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 瑤

你喜歡我,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我是班里的學霸乖乖女,你是逃課渾小子,所有的交集也不過是偶爾擦肩而過的目光觸碰,說過的話都不超過5句。
你的喜歡,讓我很費解,但它就這么發生了,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后來習慣了這份悸動,再猛然失去,卻又不知所措了。
從此,趙佳虞這三個字深深刻進了我的腦海,不經意間聽人提起,心都會輕輕一動,極淺極細的疼痛蔓延開來,而后又被一陣清朗的風吹散。
時常感受到一道灼熱視線的注視,回望過去,能看到你倉皇閃避的目光和故作鎮定的姿態。課間,同學三三兩兩聚眾聊天,你總是裝作隨意地插入話題,再故作不經意地坐在我身旁,目光轉過來無數次,卻從來沒有和我搭過話。
校園里的白玉蘭開了,閨密們挽著我站在高高的臺階邊聞花香,我一個趔趄,險些要摔下去,踉踉蹌蹌站穩了,一回頭正好撞見你向我伸出的雙臂和尷尬的目光。
高中的男生女生正是青澀的情竇初開的年紀,常會拿男女朋友的八卦起哄。每到這時,你的好兄弟們就會看著我哄笑,一邊擠眉弄眼一邊把你向我這邊推。
輪到我做值日,放學后大家都走了,你總會默默拿起掃把,陪我清理教室倒掉垃圾,其間一言不發,而后又迅速地閃人,連向你說聲謝謝的機會都不給我。
真正確定了你的喜歡,是在那一次體育課。自由活動時,男孩們不約而同地去打籃球,閨密拖著我去看。你在人群之中瞄到了我,想耍帥灌籃。球投進了,你的姿勢也很帥,只可惜落地時腳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我沒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你摔倒后第一時間不是爬起來,而是看向我,大概是希望我沒有看到這一幕吧?讓你失望了,我不止看到,還很不給面子地笑了。你的表情有些懊惱,有些尷尬。
你看,你的喜歡多么明顯,明顯到我無法視而不見,無法硬下心腸。
第一次你主動跟我說話,我是慌張的。午休時間,班里寥寥幾個人,都在埋頭苦學,我自然也不例外。忽然有人搬著凳子走過來,凳子落地極輕的一聲響,我的心無端也跟著一跳,像是細石入湖,從一圈小而微的波動慢慢泛開了大片漣漪。
不抬頭我也知道,一定是你。何況,我根本不敢抬頭。握著筆的手指緊了又緊,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你清清嗓子:“我有道題不會,剛才去問老師,老師急著要走,就讓我過來問你。”
一本習題冊被遞過來,上面白白凈凈,紅筆圈出來一道題。我仔仔細細給你講了一遍,越是裝作淡定就越緊張,講到最后連聲音都是發顫的。5月份的天氣已經有些炎熱,整道題講完,我臉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想來臉應該也紅了。
說來也奇怪,原先你因為緊張在我面前出過無數次糗,那時候我可以淡而處之;現在我緊張起來,你反倒鎮定下來了。你突然揚眉一笑,笑中帶了三分痞氣,余下七分,都是少年的清朗。“其實我沒去找老師,是我自己想問你。為了感謝你,下午放學我請你吃飯。”
幾乎是放學鈴響起的一瞬間,你就出現在我身旁。我支支吾吾還想要推辭,下一秒,你就牽起我的手走出了教室。我驚得一顫,可隨即發現,原來你比我還緊張。你的手心微汗,不自覺地將手攥緊,甚至還有些隱隱的顫抖。
你的溫度順著指尖傳遞過來,細水長流一般流經血脈,最后將我的心淺淺地包裹起來。一路上,我沒開口,你也就沒放手。
少年時的日子像被風推著向前跑,過得飛快。你問過我許多道題,許多次死乞白賴地請我吃飯看電影。縱觀整個高中,我似乎只知道學習做題,但日后回頭一望,做過什么題我已不記得,那段時光中最鮮活的,唯獨一個你。
不知是我給你講完第幾道題,你放下習題冊,言笑晏晏:“感謝學霸對我的幫助!最近又上了個新電影,請你去看吧。”年少的你眉眼飛揚,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總是興致盎然的模樣。我斜眼瞄你:“那我問你,我講了這么多題,你真正聽懂的有幾道?”
你一愣,繼而笑得更明朗了,像是融進了全世界最美好的艷陽清風。你一笑,我也就笑了。這么久以來,真是難為你了。明明對學習全無興趣,卻偏偏為了我裝作一副勤奮好學的模樣。
“學得太久也會累的!這周末就是籃球賽決賽了,你來看我比賽吧!”你奪過我手中的筆,指尖的溫度從我掌心掠過。“干嗎?又讓我去看你摔跤啊?”你皺皺鼻子癟癟嘴,用筆輕輕敲向我的腦袋。
那時候,學校的白玉蘭開得正好,教室里都能聞到淡淡的花香,風一吹,潔白而柔軟的花瓣洋洋灑灑落下來,蓋了人滿頭滿臉。那時候的我們也正好,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年紀。你清清朗朗,我文文靜靜;你搞怪耍寶講笑話,我抿著嘴輕輕地笑。
我寧愿將故事斷在這最美好的時候,只可惜一場籃球賽過后,我們的人生軌跡漸行漸遠。
校級的籃球賽,高高的看臺上坐得滿滿的,你特意要我坐在第一排,怕我錯過你的英姿。激烈的爭奪中,球像是帶著風飛向觀眾席,我下意識一躲,但還是被砸中了肩膀,疼痛感猛然襲來,我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
你似乎回頭對身后的球員罵了一句:“會不會打球!沒長眼啊你?”而后你飛奔過來,翻越看臺跑到我身邊,“程安寧,你怎么樣?我抱你去醫務室!”我傷得倒是不重,但你這般明顯的表現引起了老師的警覺。
一向慈眉善目的班主任忽然板起臉來,叫來了你我的家長時,其實我有些害怕。但當你別過臉,悶悶地說“我喜歡程安寧”的時候,我忽然就不怕了,媽媽皺起的眉頭,班主任黑了的臉,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只知道,窗外的陽光很好,白玉蘭很香。
你又開口:“這跟她沒關系,她不知道我喜歡她,要罰就罰我。”這怎么會跟我沒關系?我怎么會不知道你喜歡我?我堅定了眼神:“我是知道的。我們兩個一起犯了錯,也愿意一起承擔。”班主任搖頭嘆氣,神色里寫滿了對于這種年少癡戀的不認同和無奈,“馬上就高考了,你們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任。尤其是程安寧,不要因為一時糊涂耽誤自己。”
最終,雙方家長和老師共同商討達成協議,我繼續在學校念書,你被送往全日制補習學校。高考前各自好好學習,不再見面。少年意氣風發,被老師幾句話激出了斗志。你目光清澄,語氣肯定:“從現在開始我也會努力,考上一本我再來見你!”
高考,我沒考上理想中的清華北大,但也進了一流大學。那之后,你卻沒有回來找我,你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就連同學聚會你都沒有參加過。你想對我說的很多話,也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的少年,那個清揚如晨風,朗潤如日光,澄凈如泠泉的少年走失了,遍尋不及。你為什么沒有回來?或許,你離開的那一年中,對我的喜歡越來越淡,淡到不足以支撐你為我繼續堅持?又或許,其實你也經過百般努力,但未達到當初目標,所以不愿回來見我?
正如不知你為何喜歡我,我也不知你為何離開。或許青蔥年少就是這樣,有太多隨心而往的喜歡,卻有更多無可奈何的分崩離析。
最近的一次同學聚會,有同學特意告訴我,這次聚會你也來了。聽說,你最終還是沒能考上一本,只好進了消防學院。即將大學畢業,還未正式步入社會的同學們都早早顯露出眾生相,或碌碌無為,或精明強干,或八面玲瓏。
人群之中我一眼望見了你,你同我、同他們一樣,被歲月消磨侵蝕,眼神不再澄凈,眉目也不再飛揚。你站起來,沖我笑笑,我也自然而然地回一個微笑,然后默契地同時移開目光,和旁人繼續說笑。你我都明白,當初的當初,是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倒不如讓它一直保留住最美好的模樣。
但是于蕓蕓眾生之中,上天讓你我遇到了,讓我們彼此陪伴著走過了一段鮮活而美好的時光。再沒有比這,更讓我感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