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制度歷史語境下的老子的政治思想

薛艷芳

(寧夏大學 政法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周朝制度歷史語境下的老子的政治思想

薛艷芳

(寧夏大學 政法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當今學術界對老子一些政治思想少有將其置于商周政治更迭以及統治背景下進行闡述，導致老子深刻的政治思想精髓未能得到應有的解讀。老子的政治思想具有非常鮮明的指向性和特定內涵，那便是針對商周王朝更迭之際周朝家族的殺伐戰爭、周公及其后代進行的政治管理并由此而形成的周朝制度的批判。循此脈絡，對老子的小國寡民、自然無為的政治思想進行闡述。

周朝制度；小國寡民；自然無為

0 引言

李劼先生曾在重建精神家園的文章中如此解讀老子的思想：老子的言說不是面向大海，而是面向島嶼的。當今學界對老子政治思想的研究，很少會把老子的政治思想放在殷周風云變幻的歷史語境下進行解讀，使得老子深刻的政治思想內涵缺乏針對性地理解。老子的政治思想有較為明確的指向性，老子的思想，絕非批判那個時期所有稱得上智者的人，老子針對的是孔子那樣的圣人；他并非針對改弦更張以前的夏商文化社會，而是對周朝建立之后的社會制度提出抗爭。相對于周朝所建立的更為嚴密的自上而下的集權制度和不可逾越的宗法等級制度，老子獨倡的無為而治，強調小國寡民這樣的政治思想不失其獨特性。

1 老子政治思想的歷史背景

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老子獨倡的圣者無言以及相類似的圣者行不言之教之類的思想主張，絕非無的放矢。精妙的思想足以成為后世中國人的精神規范，老子為我們構筑的精神家園正是建立在這極具始源意味的不言之中。這樣的無言，并非粗淺的無話可說的不言，而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無言。倘若當初周武王沒有去請教圣賢箕子，也許后人便無法準確得知與周朝統治截然相反的《洪范九疇》。當我們的精神家園背離理想的始源狀態時，過去不言而喻的存在方式隨之發生了反轉，圣賢箕子終于按耐不住了，進行了一番言說。箕子的言說正是在商周更迭，殷商政治制度行將被周室取代的當口進行的。然而歷史的輪回并未停止它循環的腳步，在五百年后禮崩樂壞周室覆滅之際，與箕子相近的圣賢——老子，寫下了洋洋五千言的《道德經》。如果說，箕子對于周武王來說是溫和的勸誡，那么老子對于周朝建制以及周朝的政治制度則是深惡痛絕的。雖然老子《道德經》里對于周朝制度、周朝統治者不著一字，但從其政治主張當中我們可以深刻感受到，無一語不是對周朝統治者以及統治模式的痛惡。從周王通過野蠻殘暴的戰爭所建立的周朝開始，到其一統天下的周制的最終確立，進而到其對殷朝遺民存有芥蒂的高壓政策，知識分子的悲天憫人情懷促使老子對“世風日下”的周朝制度模式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政治主張，針對嚴密的周朝制度提出了不甘示弱的話語表達。因此，唯有在周朝統治者所作所為和周朝制度本身的歷史語境當中，老子的政治思想才能得到最為契合的理解。

2 透過周朝統治者的作為窺視老子的政治思想

筆者認為，閱讀理解《道德經》的最好方式，便是對史書中所記載的周朝統治者的言行作為進行對比。例如參照周朝統治者的戒酒令，見諸《尚書·酒誥》所說：“厥或誥曰：‘群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

很顯然，周公殺的是愛喝酒的殷朝民眾，殷朝時紂王因貪酒昏聵亡國，而在殷朝民間民眾喝酒是自由而不受限制的，因此，周朝下達禁酒令。因為在當時統治者看來，殷朝遺留下來的民眾聚眾喝酒，有迷戀殷朝的嫌疑，同樣也意味著無視周朝的統治權威，周朝統治者對此絕無姑息的可能，這就是《酒誥》背后的政治意義。而老子洞悉了這一蠻橫政令的實質，他在《道德經》中的七十四章里面怒不可遏地為被剝奪權益的無辜殷朝民眾抗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悲憤溢于言表。倘若，老子七十四章的悲憤之意仍然不夠明顯，那么其五十八章所提倡的無為而治的政治思想則把對周朝統治者所作所為的憤慨抒發到了極致，通過強烈的對比有力地證實了老子所言不虛。“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同周公的極力有為相比，老子的無為思想似乎更為體察民情。司馬遷在《史記》中告訴人們，具有周公遺風的魯國人具有趨利避害的品性。精明睿智的周公，他的執政風格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人民狡黠的品性和不滿意。相對于周朝統治下所呈現的精明強干的政統風格和其“勵精圖治”下所達到的權力巔峰，老子特立獨行地指明了圣人治國的金律：方正而不傷人，血性而不刺人，率直而不驕縱，光亮而不炫耀。這種截然相反的治國態度，也是對周朝制度的隱性批評。

3 小國寡民思想的內涵解讀

老子對周公建制最不滿的地方在于嚴密的中央集權和苛刻的政治管理。關于周朝的中央集權，司馬遷的《史記·周本紀》中記載到，周公親力親為且涉及范圍廣大，既參與卜筮，又親自參與建筑工事，將殷朝時期的聯邦諸侯局面聚合為周天子一家所有的一統天下，致使后世在《詩經》的篇章中，不無哀慟地唱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針對這種天下格局，老子在《道德經》的八十章里以獨特的筆觸寫道：“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老子這段言說經常被誤讀為是老子在表達他的“小國寡民”的政治理想，亦被后人所理解為烏托邦。其實不然，老子絕非在向往那個理想的未來世界，相反他在懷念殷朝以及之前的國家圖式。第八十章有關小國寡民的論說，是對周朝建立的一統格局所進行的歷史性的回溯。在此以前的國家社會圖式是一種無限接近于小國寡民式的社會形態，在這樣社會形態當中，人民能夠安居樂業，不遠走亦無憂患，彼此相識互不干涉，沒有爭奪，自然而然。在精神和物質生活都能得到適度滿足的情況下，這樣一種美好的生存狀態是小國寡民思想的應有之義。然而周朝破壞這種原先的社會形態，使得人的生存走向爭奪，遠離安定，老子對此痛心疾首。這樣一種完美的人類圖式被打破，使得老子竭力通過小國寡民思想試圖將人類應有的生存狀態拉回到始源的圖景之中。

毋庸諱言，老子向往的小國寡民的確帶有一定的理想色彩。即便是在小國寡民的圖式里，也不可能全然杜絕征伐和掠奪；即便在小國也不會不使用船只，不會沒有士兵武器，不會沒有來往。老子并非不知這一點，相反，他是在知之甚深的情況下堅守小國寡民的理念。正是因為他看到了周朝統治之下的弊端，認為更為合理的社會國家圖式仍然是小國寡民式的，出于對周制的全然否定，而衍生出對小國寡民的殷切期待，希望人類能夠走向一條質樸的國家之路。從這里可以看出，老子追求的理想模式乃是周以前存在國家模式。

按照王國維先生在《殷周制度論》里的敘述，周朝之前的國家形態，是一個諸侯聯盟的國家形態，殷朝的統治者不是天下的統治者，只是眾多諸侯的首領。老子不會擁有所謂聯邦國家的概念，但是他的小國寡民思想與現代的聯邦國家模式有著契合之處。老子的這一思想也極大程度證明了在歷史上中國并不是一直都是處于中央集權大一統的桎梏當中，中央集權大一統體制也不是理所當然、一以貫之的政治習俗。一言以蔽之，老子這一政治思想的要義在于，重新恢復周朝以前的社會模式，回歸到質樸祥和、獨立無紛爭的時代。老子以小國寡民思想批駁了周朝自以為是的集權模式，在周朝最終無可挽回的覆滅悲劇里也可以看到老子這一國家概念的先見之處：周朝自以為完美無缺的嚴密統治，仍逃不過人類歷史規律的反噬，集權制度之下無有完卵，強勢的統治不僅喪失民心，也會走向消亡。老子不言而明的國家信念在于：以殘酷的野蠻方式攫取的天下和自以為可至萬世的集權制度，會成為國家走向最終覆滅的推手。這就是老子思想歷經千年所傳遞的精神信念和國家信念。

老子的小國寡民思想毋庸置疑帶有一定的烏托邦色彩，但是絕非后無所效。在當今世界的美國，存在著小國寡民式的模式。美國由于其幅員遼闊的地理特性，構建了美國獨特的小鎮文化形態。盡管美國這種小鎮是出現在科學技術發達、文化多元化的現代社會里，但美國各個小鎮之間彼此相對獨立，互不干涉，與老子小國寡民圖式當中寧靜質樸的“國家”內涵不謀而合，文明的進步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復古”，我們與古人的思想很多時候“情投意合”。老子的小國寡民模式絕非當今社會不可能實現的烏托邦，它可能具有現實可行性。在這樣的意義上，老子的小國寡民思想也暗示著歷史的走向并非一往無前，有時在天道規律的支配下也會踏上返璞歸真之旅。用老子自己的話來說，便是“反者，道之動”。歷史走得愈遠離始發的源頭便愈近，小國寡民思想正是建立在“反者，道之動”這樣的歷史規律基石之上的。

4 周朝歷史語境下的無為而治

老子杰出的政治主張除小國寡民以外，另一值得稱道的當屬無為而治了。老子曾用心良苦地告誡賢明的君王治國要踐行無為的信念，并富有首創精神地述諸筆端，在《道德經》五十七章中洋洋灑灑地談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經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這一精彩論述的由來是拜周公所賜。在周朝建立之初，雄心勃勃的周公便急不可耐地發揮自己的統治才干，為確立統治權威和統治制度，除了發動追殲殘敵的戰爭之外亦少不了鎮壓殷朝遺民，不可一世的周朝統治者在膨脹的功勛驅動下，發起無數次不義之戰，東征西伐樂此不疲，合乎時宜的誥命在這時呼之欲出，周朝建制的帷幕由此展開。然而歷史充滿著揶揄的戲劇性，周朝統治者內部劃分出立場完全不同的兩大陣營——周公姬旦和其兄周武王姬發之間的分歧。姬發打下朝歌后采取的治國方針是不去干涉或者盡量少干涉，而精明強干的姬旦則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如前面所提在各個方面都要進行干預。平定天下之時，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局面并未持續多久，止息的戰火又再度被姬旦燃起。控制權也自然而然落入這位處處有為的周公之手，開始了有為的政治治理局面。周朝這段塵封已久的歷史成為今天我們解讀老子無為而治思想的關鍵。很顯然，老子的無為與君主的有為是彼此相悖的，從中我們可以更深刻明白老子無為而治的用意之所在。老子的無為而治思想是對周朝制度的不滿，是對周朝統治者治國理念的針鋒相對的反抗，隱晦地譏諷統治者多管閑事，過度有為。老子的政治主張并不是要束縛住統治者的手腳要求其什么都不做，相反他出于善意和理性，希求統治者能夠不要過分干涉，在治理國家方面能夠無為而治。老子想要塑造的是一位能抵達至善政治境界的統治者，使其能通過運用智慧在不言不干涉的量度之下實現最完美的治理。歷史上這樣的統治智慧并非絕無僅有，例如東晉丞相王導在晉王朝東渡之后，以對江東士族無為而治的方式，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擁護，最后使東晉王朝在江東站穩了腳跟。

當然，人們可能認為，適逢天下大變，叫政治家們無為是不夠明智的。世人可以認為周朝的建立是天時地利人和并且順應歷史發展、民心所向的。但是老子無為而治思想內涵的另一個重要的不可忽視的層面就是人道主義。我們把老子的無為而治放在一個人性、人道的立場去思考就不難發現，這位東方智者為天下人爭取的是人道關懷。老子不會看不到殷周巨變是必然，他反對的并非周朝，他一直以來努力推崇的就是統治者在王朝更迭以及建制過程中要將技術層面、人道層面、道德層面的訴求合理地考慮并加以實現。如今我們可以看到，不管歷史呈現出他何種已然或未然的面貌，無為而治與其說是一種政治訴求，不如說是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對人性的尊重，對生而為人的每一個人的人道關懷。因此針對周朝的所作所為有所感悟的老子，并不是一個衛道者，而是一個關懷人性的人道主義者。無為而治也不是站在歷史對立面的消極學說，相反是試圖將人道主義和無為而治的訴求注入到人類歷史的發展進程當中，將歷史潮流拉回到一種人類關懷的軌道上來，是對終極關懷的守護和對歷史的重新審視。

5 余論

綜上所述，老子反對的雖然不是后來的秦朝開天辟地的大一統，他所面對的是春秋以前的西周時期封建天下，只不過歷史背離了他的期許，也違背了真正的國家信念。古代國家社會與老子的政治思想接近的模式，唯有近乎自然狀態下的初民部落，彼時可謂之“太上”。“太上，不知有之”最好的社會是最自由的社會，最好的國家是最自由的國家，“太上之國”，下民不知有之，政府不會積極干預百姓的私人生活，只是行使一些必要的職能，“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如此的社會才是最自然而然的社會。“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均。”“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1]王國維集(第四冊)[M].周錫山，編校.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2]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2008.

[3][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1.

[4]郭仁成.尚書今古文全璧[M].長沙：岳麓書社，2006.

[5]老子.道德經[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9.

[6]蔡為.老子的智慧[M].北京：國家出版社，1988.

[7]李劼.中國文化冷風景[M].臺北：允晨文化出版社，2013.

[8]尚書·洪范[M].北京：中華書局，1998.

責任編輯：盧宏業

Laozi’s Political Ideas in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Zhou Dynasty

XUE Yan-fang

(College of Politics and Law,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China)

In the academic circles, there are few interpretations of Laozi’s political thoughts, which are rarely discussed in the political change and domination context of the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 which lead the true essence of Laozi’s profound political thoughts can not be understand. Laozi’s political thought has very clear point and specific meaning, that is for the criticism of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 system which is formed by the raging war of Zhou Dynasty family, Zhou and his descendants of the political management. With thread, we elaborate political ideas of Laozi’s small state with few people, the nature of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inaction.

Zhou dynasty system; a small state with few people; nature inaction

10.3969/j.issn.1674-6341.2017.02.052

2016-05-23

薛艷芳(1992—)，女，山西呂梁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東方哲學。

B223.1；D691

A

1674-6341(2017)02-013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