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石山
好學近乎智
韓石山
感謝歷史文化學院的邀請,讓我這個老學生,趁山西大學校慶之際,回來給同學們作個講座。郝平院長說,題目由我定,正好此前有個講座,定了這個題目,順嘴就說了。這個題目,對那個講座不一定合適,對這個講座,倒是十分的恰當。
學問這個事,古人有個說法,說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好學近乎智,原文是“近乎知”,這里的“知”即是“智”。一句話里,有“學”,有“好”,還有“樂”——“智”里就有“樂”的成分。
用這么個題目,是為了好記,也有點賣弄的意思,說白了就是怎樣做學問。
你一個作家,來大學作講座,不談寫作卻談做學問,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這茬兒,我還真不好接。就算我解釋清楚了,你們也會說,噢,你這個鐵匠會做木匠活呀,受窘的還是我。我們能不能達成一個共識,就是,不管我是誰,做什么的,只看我說的對不對;對了你們聽,不對也不要怨我——要怨該怨你們郝院長,是他找錯了人。
講做學問,最易蹈空。為了避免這個通病,今天給同學們介紹四個著名的歷史學家,全是華人。說他們著名,并不是說沒有超過他們的,只是說,近幾十年來,在大陸他們的名頭夠響的。聽了這四個人的故事,該有怎樣的心志,該走怎樣的路子,聰明人不用教,也懂個七七八八。
這四個人是楊聯升、何炳棣、黃仁宇和唐德剛。以年齡而論,楊年長 (1914—1990), 何次之 (1917—2012), 黃又次之(1918—2000),唐最?。?920—2009)。注意一下,都是20世紀第二個十年的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留美的博士;以國內教育而論,楊和何是清華的,黃上過南開,唐是中央大學。
不能說的太詳細了,只說說他們學術生涯中,最為關鍵的一兩個節點。
河北保定人。他的一生,最為蹊蹺的是,那個哈佛大學的博士來的太容易了。古人說那些輕易當上大官的,叫“拾青紫如地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當大官如系鞋帶,彎一下腰的事。楊先生這個哈佛大學的歷史學博士,得來真的跟系鞋帶差不了多少。
1937年夏天,楊先生清華畢業,正趕上抗戰爆發,在家里閑待了一年。轉過年,運氣來了。哈佛大學遠東語文系有個助教授,英文名叫Charles Sidney Gardner,中文名叫賈德納,1938年有一年的休假和進修,便率全家來到中國,在北平的南池子住下。先是請了青年學人周一良幫他看中日文書籍。時隔不久,周得到哈佛燕京學社的獎學金,要到美國去讀博士。誰來接替呢,周推薦了同是清華出身,畢業于經濟系的楊聯升。
楊與賈,可說是一見如故。這也不是沒有道理。周一良是天津周(叔弢)家的公子,原就打算留學的,做這種陪太子讀書的事,只是一時的將就。楊就不同了,父親有過軍職,但早就失勢,只能說是個普通職員家的孩子,遇上這樣的好事,自然是盡心去做。賈住在南池子,楊每星期去三次,除了幫賈看日文學報,用英文做提要之外,還幫賈選擇北平各書鋪送來的古籍;賈來北京,另有一個任務是,替哈佛代購書籍,自己也要買些。
1939年賈回國時,知道楊面臨失業(其實還未就業),特意留下一部百衲本《宋史》和一部《后漢書》,請楊替他用朱筆標點校對,每月仍有酬金。按說兩人的關系到此就該結束了。好事在后頭。1940年8月,楊聯升意外地接到賈德納從美國發來的電報,說他自己肯出錢,邀請楊去美國一年,一半時間繼續幫他工作,一半時間在哈佛研究院選課,讀碩士學位。經過幾個月的籌措,1941年2月初,楊來到美國。賈供給他全部學費和生活費一年有余。1942年夏季,楊得到歷史系的碩士學位,又得到哈佛燕京學社的獎學金,繼續就讀,于1946年2月獲得博士學位。
他的博士論文是什么呢?說了你們不會相信。就是一篇《晉書·食貨志》的翻譯注釋。
說開了也不奇怪,他的導師就是賈納德,而這位導師,當年的博士論文是《〈清史稿·康熙本紀〉譯注》。若以為這位導師漢學根底淺薄,只會翻譯古史,那就又錯了。賈氏著有《中國舊史學》(Chinese Traditional Historiography,今多譯為《中國傳統史學》),精于目錄之學,是一位頗有根基的漢學家。
楊后來的表現甚是杰出。他一直在哈佛歷史系任教,當過哈佛中國史學會的會長;這個職務,過去一直是白人擔任。用何炳棣的說法,楊這個人,可說是海外清華大學史學傳人里,最早成名的。
楊的著作不是很多,且多在海外與臺灣出版。大陸最早出版的,是蔣力先生編的《哈佛遺墨》,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近年又出了他的《漢學書評》和《東漢的豪族》。讀書人更多的,是知道他與胡適的關系非比尋常,前些年有家出版社,出過他與胡適的書信集《談詩論學三十年》。
這個人,會作詩,會畫畫,風流儒雅,博學多識。他的學問,幾乎不是使了勁做出來的,而是不經意間,偶有所得,輕輕松松就寫出來了。他說他是開雜貨鋪。是雜了點,但是,凡有所論,必有高見。他寫過一篇小文章,叫《五、十新解》,舉了好多例子,說是古書里有一種特殊的計數方法,就是一小一大兩個數字組成一個復合數字時,通常不是我們現在說的幾十,而是幾到十。比如漢代某渡口,需要三十人守衛,這里的三十,實則是三到十個人。我曾就此寫過一篇文章,說戰國時,秦國坑殺趙降卒四十萬,很有可能是四至十萬。
浙江金華人。楊聯升是清華六級,何炳棣是清華九級。何的學歷,那真是一步一個臺階走過來的。多辛苦不好說,一步一步,都有驕人的成績則是真的。
何炳棣出身于一個有文化、有地位的家族。上清華的時候,他的本家哥哥何炳松,就是清華的史學教授??箲痖_始后,清華撤到昆明,與北大、南開合組“西南聯大”;對外叫“聯大”,內部三個學校,仍各是各的。1938年,他清華畢業。他的目的是,考公費名額,出國留學。因故耽擱,直到1944年,才參加第四屆清華公費留美考試。西方史只有一個名額,他考上了。
我在一篇文章里說,晚年在北京,他曾跟楊振寧較過真兒。楊說炳棣啊,那年留學考試,你比我高三分,何當即說不對,是高七分。我說這是外語的考試成績。后來我查了何的 《讀史閱世六十年》,知道我記錯了,不是外語的成績,是多學科的綜合成績。當然,專業課是各算各的。當時我只是估計了他倆的分數,查了以后才知道,何是78.5分,楊是71.5分,確實高了七分。歷屆留美考試里,成績最高的是錢鐘書,87.9分。
何的學術特點是,氣派宏大,論證精密,完全是西方學人做學問的路數。如果說楊聯升的學問是雜貨鋪,他的學問則是專賣店,且是大型的。出國留學考的是西方史,去了美國修的是英國中央和地方財政。拿到博士后,覺得還是要做中國的學問,于是轉向明清史的研究,1952年獲哥倫比亞大學史學博士,出版了《明清社會史論》等著作。晚年,大概在七十歲以后了吧,又轉向中國古代史的研究,仍有不俗的成績。
在明清經濟史的研究上,他是個高峰,至今無人可及。何很勤奮,天分也極高。多少人研究明清時代,丁口與賦稅的關系,丁就是人口,該沒有什么疑義。而他在《中國歷代土地數字考實》里說,他用了一周的時間,翻閱清代賦稅資料,發現丁口與田畝,絕非前代學者說的那么回事。隨糧起丁,隨田起丁,清初的丁,與各州縣的人口細數無關,是一種賦稅的概念。明初規定,十六至六十歲的成丁,其勞役已折成稅銀,轉由田地承擔,雍正朝正是推行“攤丁入地”的時期。
多年前,大陸出過他的自傳《讀史閱世六十年》。這書有好幾種版本。我最早買的是廣西師大出版社的本子,后來見了中華書局出的紀念版,又買了。有志學歷史的,可以看看這本書。開頭一章里,說他考上了清華,父親給他寫信,說有兩種事,不要舍不得花錢,一是買書,一是吃飯。想想,多有道理,買書是充實智力,吃飯是充實體力。有智力有體力,還愁成不了大事?他是南方人,體魄則完全是北方大漢型的,活到九十多歲。書里還有個情節,很是發人深思。某年在巴黎,何遇見數學家林家翹。林對何說: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做第二等的學問。聽聽,這話多有氣派。玩味一下,什么叫第一等的學問,什么是第二等的學問,不用再往下說了。
湖南長沙人。改革開放初期,外籍華人歷史學家里,此人可說風頭最健。
《萬歷十五年》這書名,學歷史的,學文學的,幾乎無人不曉。大陸的初版本,是中華書局出的,薄薄的一本,封面是黃綠色的圖案,書名幾個字是廖沫沙寫的。1986年春天,蒙李占恒先生之邀,我和兩三個朋友去黑龍江一帶考察,實際是游玩。每到一地,都要去新華書店,若有可能,還要去庫房里看看。記得是在黑河,在書庫里,一下子找見一摞《萬歷十五年》,一人買了好幾本。回來留下一本,其余的全送了朋友。當年讀《萬歷十五年》那個興奮?。涸瓉須v史還可能這樣寫,可以寫得這樣有趣,這樣機警!
這個人的經歷很是復雜。曾在南開大學讀工科,沒畢業,投筆從戎,軍校結業后,分配到前方作戰部隊。1944年奉派加入駐印軍,第二年參加過密支那戰役??箲饎倮螅钆扇|北,任少校參謀。1946年保送入美國陸軍參謀大學,回國后在國防部任職,不久又奉派赴日,為中國駐日代表團團員。1950年退伍后,再度赴美,于密歇根大學攻讀歷史。1964年獲博士學位時,已46歲?!度f歷十五年》是他的代表作,也是他的成名作,完成于1976年,這時他已是58歲的人了,可謂大器晚成。實際上,談不上多么的成,據說都評為終身教授了,沒過幾年,又被解聘。這事較為復雜,不說也罷。
他的學術特點,不好概括。說他精細吧,他提出的歷史觀點,叫“大歷史觀”;說他宏闊吧,他的最有影響的著作,卻是《萬歷十五年》,以一年而寫盡了明代后期的歷史風貌。當然,叫這么個書名,并不是真的只寫這一年的事,而是選擇了這一時期的五六個代表性人物;寫了這幾個人,也就寫了萬歷朝。一年,五六個人,寫盡一個朝代,真是絕了。給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他是軍人,精研戰術,借用來說他的學術,該是出奇制勝吧?相比之下,他的《明代的漕運》,也就是他的博士論文,倒是一部扎扎實實的史學著作。
晚年,他寫了本自傳,叫《黃河青山》,很有看頭。看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堅忍不拔,什么叫矢志不渝。同時也就知道,一個人的閱歷,對他學術上的成功是多么的重要。我甚至以為,他能用那樣一個蹊蹺的方法寫歷史,或許與他某一時段的經歷有關。一個時期,幾個人物,便是一部豐盈的歷史。沒有特殊的經歷,難有這樣奇特的體驗。至于他的大歷史觀,實在沒有什么新鮮的東西,不過是老生常談而已。
安徽合肥縣人。1939年秋,考入重慶中央大學歷史學系,1943年畢業,曾任中學教員,大學講師。1948年赴美留學,獲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此后長期在美國大學執教。
1980年我在北京“文講所”學習時,有個同學也是寫小說的,后來出國了,聽說他的舅舅就是唐德剛。后來看了唐的照片,發覺這舅甥二人,還真的很像。我看唐德剛的書是比較早的。1990年后,我不寫小說了,轉向現代文學研究,跟太原外文書店建立起關系。他們有一項業務,就是給研究者提供買港臺書的便利,辦法是他們提供一個書目,凡是這個書目上有的,都可以買,沒有的,經他們認可,也可以買。我的臺灣版的《徐志摩全集》、香港版的《徐志摩新傳》,就是這樣買下的。除了買這類書,見了新奇的書,也會買一些。就是用這個辦法,買了唐德剛的《史學與紅學》《書緣與人緣》。過了幾年,他的著作,內地大都出版了,最有名的該是《胡適雜憶》《胡適口述自傳》。這兩本書,我買過三個版本,最早是華文出版社的,后來買了廣西師大出版社的,再后來又買了臺灣版的。《晚清七十年》,是他的集大成之作,買的也是臺灣版的。
唐是晚清和近代史的專家,從學術成就上說,跟臺灣的郭廷以、大陸的楊天石這樣的專家,是不能比的。他見識是有的,只是材料上,論證上,粗疏了些。相比而言,他在口述歷史上的貢獻,更大也更重要,有開宗立派的意義。這方面的著作,除了前面提到的《胡適口述自傳》,還有《李宗仁回憶錄》和《張學良口述自傳》。對《顧維鈞回憶錄》,他說他出了大力氣,但家屬好像不太認賬。
這個人,有一點是非常了不起的,就是文筆十分的好,甚至可以說是十二分的好。你看他的著作,常常會忘了這是一個史學家寫的,由不得會想到,這個人只是將史實當作材料,在寫他的文章。由此可以推知,文筆好了,對一個歷史學家,是多么的重要。說句刻薄的話,文筆好了,能把一個不太合格的歷史學家,造就成著名的歷史學家。
我對他最不滿意的,是他提出的“歷史三峽說”。好幾本書里,都有這個說法。也沒有什么精確的論證,只是說,中國由戰亂的諸侯國,到統一的農業帝國,經歷了三百年。兩千年發展下來,現在要由農業帝國,轉向工業文明的現代國家,要走出這一困境,少說也得二百年,這二百年,可稱之為“中國歷史上的三峽”。這話,比瞎子算卦還要不靠譜。瞎子給人算卦,問什么時候能發家,說個二百年,耳刮子早就抽上去了。二百年,七代人啊,誰能等得上?還不如“圣人出,黃河清”,圣人再難出,總是個人,有盼頭。他倒好,什么條件都沒有,叫人干等上二百年。
他是1920年生人,內地的改革開放,取個整數,以1980年為界,他整整六十歲了。他是2009年去世的。我注意到,這三十年間,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初的十幾年,他曾多次回大陸講學游覽,所到之處,都受到隆重的接待,視之為對大陸友好的海外學者。他的“歷史三峽說”,就是這一時期提出來的。我們有理由懷疑他提出這一論點的動機。一個歷史學家,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情感,提出這樣一個難以實證的命題,是很難讓人信服的,甚至讓人懷疑其人格。照他這樣說,這二百年內,發生什么都是可能容忍的,正在三峽嘛,出了三峽就是廣闊的江面呀。
說一句多余的話,實際上他在海外發表的言論,對大陸政權并不友好。比如臺灣版的《史學與紅學》里有篇文章,夸了劉紹唐辦的“《傳記文學》”,又說道大陸政協辦的《文史資料選輯》,說劉的功績,可謂“以一人敵一國”。
楊聯升是中國傳統型的,他的長處是博學多識,輕松自如,常在他人不經意處,顯示了自己的高才卓識。何炳棣是西方傳統型的,結構謹嚴,氣勢恢宏,就是要超越前賢,就是要彪炳史冊。黃仁宇屬于經歷型的,以其獨特的經歷,敏銳的才識,獨辟蹊徑,自立門戶。唐德剛是才子型的,也可以說是位學者型的社會活動家,能在紛紜的現實社會中,及時地找到彰顯自己才華的門徑,獲取地位與聲名。你看他,結識了胡適,就寫了《胡適口述自傳》,以此為開端,走上口述歷史的路子。
有志于史學的同學,不防把這四個人,當作自己的四種人生階段。也就是說,走到哪一步,算是哪一步。
比如說,現在還沒有定下研究專題,或者說只是隱隱約約有個方向,還不很明確,這時最好是學楊聯升的治學方法,多看書,多結交名流,激起興趣,想寫什么文章,就寫什么文章,不慌不忙,消消停停,朝前晃悠著。
一旦獲得學位,站穩腳跟,就要拉開架勢,大干一場。這個時候,就要學何炳棣的做法了,旁搜遠紹,竭澤而漁,最大限度地獲取資料,拼足氣力寫出煌煌的著作,占領學術高地,鑄造人生輝煌。
人生總不能都那么一帆風順,說不定會遇上什么樣的困厄。這時候,千萬不要氣餒,要咬著牙,堅持下去,想想黃仁宇先生,四十多歲了,才獲得博士學位,六十多歲了,才獲得巨大的聲譽。你也許什么都得不著,但努力的過程,也是值得欣慰的。
不管什么時期,什么境況,都要有唐德剛的本事,文思敏捷又筆下靈動。有了好的文筆,只要逮住個題目,就能寫出洋洋灑灑的文章。這可不是小本事,這是大本事。而這個本事,是要靠平日勤學苦練,才能得到的。
按說我的講座到這就結束了,但是,因為我是歷史系的老學生,你們是小學弟小學妹,我很愿意跟你們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一是,畢業后不選擇歷史研究則罷,若選擇歷史研究,一定要舍得花錢買書。凡是有大成就的學者,都是舍得花錢買書的,胡適是,錢穆是,陳垣是,陳寅恪是,這些人,都做成了大學問。錢鐘書聰明過人,但是舍不得買書,做學問全靠從圖書館借書,抄書。他的《管錐編》,只能看到一根一根的管子,一根一根的錐子,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只能說是饾饤之學。我以為,像錢鐘書這樣的學者,還是應歸到作家里頭更恰當些。這樣說,并不是說作家不好,下面還要說到這個問題。
二是,一定要知道,做學問的最高境界,乃是竭忠盡智。這四個字,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有人認為,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報效了國家,就是竭盡了對國家的忠誠。我的看法是,只有竭忠,才能盡智,也就是,只有有了強烈的報國情懷,才能將自己的聰明才智充分地發揮出來。報國情懷,不同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內涵。為什么19世紀末年出生的那一批知識分子,凡是去海外留學的,幾乎都成了所學領域里的開山祖師呢?一來是因為等他們成人的時候,科舉停了,門戶開了,有了外出求學的機會;最最重要的是,他們認識到祖國積貧積弱的處境,一心報國,也就最大限度地顯現了他們的才智,這才成了大事的。
三是,中國有個傳統,就是文史不分家,由經可以入史,由經也可以入文。而中國文人,自明代以后開始認識到,過去的詩詞歌賦,格局小了點,最能顯現文人情懷,最能施展文人才華的,還是說部,就是長篇小說。自明末以來,中國的長篇小說的傳統,可以歸納為八個字,就是“邪思淫喻,逞才使性”。肇其端者是《金瓶梅》,繼其后者是《紅樓夢》。清末民初,大放異彩,為其絢爛期。錢鐘書的《圍城》,可說是中國長篇小說的一部杰作,雖說吸取了許多外國小說的元素,也沒有破了這個八字訣。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叫《錢鐘書的淫喻》,意思是說,《圍城》里面精彩的比喻,幾乎全是從男女情事上來的。錢氏有此成就,不比任何一個學者差。
說這個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將來若有可能,不妨試著寫寫小說,別讓你們這個老學長,孤零零地走在前頭。
謝謝同學們,謝謝郝平院長!
2017年8月23日,于潺湲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