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潤良 郭艷 劉瓊 張麗軍 傅強
主持人曾念長語
文學與時代的關系,是一個永恒的問題,卻不曾有一勞永逸的答案。每當我們對一個時代的文學有所疑問的時候,這個問題便會顯得格外突出,肆虐著許多作家和評論家的心。今天重提這個話題,是因為這個時代看似不動聲色,實則滄海桑田。它的命題其實是宏大的,而它的經驗卻是微小的。今天的作家有能力面對這個時代的雙重挑戰嗎?是以,本刊專門策劃了這個話題,特邀請評論家鄭潤良設問并組織郭艷、張麗軍、劉瓊、傅強等評論家參與對話。
我們的文學抓住這個時代了嗎
鄭潤良(評論家、廈門大學博士后):我們都很熟悉一句話,“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家通過他的作品表達他對所處時代和人性的看法,而讀者通過作品了解時代與人心。這應該是一種正常的狀態。但是,對當下的文學,似乎有很多不滿的聲音,很多人認為當下的文學沒有抓住時代。諸位師友,你們認為當下的文學抓住了時代嗎?
郭艷(評論家,魯迅文學院教研部研究員):文學是否抓住了時代,應該是指文學是否充分體現了時代核心的精神氣質,反映了整體性社會經驗所傳遞的時代嬗變。對于經歷多次文學改良、文學革命和文學運動的當下漢語寫作來說,關于文學的論述,都指向了文學與時代關系大相徑庭的表述。由此文學與時代之間的核心關系反而顯得非常不確定,這應該是當下文學“抓住”或者“沒有抓住”時代最為糾結的事情——文學的本質在今天究竟是什么?
劉瓊(評論家,《人民日報》海外版文藝部主任):回答問題之前,先說一組數據。據官方統計,2015年全國共出版圖書475768種,其中,文學類49656種(初版34736種),與上年相比,種數增長5.88%(初版增長3.43%),總印數增長9.42%。2016年數據雖未統計出來,但數量上應該還會增加。5萬種左右的出版物,加上數量更加龐大的網絡作品,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一年看得見的文學書寫。
無疑,這是一個出版繁榮、不斷出新作品和新作家的時代。既然如此,為什么我們還會泛起疑問,要探討文學對時代的把握能力?
一則,批評歷來是同代人批評,焦慮是時代通病。今天,我們應該不懷疑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現代文學創作活躍度以及對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重要推進作用吧?但打開當時的報刊,翻看史料,你會發現,包括魯迅在內,很多知識分子都對當時的文學創作提出尖銳的批評。越是知道文學的影響,越是期待多,越是對現狀不滿足,批評就越多,創作就越繁榮,這是悖論共生環境。由此,對于同代人批評,我們可以一分為二地接受。從實踐規律看,關于文學書寫對于一個時代的把握是否客觀有效,大多以歷史為坐標,事后才能做出確切判斷。根據這個邏輯,評價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書寫是否與時代本身匹配,或許應留待后人完成。這不是做出評判的最好時期,但不代表我們不能對今天的文學書寫與時代關系進行反省。
二則,判斷一個時期文學繁榮與否,數量繁榮只是充分條件,在數量的基礎上必須綻放出若干鮮明地匹配時代的精品力作,才構成必要條件。大家普遍感到不滿足、不滿意的是,能夠鮮明地提煉我們這個時代經驗、匹配歷史表現的精品力作顯然還不夠多,還不足以形成流傳后世的大陣仗。大家擔心,我們會不會辜負了這個時代。
張麗軍(評論家,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這個問題非常好。2015年,我在魯迅文學院學習的時候,聽到西川老師講到一個問題。他講到,“一個作家、一個批評家要抓住一個時代精神的中心經驗,從這個時代中心經驗出發,穿越時代,把握住時代”。我聽了,很受震撼。事實上,我們說,在今天的時代,變化萬千,錯綜復雜,前所未有。生活的荒誕遠遠超出了小說的荒誕。那么文學能干什么,批評家能干什么?我們怎么才能抓住這個時代?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給作家和批評家都提出了非常嚴峻的挑戰。
今天我們可以看到有很多作家,力圖抓住今天的時代,來書寫這個時代的中心經驗和精神特征。賈平凹創作的《帶燈》里邊,想展現的是變動中的中國,一個搖搖晃晃的鄉鎮中國形象。所謂的“千條針萬條線,都要在鄉鎮基層得到落實”,鄉鎮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是怎樣的一個社會、文化、政治生態?賈平凹通過春、夏、秋、冬日常生活的描寫,把它呈現出來。他想抓住這個時代,并對這個時代的問題提出自己的思考。今天民眾和體制的沖突很激烈,要維穩,應該怎么辦?賈平凹提出了一個新的政治倫理:我們要從中國文化出發,從中國以往的官民關系和現代的官民關系出發,進行今天新的政治倫理的建構。而這種東西,要從中國出發,要從中國的文化傳統出發。中國的文化是一種倫理文化,一個官員要愛民如子,是這樣一種親情的關系。這就為今天的政治倫理的建構提供一種新的維度。這就是作家賈平凹的努力。
再比如,劉玉棟的小說《年日如草》,小說里刻畫了一個曹大屯的形象,一個農民工進城形象。他發現這個農民工形象和以往的像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少平形象是不一樣的。所以說,他呈現出了這種時代之變,那么曹大屯最后和時代妥協了,這是他的一種生存方式,但是讓我們看到后覺得很悲哀。再比如說我們看付秀瑩的《陌上》寫的關于河北平原的一個長篇小說。這個小說寫得特別好,對小說中的每一個細節的展現,那種人心、人情、人性的東西,我覺得寫得特別精彩,作者拿捏的分寸特別好,寫出人物內心的東西。其中寫到當代鄉土中國村干部的那種囂張,一個村辦企業老板的那種欲望的膨脹,很多鄉村女性的墮落,以及鄉村淳樸的風情、風俗依然在保留,但是已經是一種艱難的存在。小說還展現一種來自大地的東西,那種萬物生長的、來自夜晚的星星的、植物散發的氣息,對人內心的撫慰,它構成一種敘述的張力,也寫得特別精彩。但是,我覺得這些小說,還是存在一個問題。就是說,他們寫出的是這個時代之小,寫人物的處境、人物的人性,那么有沒有人物的抗爭,人的反抗、人的掙扎、人的痛苦、人的理想的維度?我覺得這是這些小說令人不滿意的地方。
傅強(評論家,解放軍報社文化部編輯):這是一個“小時代”,糾結于現實的困惑、物質的壓力與欲望的焦灼,自私與自我似乎已經成為人們的某種集體無意識;這是一個“大時代”,民族復興“中國夢”已然清晰標示出了歷史的轉折、國家的改革和社會的轉型。當下的中國社會,不同利益階層、知識身份、年齡群體的分化在加劇,甚至原本被認為是同一個板塊的代際受眾也在分裂為更加具體、細密的結構單元。置身當下多元多變的文化語境中,想要準確把握時代精神和社會現實的主流,在寫作中達成集體共識并進行概括性的敘事,正在變得日益艱難。面對著漸趨碎片化的生活,作家的認知經驗、思想資源與審美趣味也變得支離破碎、含混曖昧。畢竟,文學與時代都是極其復雜的存在,但文學與時代在思想與精神上并不是一種同構與同質的關系。文學既有可能與時代同步,也可能走在時代的前面,還有可能是落后甚至于悖謬。文學有先進與墮落之分,時代亦有光明與黑暗之別,在這種意義上,簡單地“抓住”與“跟上”似乎都還不夠,介入時代,構建時代,以至于引領時代才更接近文學的理想狀態。
文學為什么抓不住這個時代
鄭潤良:從大家的發言中可以感覺到,大家對當下文學在時代關系的處理方面并不十分樂觀。諸位認為這方面主要存在什么問題?
郭艷:在當下這樣一個觀念多元的時代,我們對于每一種文學與時代的關系都心存同情之理解。興觀群怨的中國傳統詩教依然有效,魏晉風度的審美愉悅在復古思潮中重新被闡釋,現代和后現代主義無論作為觀念還是工具,都對中國文學現場產生著持久的影響。與此同時,現實主義作為一種基本的寫作理念依然是中國當下寫作最為重要的文學樣態。在對于文學本質不同理解的基礎上,文學創作評定的標準、價值和意義就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性,這直接導致了對于文學與時代關系理解的多樣性,甚至于異質性。為了讓問題簡單化,以當下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為例,來探討文學與時代之間的關系。盡管對于現實主義的闡釋有著無限豐富的觀念表達,然而在這一觀念指導下的創作實踐依然呈現出單薄的同質性色彩。由此現實主義文學和當下中國體量龐大的現代性發展沒有構成真正的對應關系,一如西方工業化所對應的強大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中國農耕文明所對應的以唐詩宋詞為標志的精英文學等等。所以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當下現實文學創作沒有非常準確地映射這個時代核心的精神氣質,因而也沒有產生對于當下社會生活具有巨大精神影響力的作品。但是,不能由此就簡單地做出文學沒有抓住時代的推論。文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時代前進的線性時間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性,文學更多傾向于對于人類精神鄉愁的守望和對于精神家園的守護。
當下漢語寫作,無論是現實主義還是現代、后現代主義乃至依然流行的古典詩詞歌賦的創作,都呈現出繁榮的狀態,這種創作的大面積繁榮是現代社會文化教育普及之后,精英文化向民間和大眾轉化的結果。與此同時,也必定會帶來大眾文化對于傳統文學意義和深度的消解。相對于20世紀80年代文學與時代關系來說,現在文學還原到應有的位置,目前文學的這種狀態是原本應有的狀態。在經歷從傳統到現代的巨大社會轉型中,中國近百年波云詭譎的時代風云無論如何不是文學想抓住就能抓住的,只能從文學自身發展的獨特規律出發,來探討文學與時代之間的關系。一代有一代的文學,一代文學有一代文學的特性、責任與使命。先秦時代諸子百家的文學觀念多為儒家詩教;魏晉、南北朝時期,更從釋道的層面理解文學,此時文學講求“義歸于翰藻”,使得文學能脫離學術而顯示出獨特性質;隋唐講求文道并重,文學崇尚氣勢,注重體制和風格的創制,成就 “盛唐之音”;北宋尊儒而尚質,文學突出表現在對唐詩文的“變”的追求上;南宋理學發達,語體演進加速,語錄體流行,小說戲曲發展,方言文學興起……白話文學運動百年之后的漢語文學,適逢巨大社會轉型期,此時中國人所面對的是傳統價值倫理的坍塌,以及人的精神和情感生活被現代物質主義所裹挾的獨特境遇。作家應當敏銳地體察到這種世道人心的轉變,考察進入現代社會的中國人精神的裂變和倫理價值的異質性,從而提供符合新的國民精神人格建構的敘事文本,提供新的現代性審美經驗。當下文學對于時代來說,更多的應該是一種現代倫理風俗意義上的審美性表達,而不是和工業化、物質主義同構的欲望化書寫。文學不是以故事的方式來消費這個時代,而是以文學的方式來浸潤時代精神。
劉瓊:文學書寫能否匹配這個時代,取決于兩種能力:對于歷史和現實經驗的認知能力和對于現實經驗的文學轉換能力。這兩種能力缺一不可,同時具備這兩種能力者顯然不多,特別是前一種能力,對于今天的文學寫作尤其欠缺。歷史和現實的認知度,體現為文學最終描繪出怎樣的時代畫面,它決定一個時期文學的歷史價值。個體是集體的具體化,個體想象構成整體想象,個體經驗是整體經驗的組成。從個體經驗角度,每個具體生命都綁在時代車輪上,個人經驗也是社會經驗、歷史經驗。從整體經驗角度,每個時代的文學書寫都無法自外于時代,都會用力地抓住它身處的時代。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書寫同樣如此。21世紀對于中國社會來說是歷史劇變和現實轉型時期,我們身處其間,各種傳奇、各種體驗和各種可能就像過山車一樣從我們的生命中呼嘯而過、轉瞬即逝。時代為文學書寫提供了大量的可資發掘包括批判的原料,這些原料我們要從流逝的時間中甄別出來、抓起來、抓回來??梢?,對于時代的抓握能力首先表現為甄別、認識能力。
客觀上,沒有一個書寫者的書寫能夠自外于時代,但文學創作屬于主觀意識起決定作用的創造性活動,文學是個體性創造活動,必須解決對于文學和時代關系的處理,這也是解決文學書寫和時代關系的關鍵。有些寫作者出于文學觀的問題,經常有意屏蔽自己和時代的關系,把文學和時代割裂,遠離生活現場。在由資本主導的網絡寫作中,這種寫作比較典型。缺乏對生活經驗的提煉、觀照,日更萬字,寫作的人群和文字總量又是空前龐大,這種書寫對文學書寫的“形象”存在極明顯的誤導。具體的書寫當然可以神游萬仞,寫上下五千年。但一個時代的整體經驗如果在文學書寫中大量缺失,這是文學在時代的缺席,是自我外化。自我外化于時代的文學在歷史的維度上,當然不值一提。
我們這個時代文學書寫的問題不是文學的自我外化,而是正面進攻力量不足。文學是自由中衛,用各種姿態書寫時代。在各種姿態里,傳統寫作也即線下寫作,對于現實經驗的處理,主要采取兩種形式:正面強攻和側面回應。正面強攻基本可以歸類為現實題材書寫,類型可以多樣,包括以小說為代表的虛構文學和以報告文學、散文隨筆為代表的非虛構寫作?,F實題材和現實主義精神近年來再次進入主流創作視野。擁有現實關懷的現實題材創作,敘事藝術多樣創新,跨形式的文本創造,近年來產生了較好的社會反響。正面強攻對于寫作者要求高,經驗的可信度和呈現度、時代的可能性的挖掘,都會被這個時代檢測和評論。許多寫作者已經做出了努力,但無論數量,還是在場感、真實性、深刻度,還遠遠不夠。生活的復雜性、傳奇性、微妙性已經遠遠超過文學的想象和闡釋,文學力有不逮。
文學對時代更多地采取側面回應姿態,這是允許的,也是必需的。這也是文學的妙處所在。問題是我們能否把妙處用妙,這涉及文學處理時代和現實生活經驗的能力。
張麗軍:今天的文學作品如果和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等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作品比較起來的話,我們現在絕對是一個很大的不足。在80年代,雖然人們非常貧困,非常艱難,但是他們心中有理想、有情懷,要到世界中去,要走出去。他們認為生活是有希望的。今天的人可能就缺少一些,這也是一種時代的東西,一種經驗。很悲哀、很壓抑、很痛苦、很無望,但是僅僅這樣就可以了嗎?我覺得這才是一個問題。
傅強:不得不正視的現實是,當代中國作家的寫作絕大多數是書齋里的寫作,并不能真正地觸及更廣泛的社會。他們更看重自己在文學場域內部的價值與意義,而與國家、民族、時代、社會、現實、生活等文本之外的存在則越發遙遠與隔膜。雖然自身的創作經驗不斷累積增長,但是生命經驗卻滯留在某一時刻、某個地方,這樣的文字是無法穿透時代的。創作主體與社會現實長期保持一種若即若離、松散且飄浮的關系,長此以往,文學視野的窄化、思想能力的退化和審美趣味的僵化使得作家們對更為宏闊的民族國家、時代精神喪失了正面闡釋的興趣和整體概括的能力,對更為駁雜混沌的社會現實、日常生活缺乏介入和引領的擔當,對更為高遠的世道人心、信仰靈魂失去了探尋和拔擢的勇氣。置創作于個性化的生命困境之中,作家們需要獨立地觀察、認知并概括這個劇烈變革的時代的本質。
從這個意義上說,當下的中國社會和中國文學都欠缺一種具備統攝和整合力量的精神資源,呼喚一重可以站在高處俯覽現實的理想視角,作家們需要對當今變革前行的時代葆有清醒的認知、理性的自覺和深刻的洞察。當作家們自覺走出“囚禁肉身”的孤島,闖入“砥礪靈魂”的荒原,試圖重新認識時代并發現文學新大陸的時候,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高峰才會真正隆起。從“孤島”向“高峰”的挺近,需要作家們拿出更加厚重、更加有力的現實書寫,貢獻能夠洞穿透時代帷幕、超越現實迷霧的有智識的思想。
文學如何抓住這個時代
鄭潤良:剛才幾位的觀點都點到了當下文學創作等方面的要害所在。那么,在你們看來,當下的文學創作應該向哪個方向用力,才能更好地抓住時代呢?
郭艷:文學依然有著自己獨特的發展規律,文學創作的方向性是文學自身發展的路徑,而不是相反。在新媒體時代,文學發展的路徑和方向是多元的,但是文學寫作的變革和新技術有著天然的互為因果關系,一如竹木簡、雕版印刷、活字印刷乃至電腦技術這些文字載體變化所帶來的文化乃至文明的轉型。當代文學寫作(尤其是紙媒寫作)背后懸置著信息革命的宏大技術背景,紙質文學依然行進在現代傳播載體變化的動蕩之中。一方面紙質媒體為了應對網絡文化的沖擊,搭建更多新媒體傳播平臺,另一方面以新媒體為載體、以淺閱讀為特征、以資訊娛樂休閑為主旨的網絡文化應運而生,新媒體以巨大的娛樂性甚至于新的審美性席卷而來。文學,尤其是以提供審美性閱讀為目的傳統文學遭遇信息革命以來最為巨大的挑戰。由此文學(專指紙媒文學)面臨著巨大的生存性挑戰。在這種生存性挑戰下,文學從根本上來說,應該在文學傳播手段和傳播內容上都需要進行深度反思。
由此,當下文學如果既不能提供適應新載體的審美性,同時又無法和新載體提供的消費性相抗衡,那么隨著新載體的廣泛運用,紙媒文學從自身的傳播渠道來說,就面臨著無法逆轉的衰落性。當下文學應該開拓新媒體載體的傳播功能,同時,更為重要的是關注中國現代性經驗的獨特審美品質,在世道人心和人倫風俗的嬗變中尋找中國經驗自身的文學性表達。所謂“文章合為時而著”依然是老調新曲的題中之意,只是作家對于“時代”的理解、作家自身的品性修養和眼界格局依然是決定著文學是否“有力”(精神性力量和對于社會的影響力)的關鍵。相對于網絡文化(包括網絡文學)大眾化和娛樂性特征,從當下文學自身所承載的責任和使命來說,更需要提升文學自身的現代性審美認知,在風格、形式、內容和意蘊上更多與當下現實發生及物的精神性聯系,在新技術背景下提供對于中國現代性經驗深刻的內省與反思,從而真正能夠提供富有智識、學養和洞見的經典之作。
劉瓊:一個是解決文學觀,一個是解決寫作能力。
對于一個寫作者,寫什么,為什么寫,是“前寫作”問題。對于成長中的寫作者,各個階段的文學教育都對這兩個問題負有責任。重申和強調寫作的神圣感和歷史意識,珍視生活體驗和生命體驗,重視書寫對于生活的觀照能力,在文學和生活之間建立有效性,要穿透各種雜言,放大這些文學寫作的純正觀念。此外,文學觀的社會引導特別重要。社會引導主要通過評獎和評論。寫得怎么樣,要不要這么寫,是“寫作后”問題。評獎和評論是針對相對成熟的寫作者進行引導。由此可見,在文學寫作這個“行當”,最終呈現的是作家和作品,但在某種程度上,文學教育、文學評論和文學組織者卻是運行軌道的真正制定者。文學面向時代,還是自外于時代,這個軌道是什么導向,創作就會是什么結果。
在文學這個“行當”,作家當然是不可撼動的主體。沒有偉大作家,就沒有偉大作品、偉大文學。作家這個群體的內在素養決定文學呈現。這個群體目前數量龐大,質量堪憂。絕大多數作家缺乏寫作的神圣感,也就沒有把個人寫作和歷史經驗關聯的自覺,也就缺乏為時代寫作的雄心和情懷。因此,綱舉目張,培養作家的寫作雄心至關緊要。提升作家的寫作能力其次重要。千種萬種雄心,最終通過文本呈現和實現。文字是表意符碼,這個表意要獨到,還能對時代生活產生大的影響。寫作能力不僅指文字是否華麗,故事講述是否圓熟,還要看所指和能指關聯后產生多大的張力、多豐富的意蘊。寫作不是盲目的能力,寫作是有目的的能力。說來說去,關鍵要對作家群體用力。這個用力,不是哄,不是捧,不是打,不是罵,而是培育時代關懷、良尚趣味,為時代和生活書寫。
張麗軍: 怎么來抓住時代的脈搏?在哪些方向用力?怎樣來解決這些問題呢?一個作家不能僅僅做生活的描寫者,要做生活的超越者。這一點,我們可以從20世紀80年代的先鋒文學看出,在先鋒文學中,余華有一個公開的論斷非常有名。他說:“生活是虛偽的,文學才是真實的,所以我要寫一種超越生活的另一種存在?!背珜б环N“虛偽的形式”的文學寫作。這也和我們以往提到的生活現實和藝術現實有所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