭法來加強語氣,更形象地描述了都柏林人“精神頓悟”的瞬間,既表達了作者對此癱瘓狀態的情感,又讓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都柏林人生活麻木沒有生氣的狀態,更好地表現了小說主題。
重復修辭格;《都柏林人》;精神頓悟
《都柏林人》是英國著名作家喬伊斯創作的短篇小說集。小說中的主人公通過在艱難的生活中不斷思索,最終于瞬間對人生和生活的本質有了新的感悟。這種于瞬間產生的感悟被喬伊斯稱為“精神頓悟”。只有深刻理解“精神頓悟”,才能更好地理解整部小說。“精神頓悟”不僅具有把握美的作用,還有創造美的功能,因而對“精神頓悟”的語言表述有更高的要求。為了更好地描述主人公精神癱瘓的狀態、更加深刻突顯小說的主題,在描寫“精神頓悟”的語言表述上,喬伊斯運用重復修辭格,使“精神頓悟”更加形象且具有美感。重復修辭格的運用使文中的“精神頓悟”具有更大的感染力和說服力,深化了小說的主題,取得了藝術性的表達效果。
頓悟源自希臘語,是宗教用語。在希臘神話中,它是指神的突然出現;在基督教里,它指“顯靈”,即“上帝或耶穌的顯靈”, 意為初生的耶穌在東方三賢面前的突然顯現。喬伊斯把這一宗教術語引入小說領域,他認為“頓悟是對某一事物本質的顯現和領悟”[1]。他在《青年藝術家的肖像》的初稿《斯蒂芬英雄》里首次對該詞下了定義:“一次突然的精神感悟啟示,它來源于粗俗的言語或行為,或者是心靈自身特殊的難忘的一瞬間。”[2]在喬伊斯的作品中,人物對小到一個詞語的意義、大到對人生使命的理解,可以說都是運用頓悟手法來實現的。當喬伊斯把頓悟作為一種藝術手法用在作品中時,它有兩種含義: 第一,指一個人、一件物體或事物的本質的突然顯現,而這種本質或真實面目是小說中的主人公在平淡無奇的話語或狀態中突然發現的,即“精神頓悟”。第二,指讀者通過對文本的解讀而對小說中主人公的性格和作者所要表達的深意于瞬間把握。在這一點上,喬伊斯極大地豐富了現代主義文學中頓悟手法的內容。《都柏林人》每篇都是這樣一個瞬間, 喬伊斯從這些瞬間中看到了都柏林人癱瘓的靈魂。喬伊斯的“精神頓悟”是一種頗具個性化色彩的表現手法,它著力表現了主人公內在的個性化心理歷程,揭示了人物某一瞬間對人間世事的大徹大悟。
重復格是一種強調式修辭格。重復是一種積極有效的修辭方式,它能起到強調事物或突出情感的作用。文學作品中常通過某些單詞、詞組或句子在短時間內的重復使用來表達強烈的情感,強調某事物的意義,從而增強文學作品的藝術渲染力和說服力。重復除了表示強調之外, 還可用以表示驚訝、諷刺、絕望等各種感情。重復包括連續重復和間隔重復。喬伊斯在《都柏林人》的一些短篇中表達“精神頓悟”時在同一段落中刻意地重復某些字句, 包括連續重復和間隔重復,將人物“精神頓悟”的時刻描寫得形象生動。
連續重復是指連續重復某些單詞、短語或句子。頓悟的突出特點之一就是用盡可能簡潔的語言來表達盡可能豐富的含義,《都柏林人》中喬伊斯反復運用簡單的平行句型進行連續重復來描寫人物“精神頓悟”的時刻。這種并列結構的反復使用好似拳擊場上的連拳出擊,不容對方有喘息之機,起到了層層推進的修辭效果,并形象地表現了小說中主人公在經過情感的充分積累之后,情感爆發之強烈,以及對生活的感悟之深。在《阿拉比》中,喬伊斯用連續重復刻畫了小男孩“精神頓悟”的時刻,表現了他在困境中對愛情的強烈渴望。喬伊斯用細膩的筆觸重點描述了男孩所住的北理奇蒙德街的環境:“北理奇蒙德街有一頭不能通過……”[3]33作者對都柏林夜幕降臨時的情景進行了細致的描繪,再次呈現了黑暗、單調、沉悶的氣氛。在這種困境中,曼根的姐姐出現在小男孩的視線里。她在小男孩的心目中是那樣的清新、飄逸,任何外在環境的不和諧都不能掩去她那神秘的光環。小男孩總是站在棚屋邊上,在遠處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衣著、她的身姿及她的腰帶都給小男孩帶來無限的遐想,小男孩的眼里經常充滿淚水,感到有一股沸騰的激情從心底涌出,然后流入胸中,但他不知如何向她傾訴迷惘的愛慕。他在黑夜中喃喃自語:“啊,愛! 啊,愛!”[3]18這是小男孩在困境中的頓悟。這種簡單連續的重復強調了他對愛情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對幸福生活的期望是如此之高。“精神頓悟”本來就是情感的突然爆發,這樣簡短單詞的重復再現了少年強烈的情感。同時,這種強烈的感情與小男孩夢想最終的幻滅形成鮮明對比,為他的最終頓悟和主題表達作鋪墊。
這種連續重復也出現在《伊芙琳》中。女主人公伊芙琳不堪生活的重負,面對脾氣暴躁的父親、繁重的家務、可預期的悲哀的將來,她幡然醒悟,“逃走!非逃不可! ……或許還會給她愛情。”[3]26這里作者使用的是尾語重復,即在下一行重復上一行的最后一個詞或短語。第一個“逃走!”說明伊芙琳大腦里靈光一閃,她突然頓悟到擺脫困境的方法,那就是逃離,和弗蘭克一起私奔,去遙遠的地方過幸福的生活。這是她的初步想法,但此時的她并沒有勇氣下定決心義無反顧跟弗蘭克走,此時為了表明自己和原來生活告別的勇氣和決心,她又重復了一遍“非逃不可!”并且給了自己逃離的充分理由:“弗蘭克會救她的。他會給她創造美好的生活,或許還會給她愛情……她有得到幸福的權利。”[3]26從后面解釋的句子可以看出第二次的尾語重復完全是為了讓自己下定決心。喬伊斯用簡短的字句刻畫出女主人公頓悟時復雜而又矛盾的心情,這種頓悟中的重復也表現了少女的情感依然在積累之中,她的猶豫不決正在加劇她的痛苦,情感積累即將達到極限,給讀者一個理解緩沖的時間,這樣讀者也就不難理解小說結尾處伊芙琳驚人的舉動了。在文章的結尾,喬伊斯再次運用了重復修辭格來描寫伊芙琳“精神頓悟”時的狀態。一直猶豫不決的伊芙琳在準備上船的那一瞬間,她雙手死死捏住船上的舷欄,弗蘭克說“來吧!”此刻,伊芙琳想起了父親的好、家的溫暖、對母親的誓言及私奔后生活的不確定性,精神癱瘓的她沒有勇氣逃離,她發瘋地用手勾緊護欄,她頓悟了:“不!不!不!決不!”[3]26這簡短的重復起到加強語氣的作用,再現了伊芙琳內心對未來不確定生活的強烈恐懼。這一次,一個簡短單詞的反復重復使讀者清楚地看到伊芙琳沒有勇氣逃離的癱瘓狀態,她已經下定決心留下來繼續過沒有一點生機的日子。至此,喬伊斯用重復的方法成功刻畫了伊芙琳乃至所有都柏林人的精神癱瘓狀態。
《悲痛的事件》中的重復主要屬于間隔重復,即一個反復使用的詞語在一個段落或句子中間斷地出現。這種重復不僅顯示了情感的逐漸加深,也給讀者一個逐漸加深的感染,使讀者清晰地認識到都柏林人癱瘓的精神狀態。小說中,達菲先生從報紙新聞中獲悉:辛尼克太太在喝醉酒之后被火車軋死。他讀完報道后起初感到十分厭惡,認為“她不僅侮辱了自己,而且也侮辱了他”[3]127,并暗自慶幸早已同這個沉淪的女人一刀兩斷。然而,當他重溫他們共同度過的那段生活歷程時,他開始感到坐立不安。達菲先生十分內疚,并責問自己:“為何不給她留條活路?”“為何判她死刑?”小說結尾,達菲先生在寒冷的夜晚獨自在公園踱步沉思并獲得了“精神頓悟”:“他等了幾分鐘,仍然什么也聽不見:夜晚十分沉寂。他再一次立起耳朵聽著:還是靜謐無聲。他覺得自己是孤獨者。”[3]21
在描寫“精神頓悟”的句子中,喬伊斯采用間隔重復的修辭方法。在該段中,“聽著”出現了兩次,第一次,他盡力去聽,卻什么也聽不到,他再次去聽。“聽著”的重復表現出達菲先生對聽到聲音的渴望,也預示著他對感情、對人與人之間溫情的強烈渴望。而“十分沉寂”的重復強調了無論達菲先生怎樣努力去聽,這樣的一個都柏林都是沒有聲音的,在這樣一個精神癱瘓的城市里,是不可能有愛與溫情的,表現出主人公的孤獨和絕望,同時也反映了喬伊斯對都柏林生活的頓悟和失望。
間隔重復在壓軸篇《死者》中有著最精彩的展現。在《死者》中,作者采用了詩歌般的語言來描繪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的“精神頓悟”。加布里埃爾教授先后受到三位女性的嘲弄,最后一次來自于他的妻子。當他得知自己并沒有獲得妻子的愛情,獲勝的居然是一位死者時,他看清了自己的窘境,并悟出了人生的真諦,這便是加布里埃爾個人的“精神頓悟”:
… falling obliquely against the lamplight… It was falling on… falling softly upon the Bog of Allen and…It was falling, too…falling faintly…[4]160
窗格上響起了幾下輕輕的敲打……這雪落向……輕輕落向香農河波浪涌動的黑流之中……落在了……
毫無疑問,這是有關頓悟的一段很美的文字。它既是《都柏林人》中關于頓悟的最富代表性的描述,也是理解、把握和闡釋《死者》乃至《都柏林人》深刻寓意的最重要的文字。喬學家哈里·萊溫曾這樣評論這個段落:“最后一段文字運用頭韻和重復修辭格,在節奏緩慢、優美的句子中對整部小說進行了總結。”[5]在這段表現主人公“精神頓悟”的句子中,可以看到重復最多的單詞就是“falling”,作者主要使用的是間隔重復,“falling”重復了7次之多。“falling”中f的讀音 [f]聽起來像是雪花紛紛落地的聲音,給讀者身臨其境的感受,使讀者似乎看到了紛紛揚揚的大雪悄然飄至愛爾蘭的每個角落,使讀者感受到了癱瘓的陰影和作者喬伊斯的傷感。“falling”的重復給讀者一個想象的空間,將畫面表現得更加逼真。此時,加布里埃爾頓悟了,他看著窗外的雪一直在悄然飄落,此時的心情就如雪花漫天飄落,充滿了無盡的辛酸和絕望,愛情的幻想破滅了,前途是那樣的渺茫。這種重復也表現了喬伊斯對都柏林癱瘓生活狀態的不斷失望,喬伊斯在不斷地失望直至絕望。加布里埃爾終歸是頓悟了:當今社會正在走向衰落。他期待著有朝一日,癱瘓的都柏林可以在大雪之后,經過圣潔的雪的洗禮,得到真正的復蘇。這也許便是作者想要揭示的深層主題。
重復修辭法在書寫“精神頓悟”的句子里反復出現,形成悅耳的發音,它將語言的音樂美和整齊美結合,使得語言具有很強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喬伊斯以此修辭法來加強語氣,更形象地描述了都柏林人“精神頓悟”的瞬間,既表達了作者對此癱瘓狀態的情感,又使讀者更加清晰地了解都柏林人生活麻木沒有生氣的狀態,更好地表現了小說主題,而且還表現出強烈的節奏感,展示了人物心理語言的音樂性,取得了立體效果,從而引起讀者的共鳴與響應,增強了藝術感染力。
[1]殷企平.說“頓悟”[J].外國文學,1996(3):61-65.
[2]李維屏.論喬伊斯的小說藝術[J].外國文學評論,2001(1):109-115.
[3]詹姆斯·喬伊斯.都柏林人[M].安知,譯.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5.
[4]JAMES J.Dubliners[M].London: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1993.
[5]HARRY L,JAMES J.A critical introduction[M].London:Faber and Faber,1960:43.
The Role of Repetition in Dubliner’s Epiphany
XIA Jiao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HenanUniversityofEngineering,Zhengzhou451191,China)
Epiphan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writing skills developed by James Joyce. In the writing of Dubliners, Joyce immensely used this technique. Epiphany appeared at the end of each short story, and either the leading character in the novel or the reader himself recognized the dilemma and realized essence of life. In the sentences describing the epiphany of Dubliners,repetition appeared again and again, which can be expressive and contagious. This figure of speech was used by Joyce to add emphasis to language, vividly describing the moment of epiphany. It not only expressed how the writer feel about the paralysis of Dubliners, but also showed the numbness and lifelessness of Dublin life to the readers, expressing the theme of the novel better.
repetition;Dubliners; epiphany
2016-06-28
夏 嬌(1980- ),女,湖北隨州人,河南工程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I562.074
A
1674-3318(2017)01-006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