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遠清
臺灣文學是“海外華文文學”嗎?
古遠清
《揚子江評論》創刊十年,成績斐然。在慶祝該刊創刊十周年的研討會上,有兩個重要主題是:取得了哪些成就?還存在著哪些不足和發展空間?關于后一個問題,筆者愿意提供一點意見。
隨著全球文化交流蓬蓬勃勃地開展,海外華文文學創作受到中國文學界的青睞,不少刊物開辟專欄加以評介和研究。《揚子江評論》也推出《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專欄,這無疑有助于擴大當代文學研究的版圖。可當我看完2016年第6期的這一專欄后,不禁大吃一驚:《啟蒙焦慮與文化批判——論臺灣后鄉土文學的超越意義》《交通意象轉型與臺北文化風格的變遷——以臺灣當代散文為考察對象》,其論述的對象均是中國臺灣文學而非“海外華文文學”。編者顯然對“世界華文文學”這一門新興學科不甚了然,尤其是把“海外華文文學”與“臺灣文學”這兩者的概念混淆了。
眾所周知,世界華文文學分為兩大部分,其一是中國文學,其二是海外華文文學。中國文學首先是指中國大陸文學,這是世界華文文學的發源地與大本營,它擁有數量最大的創作隊伍、編輯隊伍、出版隊伍和龐大的讀者群。中國文學還包含臺灣、香港、澳門地區的文學。臺港澳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臺港澳文學自然也是中國文學所屬的區域性文學,它與大陸文學同根同種,但從歷史演進的角度看,它呈現出與大陸當代文學的很多“殊相”,有許多不同的創作特色和風貌。
海外華文文學首先是指東南亞華文文學,包括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文萊和東帝汶等國家的漢語文學創作;蒙古、日本、朝鮮、韓國等東亞華文文學,也是世界華文文學的發展區域。海外華文文學其次是指歐洲、北美洲、南美洲各國和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家的華文文學——問題就出現在這一部分,即無論是東南亞華文文學還是歐美華文文學,經常表現出與中國文學不同的創作立場、價值取向、人生思考和藝術經驗。“海外華文文學”雖然是用華語或曰中文創作,也與中華母體文化保持著如膠似漆的聯系,但他們對所在國意識形態與生存方式主動或被動的認同、接受,對移居國文化的吸收與思考,特別是對中國傳統文化時有背離的情況,都成為對固有的華文文學研究觀念的挑戰。
現在再回過頭來說“海外華文文學”這一稱謂。首先要弄清的是什么叫“海外”。據《呂氏春秋通詮·審分覽·審分》載:海外,四海之外。明《巡撫登萊右僉都御史袁可立晉秩兵部右侍郎夫婦誥》:“惟爾運籌師中,坐看有截海外。”這里說的“海外”,泛指邊遠之地。確切地說,這兩篇文章說的“海外”,是指中國以外的地區。古代中國人由于缺乏地理知識,認為中國四面環海,因此,國內稱為“四海之內”,“四海之內皆兄弟”便是這一說法的形象注腳。國外,則稱為“四海之外”,也就是海外。多少年來,把“國外”稱為“海外”,已成為大家的共識。但這兩者的關系有時候不易分辨,如“海外”在地理上并不包括港澳臺地區,但香港人在回歸前常自稱是“海外”,他們那里的另一流行詞語是“中、港、臺”,其實,科學的說法應是“陸、港、臺”。《揚子江評論》把臺灣文學稱為“海外華文文學”,只看到“海外”與“海內”的這種關聯而忽略了質的區別,顯然缺乏規范性,用詞欠嚴謹。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又創造了原先在 《辭海》《現代漢語詞典》中所沒有的一個新詞:轄境之外的“境外”。這專指中國臺灣、香港、澳門。據《國家安全法》對“境外”的解釋是:“境外”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以外或者領域以內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尚未實施行政管轄的地域。“境外”并不等于自然的國土疆界之外,而是包括一國領域以內而尚未實施行政管轄的部分。如臺灣地區,從地理的自然界線來說是中國領土,但目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還沒有對其實施管轄權,故稱“境外”。現在的中國領土香港、澳門地區,回歸后實行“一國兩制”和港人治港、澳人治澳,也仍屬于“境外”。
也就是說,“海外華文文學”專指大陸、臺灣、香港、澳門以外的國家或地區,用華文作為表達工具而創作的文學作品。臺灣作家除日據時期被迫用日文創作外,光復后已改用中文創作。臺灣是中國的領土,“臺灣文學”再有什么不同于大陸文學的地方,也絕不能稱為“海外華文文學”。
當然,“海外華文文學”與“陸、臺、港”文學關系異常密切。像嚴歌苓,既是海外華文作家,也是中國作家;老一代的白先勇,其作品可以視為臺灣文學,也可以認為是海外華文文學。作家的定位或曰歸屬問題,本牽涉到國族認同和文學分類體系,比如於梨華是屬海外華文文學作家還是臺灣作家,其分類體系其實有不少共同點。不管他們是海外還是本島作家,其歸屬都基于同一邏輯:從中國臺灣移民到美國,對臺灣文壇仍有重要影響,按其出身或地域特征歸類在一塊。通過對作家創作或評論家批評世界的有序劃分,人們可更清楚了解到作家寫作的脈絡和評論家批評的方向。此外,不同標準的作家分類所獨有的規格與模式,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從不同角度了解作家或評論家的區域性和文學成就。可以說,文學的歸類、作家的定位及其劃分,對文學個體的研究有著文學史上的重要意義。
傳統的文學分類法,致力于將作家的創作世界和學者的評論范圍劃分為若干區塊并加以命名,認為不同類別的作家有如井水不犯河水,不能重疊或交叉,以保持分類的純粹性。其實在多元的文學語境下,不能再堅持這種楚河漢界式的劃分標準。但《揚子江評論》推出《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專欄所論述的對象不在此列,因為這兩篇文章所談到的作家,均沒有移民海外,故他們不是海外華文作家,而是地地道道的臺灣作家;他們所書寫的也不是“海外華文文學”,而是中國臺灣文學。
人們今天能充分認識到海外華文文學的獨特魅力及其存在價值,在這方面臺灣作家功不可沒,如從臺灣到美國的聶華苓,就起過重要的作用,但不應由此將“海外華文文學”與臺灣文學混淆。如前所述,“海外華文文學”是不包括臺灣文學在內的。臺灣有一個號稱“寧愛臺灣斗笠,不戴中國皇冠”的《笠》詩刊,把大陸來稿放在“海外來稿”專欄,這是政治上的別有用心。而《揚子江評論》把臺灣文學一再誤為“海外華文文學”,如今年第1期又把研究臺灣文學的論文放在“海外華文文學”專欄,這一錯再錯,看來已不是手民之誤了,而是沒有弄懂“海外華文文學”的真正含義,也與該刊在大陸學術界的地位嚴重不符。這種做法很有可能在這一研究領域造成混亂,因此筆者特撰此文加以糾正,以免以訛傳訛,把中國臺灣文學誤為外國的“海外華文文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