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冷戰初期美國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

高文知 謝國榮

淺議冷戰初期美國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

高文知 謝國榮

民主德國成立后，美國在外交上一方面對其采取不承認政策,另一方面力圖使其自由化，將其納入親西方的軌道，并為此實施了心理戰。其主要方式有：通過美占區廣播電臺等對民主德國民眾進行宣傳；吸引民主德國青年逃往聯邦德國；對民主德國實行食品援助等。本文具體分析美國對民主德國實施心理戰的緣起和具體措施及其影響和后果。

美國；民主德國；心理戰

民主德國成立后，美國在外交上對其采取不承認政策，力圖顛覆其政權，使其“自由化”，并將其納入西方軌道。安佳娜·布克考（Anjana Buckow）認為，在1945-1955年之間，美國對民主德國采取的政策是：努力使民主德國與聯邦德國統一，讓統一的德國整體加入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克里斯汀·奧斯特曼（Christian Ostermann）指出，在冷戰背景下，美國從政治、經濟等領域不斷向民主德國滲透。①Anjana Buckow,Zwischen Propaganda und Realpolitik——Die USA und der sowjetisch besetzte Teil Deutschland 1945-1955,Stuttgart:Franz Steiner,2003.Christian Ostermann,Cold War in Germany:The United States and East Germany, 1945-1953,k?ln:Philosophical Faculty University of Cologne,2008.

但是，這些學者不太重視心理戰在美國對民主德國政策中的作用。筆者根據原始檔案，揭示美國如何利用電臺等工具對民主德國開展宣傳戰，影響民主德國民眾的心理。這種心理宣傳政策是冷戰初期美國整體心理戰戰略的一部分。那么，美國為何要對民主德國開展心理戰？并為此做了哪些準備，采用了哪些措施，效果如何？本文欲對這些問題進行初步探討，敬請方家指教。

一、美國對民主德國心理戰的緣起

冷戰初期，心理戰是杜魯門政府遏制共產主義的重要手段之一。民主德國是共產主義陣營的重要國家，又緊鄰西歐，戰略位置非常重要。美國要遏制共產主義影響，自然會緊盯民主德國。德國分裂后，聯邦德國加入了西方陣營。美國試圖影響民主德國，讓德國重新統一，使之成為西方陣營對抗共產主義體系的前沿陣地。具體而言，美國出于以下考慮，對民主德國展開了心理戰。

美國相信可以借助心理戰等措施在民主德國內部培植反蘇勢力，引發革命，進而達到遏制社會主義發展，甚至是和平演變社會主義國家的目的。以此為出發點，麥克洛伊（McCloy，杜魯門派往德國的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領導）制定了一項針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計劃，即“政治和經濟項目委員會計劃（A Program for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rojects Committee,簡稱A Program for PEPCO）”。該計劃為美國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行動設立了目標：遏制蘇聯的擴張勢頭，擴大美國對民主德國的影響，煽動民主德國民眾大規模抵制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破壞蘇聯在民主德國建立的秩序，削弱蘇聯對民主德國的影響，鼓勵民主德國民眾信仰資本主義價值觀等等。①Anjana Buckow,Zwischen Propaganda und Realpolitik——Die USA und der Sowjetisch Besetzte Teil Deutschland 1945-1955,s.12.

聯邦德國成立后，美國準備重新武裝聯邦德國，但蘇聯和民主德國都對此表示抗議，認為美國的做法違背了《波茨坦協定》的精神。1950年10月20日，蘇聯、阿爾巴尼亞、保加利亞、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國紛紛要求美國簽訂和平條約。它們提議建立一個全部由德國人組成的委員會，由聯邦德國和民主德國的代表在平等的基礎上成立“一個臨時的、民主的、愛好和平的德國主權政府”。11月30日，民主德國總理格羅提渥再次提議組建該委員會。民主德國統一社會黨聲稱“德國人應坐到一個談判桌上來”。蘇聯也給西方政府提出了建議，要求四大國根據《波茨坦協定》商討德國的“非軍事化”問題。②Christian Ostermann,Cold War in Germany:The United States and East Germany,1945-1953,p.180.鑒于蘇聯和民主德國的這些行動，美國認為有必要同民主德國合作，并趁機對民主德國實施心理戰，讓聯邦德國掌握統一德國的主動權，提高聯邦德國的國際地位。

美國認為對民主德國實施心理戰，可讓其相信統一后的德國對歐洲和國際共同體的健康發展是有益的。美國具有豐富情報戰經驗的沃倫斯·卡羅爾（Wallace Carroll）和斯拜耳（Hans Speier）認為，要實現建立國際共同體的目標，應把工作重心放在歐洲，而德國是歐洲工作的重點。馬歇爾計劃出臺后，美國把冷戰的戰線推進到西歐和南歐。如果美國能贏得在德國的冷戰，就可以穩穩地控制西歐和南歐，并向東歐繼續推進。因此美國心理戰略委員會（1951年4月成立）把德國，尤其是民主德國，作為實施心理戰的主要對象。委員會決定，要在接下來的18個月里，對民主德國展開心理戰攻勢。③Taking the offensive,Sep.20,1951,CK3100302007,Declassified Documents Reference System(DDRS)/CK3100302007.

美國想通過心理戰，讓民主德國“自由化”。卡羅爾和斯拜耳分析了對民主德國開展心理戰的形勢，認為民主德國的“抗蘇運動”正在健康發展。聯邦德國較高的生活水平和政治自由強烈地吸引著民主德國1900多萬人民。在這種形勢下實施心理戰，美國可以直接或間接地削弱蘇聯紅軍和蘇占區蘇聯官員的士氣。因此，卡羅爾和斯拜耳認為，應在柏林和民主德國建立有效的宣傳機制。④The“philosophy”of PSB,Sep.12,1951,DDRS/CK3100306735.他們建議：把握時機展開攻勢，宣傳時盡量夸大蘇聯內務及其政府的腐敗程度，以瓦解駐民主德國蘇軍的斗志；同時，以德國統一為旗號，對聯邦德國施行救濟，重建聯邦德國政府，鼓勵聯邦德國協助民主德國民眾擺脫共產主義勢力的控制；還要在民主德國加大行動力度，吸引民主德國人的注意力；此外，要利用聯盟的力量，采取措施應對蘇聯對柏林的封鎖。⑤Taking the offensive,Sep.20,1951.

總而言之，美國試圖從各個方面對民主德國展開心理戰攻勢，削弱蘇聯對民主德國的影響，鞏固遏制共產主義勢力的前沿陣地，并以統一德國為旗幟，提高聯邦德國的國際地位，增強其對民主德國的吸引力，爭取讓民主德國走上自由化的道路。

二、美國對民主德國心理戰采取的措施

從民主德國成立伊始，美國就認識到準確掌握民主德國情報的重要性。1949年9月，美國成立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the High Commission for Occupied Germany，簡稱HICOG），主要處理有關民主德國和聯邦德國的事務。1950年2月，麥克洛伊組建了政治和經濟項目委員會，其挑選的成員都來自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并設立政治、經濟公共事務、情報等部門。該委員會實際上是實施對民主德國心理戰、情報戰等行動的領導機構。同年12月，美國又成立由9名美國人和7名德國人組成的東方部門（das Eastern Element，簡稱EE），這是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在柏林的分部。東方部門的主要任務就是向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報告民主德國的政治和經濟等方面的狀況，并對委員會制訂的心理宣傳戰政策和計劃提出建議。⑥Anjana Buckow,Zwischen Propaganda und Realpolitik——Die USA und der Sowjetisch Besetzte Teil Deutschland 1945-1955,s.13.同時，東方部門也負責執行政治和經濟委員會制訂的心理戰政策和計劃。至此，美國針對民主德國建立了自成體系的心理戰組織執行機構。

利用電臺進行宣傳是美國對民主德國展開心理戰的重要途徑。美國國務院采取了多種方式進行心理戰宣傳。在柏林的美占區廣播電臺（Radio in the American Sector，簡稱RIAS）可以對民主德國發射很強的電臺信號，而這些信號傳達的內容對民主德國等東歐國家具有非常大的影響力。美占區廣播電臺由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控制，其工作人員主要是德國人。美占區廣播電臺向民主德國人民報道新聞、政治和文化等方面的內容。后來這個電臺的組織者還通過采訪來自民主德國的旅游者，獲取相關宣傳素材。電臺組織者所編輯和推送的內容，將受眾鎖定在民主德國特定群體，如青少年、婦女、農民以及邊境警衛等。這個電臺是當時最受民主德國人民歡迎的外國電臺。①Arch Puddington,Broadcasting Freedom:The Cold War Triumph of Radio Free Europe and Radio Liberty.Lexington: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03,pp.13-14.1952年，民主德國一名逃亡者說：“我主要是收聽西德和美占區廣播電臺的廣播，我相信在東德沒有一個家庭不在收聽美占區廣播電臺……這個電臺有時被封鎖了，但我們仍然堅持收聽。”②RIAS,Jul.10,1953,DDRS/CK3100443396.美占區廣播電臺巧妙地將廣播內容的客觀性與反共、攻擊民主德國統一社會黨的主觀傾向結合起來，向民主德國的群眾輸出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念。

除了利用電臺進行宣傳之外，為在民主德國進行心理戰，政治和經濟項目委員會向法蘭克福等地派出了工作人員開展心理戰活動。據記載，從1950年9月1日到1951年11月29日，美方至少向法蘭克福派出了12名工作人員。這些人的主要任務是開展宣傳方面的工作，同時也是為了完成“德國統一計劃”——美國對民主德國心理戰計劃之一。③Documents for Panel on German Plan,Jan.14,1952,DDRS/CK3100090573.

民主德國的青年是美國心理戰的重要目標。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顧問愛德蒙·泰勒（Edmond Taylor）就如何進一步加強對德國青年的心理戰制訂了具體計劃。這些計劃包括建立歐洲青年營，把它建成一個強大而激進的青年組織；在歐洲內部建立無線電所，設立揚聲器機構；建立其他各種各樣的研究中心和研究機構。這些研究機構和中心負責生產灰色電影、制作小冊子和海報、進行大規模的民意調查等工作。愛德蒙·泰勒認為要利用這些措施，鼓勵青年組織起來，為建設一個統一的歐洲而努力。華盛頓政府基本上準予實施這些計劃。④Christian Ostermann,Cold War in Germany:The United States and East Germany,1945-1953,p.199.

在1953年民主德國動亂中，美國給民主德國提供了援助。美國認為，當時民主德國政府應解決的首要問題是食品供應。美國政府先是給民主德國提供食品援助，這種援助一直持續到1954年6月。其間，美國把援助項目擴展到紡織品、服裝等方面。盡管這些援助沒有公開打著美國的旗號，但都由美國來主導。⑤U.S.Department of State,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FRUS）,1952-1954,vol.VII,Washington,DC:U.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8,pp.1699-1700.而且，美國還拿出2200萬美元來支持民主德國居民到聯邦德國，支付他們往返的費用，讓他們體驗聯邦德國的生活。美國還把這筆費用的一部分交給聯邦德國，讓其協助民主德國居民移居聯邦德國。⑥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2-1954,vol.VII,p.1701.

由此可見，美國為開展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建立了自成體系的運轉機構，并從多個方面制定計劃，為向民主德國展開心理攻勢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三、美國對民主德國心理戰的實施

美占區廣播電臺是美國對民主德國開展宣傳的主要工具，該電臺創立于1946年，報道內容相當廣泛，甚至還報道民主德國警察的行動。電臺還幫助民主德國的部分家庭破鏡重圓。在1953年民主德國動亂前夕，電臺在散布消息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電臺的報道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民主德國緊張的局勢。⑦East Germany,Jul.6,1954,DDRS/CK3100523615.比如，美占區廣播電臺播報說，聯邦德國人不需要配給券就可以獲得肉、牛奶、豬油、土豆、衣物等物資。而民主德國的電臺則否定了這一消息。可是，幾天后聯邦德國人確實不需要配給券就獲得了這些物資。⑧East Germany,Jul.6,1954,DDRS/CK3100523615.這種宣傳戰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了民主德國民眾的反抗心理。雖然民主德國對美國電臺的宣傳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封鎖，但美國卻不斷改進電臺硬件設備。美國從希臘的利姆諾斯島購買了50萬瓦特中波介質，安裝在電臺上，以提高電臺的信號強度。美國每年用在天線、建筑、購地上的費用大約有200萬美元，每年運營和維護這些設施還要額外花費50萬美元。①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2-1954,vol.VII,pp.1577-1578.雖然民主德國也進一步加強對美占區廣播電臺的封鎖，但美國借助盟國的短波電臺如BBC等繼續加強宣傳力度，這讓民主德國防不勝防。

美國密切關注民主德國青年的動向，利用一切機會對他們進行心理戰宣傳，采取措施拉攏他們，支持他們的活動，如幫助民主德國青年參觀聯邦德國和西柏林，通過學術項目等資助民主德國的學生赴聯邦德國和西柏林等地學習。

1951年1月，民主德國統一社會黨宣布：于當年8月在柏林舉行世界青年慶祝大會（World Youth Festival，簡稱WYF）。來自全世界的大約150萬人將參加這次大會。大會持續14天。統一社會黨的這個計劃，讓美國認識到它對民主德國青年實施心理戰的重要性。美國認為，世界青年慶祝大會將是對民主德國青年進行心理戰宣傳的一次絕好機會。美國政府下屬的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計劃在同一時間舉辦歐洲青年大會，展示西方青年的生活方式，體現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民主制度的優越性。此外，在世界青年慶祝大會舉辦期間，美國策劃了一系列活動，例如在西柏林播放一些吸引青年的精彩電影或音樂，來抵消世界青年慶祝大會的影響。1951年5月初，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資助了多項行動，如馬歇爾計劃展覽、歐洲火車展覽（Europazug display）、電視展覽等。委員會給來訪的青年分發小冊子。自由歐洲電臺（Radio Free Europe）在世界青年慶祝大會期間，播放了以鐵幕難民為主題的廣播。②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1,vol III,Washington,DC: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1,pp.2005-2006.除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的行動外，5月底，國務院致電麥克洛伊說，美國官方正在制訂“全球協調行動計劃，以破壞共產主義世界青年大會，消除其影響”。③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1,vol III,p.2004,p.2022,p.2021.政治和經濟項目委員會甚至公開邀請東德青年參觀西柏林。簡言之，美國人要利用這次史無前例的機會，最大限度地影響民主德國的青年。④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1,vol III,p.2004,p.2022,p.2021.

到1954年，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認為，仍有大量機會實施對民主德國青年的心理戰，其目的就是要向東德青年傳播資本主義民主價值觀念，讓他們接受自由世界的思想。為此，美國又拿出25萬美元，用其中的20萬美元支持聯邦德國和西柏林建立供東西德交流的基礎設施。其中，青年營為東西德的青年提供了交流平臺，他們可以在此一起娛樂、交流思想。為擴大這種交流，在美國資助下，西德政府還考慮在柏林建立一個新的暑期交流營。美國用剩下的5萬美元在柏林自由大學設立了恩斯特·羅伊特紀念獎學金，用來資助東部地區的優秀學生到聯邦德國學習。到1954年，已有4000名民主德國學生獲得了這樣的學習機會。⑤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2-1954,vol.VII,p.1702.

給民主德國人送“福利”，也是美國的另一種心理戰方式。如前所述，在1953年動亂中對民主德國進行食品援助是其中的一個方面。此外，美國還給民主德國的政治“難民”及其家屬提供食品和衣物的援助；為來到聯邦德國和西柏林的民主德國人提供醫療服務；還利用教會等方面的力量對民主德國人民施加影響，等等。

美占區廣播電臺等電臺的宣傳，起到煽動民主德國人民逃亡的作用。據逃離民主德國的許多民眾所述，西方的廣播，尤其是美占區廣播電臺的廣播，是促使他們離開民主德國的重要原因。雖然，美國不能系統地統計每一位電臺聽眾的情況，但可以了解大部分聽眾的反應。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對很多逃往西方的人進行了采訪和系統調查。調查結果顯示，民主德國人民不僅收聽美占區廣播電臺等電臺的廣播，還會相互交流廣播的內容。

美國對民主德國青年的心理戰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如前所述，美國對民主德國的心理戰就是要使民主德國自由化，將民主德國納入西方軌道。那么，上述目的是否實現了呢？事實上，正如德國事務高級委員會所分析的那樣：不能過于樂觀。因為不少人雖然對當政的統一社會黨頗有不滿，但他們也未必是親西方的。進一步而言，民主德國公民同樣對西方的政策心有疑慮。連美方自己也承認，不少青年人的觀點、表達方式及其心理業已受到了共產主義的影響，并不容易轉變。⑥U.S.Department of State,FRUS,1951,vol III,p.2004,p.2022,p.2021.由此，至少在1960年代之前，美國在民主德國發起的心理戰，并沒有完全達到它的最終目的。

（責任編輯：孟鐘捷）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聯邦德國對民主德國的經濟政策研究”（編號：16CSS029）的階段性成果。

高文知，武漢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郵編430072），武漢鐵路職業技術學院講師。謝國榮，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郵編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