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逃身的公共浴池
——米蘭?昆德拉作品“公共浴池”意象探析

殷孟霞 （海南大學(xué) 570228）

無處逃身的公共浴池
——米蘭?昆德拉作品“公共浴池”意象探析

殷孟霞 （海南大學(xué) 570228）

米蘭?昆德拉在一系列作品里集中思考過“媚俗”這一主題，也時刻警惕著媚俗對人的生存所具有的不可抗拒的誘惑，他將抽象含義的“媚俗”具體化為“公共浴池”這一具象化的存在處境，進(jìn)而將“公共浴池”的隱喻性質(zhì)發(fā)掘開來，并呈現(xiàn)出他在進(jìn)行嚴(yán)肅思考的時候?qū)?yán)肅消解掉的一種游戲精神。雖然“公共浴池”是無處不在的規(guī)訓(xùn)工具，它對于人們身體、精神的獨特性視而不見，誘惑著人們在喧鬧的世俗生活中狂歡，但昆德拉總是以強烈的自省意識蔑視、解剖著一切媚俗的存在。他讓浴池邊盛開朵朵藍(lán)花，是驟然降臨人間的詩意，是人們在精神上逃離浴池的救命稻草，他把令人心碎的美夢給予自己的主人公，作為對抗媚俗的靈魂的出口：“無處逃身的公共浴池”給了靈魂逃脫的可能。

米蘭?昆德拉；公共浴池；意象；夢

一、無處逃身的公共浴池

游泳池、浴池、桑拿間，米蘭?昆德拉通常把自己的女主人公放到這些具有公共意味的意象里，她們通常是在這樣一個公共場所煥發(fā)出自己獨特的美感，成為被注視的主體。她們在公共生活中無法擁有完整的個人空間，一切私密性都無處藏身，如《為了告別的聚會》中在溫泉療養(yǎng)院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從那個盡是婦女的巢穴中逃出去的茹澤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被困身于游泳池而與所有的女人一起被鎖鏈銬住而繞著泳池唱歌的特蕾莎；《不朽》中在桑拿間里跟所有裸體的女人一起蒸桑拿卻極其厭惡的高個子女人。她們無疑都是被赤身裸體的女人包圍，忍受著她們言語、行為上的調(diào)侃與嘲諷。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為了告別的聚會》中的療養(yǎng)院，那是一個有婦科疾病的女人們進(jìn)行療養(yǎng)的地方，是女人的王國，也是疾病與藥、容不得任何個性存在的一個隱喻的“家國”。

攝像機與公共浴池是一組具有同構(gòu)性質(zhì)的意象，其表征屬性便是公共性，及隨之而來的表演性。要想在公共浴池里引起人的注意，高個子女人必須大聲宣布著她的個性，有的人宣布著自己從來不會受眾人影響卻正是在眾人面前宣布著，正如《慢》中的“舞蹈家”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舞蹈本身，而是關(guān)心被人欣賞，他們在鏡頭面前舞蹈，在鏡頭里看到無數(shù)人的目光，他們被想象的目光盯得全身灼熱，感受到被尊敬、崇拜迷昏頭的權(quán)利欲，他們穿上得體的衣服并不失時機地展現(xiàn)自己的道德感和優(yōu)雅，儼然“被選中”的圣徒。這也是一種隱喻，攝像頭時刻都在，迫使人們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規(guī)范。但“游戲的召喚”時刻鼓動著昆德拉，使得他在遵從“思想的召喚”時總在跟他的主人公們開著各種玩笑，也是他在嚴(yán)肅的思考之后將嚴(yán)肅消解掉的一種方式：他時刻在發(fā)現(xiàn)悖論。

攝像機是由于記錄功能從而跟榮譽、欲望、公共生活相關(guān)，記錄功能一方面也包含著拒絕遺忘的含義，他曾寫道：“生命的全部悲哀就在這里：在一秒鐘內(nèi)，我們的視覺、味覺、嗅覺記錄了（或有意或無意）一大堆事件，并通過我們的腦袋，傳遞出一長列的感情與想法。每一個時刻都是一個小小的世界，它在后面的一個時刻卻被無可挽回地遺忘。”特蕾莎拍下俄國人占領(lǐng)捷克的照片，以此為證，希望能夠抗拒遺忘，但后來被瑞士的編輯拒絕，攝像機的記錄功能受到了質(zhì)疑。存在的不一定會被銘記，存在的宿命便是接受隨之而來的被遺忘。

二、安放靈魂的出口

秘密警察們可以監(jiān)督著流亡作家普羅恰茲卡的一舉一動，母親可以把特蕾莎的日記搜過來在飯桌上當(dāng)眾朗讀并嘲笑，但“夢”是絕對上了鎖的，沒有人可以偷竊。昆德拉認(rèn)為“夢不僅僅是一種信息交流，還是一種審美活動，一種想象游戲，這一游戲本身便是一種價值。”特蕾莎在白晝里也受到“夢”的控制，她被昆德拉賦予一種極致的詩意與美感，能被記住的夢毫無疑問是美的夢，即使是令人心碎的夢，托馬斯被她的夢深深吸引，是一種迷人的魅惑。雖然公共浴池讓我們的肉體無法逃脫，但總會給我們的靈魂逃脫的可能。

偶然性為作者極其鐘愛：“我們有理由責(zé)備人類因為對這些偶然巧合視而不見而剝奪了生命的美麗。”正因為偶然性使得人有了特殊性，使得公共浴池里面總有一個女人在抗拒著“相同”而成為昆德拉在作品中的特蕾莎、阿格尼斯、茹澤娜、奧爾加，她們渴望逃離，希望擺脫裸體的女人們。她們的救命稻草可能是一個現(xiàn)實中的男人或一個記憶里的情人，可能是一次為了復(fù)仇的做愛，也可能只是一條現(xiàn)實主義畫作上的裂縫，而《不朽》中的阿格尼斯在骯臟的大街上、喧囂的汽車聲中、唧唧喳喳的吵鬧聲中，捂住自己的耳朵來，想著以后每一次出門都要買一枝勿忘我戴在胸前，行走時只盯著那一朵小藍(lán)花，這也是一種抵抗，是在不可改變的污濁的世界中尋找一個詩意的寄托。

他在調(diào)侃一切意義、消解生存價值的同時，總是不忘記還有最后的牧歌，還有一抹詩意，生長在污濁與混亂中間，在絕望中開出一朵小花，讓人欣喜。他在《小說的藝術(shù)》中寫道：“生活是一個陷阱，對此人們始終都明白，人生下來，自己并沒有去要求，就被關(guān)閉在不是自己選擇的注定要死亡的肉體里。然而世界的空間提供著一個永遠(yuǎn)的逃避的可能。”

三、公共浴池的隱喻

公共浴池在米蘭?昆德拉的小說里，既是一種具體化的存在，又是一種生命存在處境的隱喻。在赤身裸體的集會里，人的獨特性光輝趨于暗淡，人們?yōu)橹泱w的同化作用狂歡，不愿自省也無法容忍自以為在身體、靈魂上都保留著特殊性的人，生活像是在攝影機前舞蹈，窺視與被注視的愿望蠱惑著人們，人們向往著必然性的價值目標(biāo)，以斬釘截鐵的面目出現(xiàn)在攝像機前，完美的自我作秀宛若不朽的證明，而實質(zhì)上卻注定被遺忘，被這個時代的速度拋落在永遠(yuǎn)的前一秒鐘。但總有人在鏡面子面前企圖窺視自身的靈魂、內(nèi)在，在夢里對公共與統(tǒng)一的恐懼感栩栩如生，在骯臟喧嘩的市井生活里尋找一份藍(lán)花般的詩意。他們或者竭力在公共浴池里披上衣服，或者在牧歌般的緩慢生活里享受著生之平靜，或者竭力要去發(fā)現(xiàn)每一個女人在做愛時微小的特殊性。他們被他者化，被人們包圍，無處逃身，但靈魂卻可以在令人心碎的美夢里找到一抹詩意；他們總是出現(xiàn)在鏡子面前，質(zhì)疑著一切價值，永遠(yuǎn)在發(fā)現(xiàn)著悖論，永遠(yuǎn)踩在媚俗之上，被偶然性捉弄卻依舊敞開著內(nèi)心的詩化之門。

即使如此，無處逃身的公共浴池仍然是一個夢魘的存在，更是一個隱喻。昆德拉在重復(fù)這一個命題本身也是在重申著自己對于命運、存在的思考，而每一次重復(fù)都會有不同的可能性出現(xiàn)，我們也可以在閱讀他的作品時從中窺見昆德拉的生命記憶與生命想象。

[1]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M].三聯(lián)書店，2003.

[2]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3]米蘭?昆德拉.《為了告別的聚會》[M].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

殷孟霞（1993—），女，漢族，河南鹿邑人，文學(xué)碩士在讀，單位：海南大學(xué)，專業(yè)：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研究方向：比較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