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波
視野開卷
回望過去,我們丟掉了什么(之一)
——讀傅國涌《過去的小學》有感
◎李吉波
《過去的小學》是歷史學者傅國涌先生搜集一些中國近代名家回憶小學時代的文章而編制的一本集子。這些文章,雖然零散,卻也讓我們領略了上個世紀民國——那個特殊時代的小學教育。
關注小學教育,不單單因為本人是一名小學教師,更因為小學教育本身帶有的獨特價值。誠如傅國涌先生所言:小學提供的是文明的底線教育,它絕不是今天升學流水線上的一道工序、一個環節,而是有自身獨立的價值,不僅是知識的啟蒙,更重要的是人格的熏陶與訓練,是全方位的人的教育,是精神成人的起點。許多人所受的教育可能就是小學階段,但一所健全的小學所給人的滋養,足以在精神上支撐人的一生。
回望過去,我們似乎真的丟掉了許許多多好的東西。
“遠足是師生們最喜愛的活動,每學期總有二三次,一般在星期六下午或星期天,如果是春假、暑假,為時更長。記得曾去過靈峰、瑞巖寺、古阿育王寺、萬湫山、塔峙岙、新路岙、招寶山、金雞山……那時候,同學們搭帳篷、挖帳篷四周水槽、挑水、拾干柴、搭灶頭、消毒、洗菜、炒菜、煮飯、洗衣襪、采標本、寫生、爬山、游泳……既分工,又合作,既分散活動,又遵守紀律。得到的知識似更豐富多彩了,師生關系似更密切了,特別是家事和衛生方面,通過幾次露營,會使人養成獨立生活的習慣。”(周大風 《我的母校靈山小學》)
音樂家周大風在靈山小學就讀時,學校每學期都要組織幾次校外活動。不單單靈山小學,當時的許多學校都多多少少組織學生開展各種遠足和露營活動。出版家范用在《我愛穆源》一文中談到學校組織的郊游,除了收集標本、做游戲,他印象最深的是郊游可以帶許多好吃的,大家相互分著吃。作家袁鷹在《心中永恒的圣地——杭師附小》一文中更是對第一次跟隨沈老師去西湖孤山露營記憶猶新。
其實,學習課本知識只是當年學校教育的一部分,并不是學生到學校接受教育的唯一。看看靈山小學的遠足及露營,“搭帳篷、挖帳篷四周水槽、挑水、拾干柴、搭灶頭、消毒、洗菜、炒菜、煮飯、洗衣襪、采標本、寫生、爬山、游泳……”不僅鍛煉了學生的動手實踐能力,更多的是讓學生接觸了大自然。這里的知識、這樣的感受,遠不是坐在課堂里聽教師講述或看視頻介紹就可以知曉的。最最重要的是,學生們在這種集體活動中,相互幫助、分工合作,彼此之間學會了交流,密切了關系,結下了友誼。
反觀現在的學校,所有外出活動都被禁止;但凡含有危險因素的體育器材都被拆除;對抗性的和高強度的體育項目被取消;課間活動教師要跟隨監控;上下樓梯教師要值班監督……學生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在教室里,做著做不完的題,考著考不完的試,整個被“關進了籠子,捆住了手腳”。
不僅僅是這些大型的活動,當時許多學校的課堂也走出了校園。許而權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求學于故鄉的立本小學,七十年后對于當年的課堂還是記憶猶新:自然課,教師帶領學生到野外捕捉昆蟲、采集植物莖葉制作標本,以增強學生感性知識;地理課,教師組織學生去山頭附近一個地方挖掘化石,幫助學生理解化石成因;美術課,教師讓學生到馬橫溪實地寫生山水,領略家鄉自然風貌……
我們總抱怨學生們的情商低,不知道感恩和共處;我們總抱怨學生們動手實踐能力差,缺少獨立思考能力和吃苦精神;我們總抱怨現在的學生難管教,校園暴力事件頻發……但是,我們是否反思過,沒有“同甘苦共患難”的那種經歷和感受,學生們怎么提高情商?不讓學生們動手去做,他們怎么擁有動手能力和吃苦精神?學生之間缺乏交流、缺乏合作,彼此之間又怎么能友好相處?
周大風在《我的母校靈山小學》里回憶自己唯一讀過的這五年半小學生活,說自己“似乎不是在讀書,而是在愉快的生活”。若干年以后,我們現在的學生又會怎樣回憶自己的小學生活?我們又能留給他們多少美好的回憶?
我們都學唱國恥紀念歌。什么是國恥?就是日本逼我們承認二十一條,要我們亡國。為什么日本敢逼迫我們,侮辱我們?因為日本比中國強。日本地比中國小,人比中國少,為什么能比中國強?因為日本的小學生比中國的小學生強……我從日本回來,什么事都不干,就把這所八蠟廟改成小學。我要辦一輩子小學。你們從一年級就要不忘國恥,立志當好學生,將來當好公民,要中國人在世界上不受人欺負恥笑,不被人心里瞧不起。(金克木 《小學校長和國文教員》)
修身課,后稱為公民課,那時的各個年級都有,其內容和我們現在的品德教育差不多,但并沒有具體的課本。一般由校長教,當然也有的是由訓育主任或教師教。
當然,修身課并不完全是思想教育。散文集、翻譯家和文學批評家梁實秋先生在《我在小學》一文中有這樣一段回憶:周老師也還負起訓育的責任,那時候訓育叫做修身。我記得他特別注意生活上的小節,例如紐扣是否扣好,頭發是否梳齊,還有說話的腔調、走路的姿勢,無一不加指點。他要求于我們的很多,誰的筆記本子折角、卷角就要受到申斥。我的課業本子永遠要保持整潔。老師本人即是一個榜樣,他布衣布履,纖塵不染,走起路來目不斜視,邁大步昂首前進,幾乎兩步一丈;講起話來和顏悅色,但是永無戲言。在我們心目中,他幾乎是一個完人。
焦菊隱所在的直隸省立第一模范小學,每天一搖預備鈴,學生和教員就要站隊到“風雨操場”集合,校長會檢查學生的衣服和手臉是否整潔;范用所在的穆源小學則在校門口設一面屏風式的鏡子,每天上學,小朋友都得先照照鏡子,看自己帽子戴得正不正,衣裳扣子是不是都扣好了;趙浩生所在的開封第四小學,唱完早會歌,要檢查清潔,內容包括頭發、面孔、手指、衣服、鞋襪……
我們現在的小學,功利性的思想太明顯了。雖然學校也強調思想教育,也例行常規檢查,但給人的感覺似乎還是流于形式,浮于表面,不是發自心底。思想教育照本宣科,常規檢查僅局限于維持校園秩序,教師也兩眼只盯著分數和考核,學生的思想修養和行為習慣這些無法直接量化和考核的東西,都被有意無意地放棄了。
我們經常抱怨或者聽人們抱怨:現在的教育怎么了?現在的孩子怎么了?我們怎么會培養出這么多無品無德、行為惡劣的人?教育的目的不是考試,學習文化知識也不是學生接受教育的唯一。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早在1986年就提出了教育的四大支柱:學會求知、學會做事、學會合作、學會做人。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促進人的身心發展。
人非生而知之,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后天的學習,這就是教育的任務。但教育又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個過程,一個緩慢和不斷反復的過程。當我們每天“檢查學生的衣服和手臉是否整潔”,學生也會逐步由“不敢不保持整潔”自然而然地養成時時保持整潔的習慣;當我們經常引導學生相互友愛,學校自然也就不會出現或者極少出現“校園霸凌”現象;當我們適時適事地向學生介紹國內外時事,學生自然也會牢記“不忘國恥”。教育的過程,就是一個由他律到自律,逐漸轉化為習慣的過程。
我們一個勁兒地抱怨學生,但我們自己又是否真的用心去做過教育?(未完,待續)
(作者單位:山東省平度市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