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衛紅 (河南省人口和計劃生育宣傳教育中心 450000)
余華筆下的人物形象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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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優秀的小說家,余華的創作感染了一個時代,尤其是對人性的精神探索,充分體現了他的精神修養和藝術魅力。余華筆下不明事理的傻子、人性泯滅的瘋子、殘缺病態和幾近完美的父親這三種類型的人物形象深刻反映了余華高超的人物形象塑造藝術。
余華;小說;人性;傻子;瘋子;父親
余華是當代文壇影響力頗深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說可分為兩個時期,即1989年之前的先鋒小說創作時期和1990年后回歸堅實大地的現實創作時期。在余華看來,竭力塑造人物性格的做法是表層的,無法探索一個人的真實內心,而深層的欲望卻可將一個人的生存價值展現得淋漓盡致。所以在先鋒小說創作時期,余華緊緊抓住人性的“欲望”,作為他對生存闡釋的符號。90年代后余華的創作由“符號化”向“現實化”轉變,他的《兄弟》、《許三觀賣血記》兩部小說,對徐福貴、許三觀等鮮活人物形象的塑造,更達到了新的藝術高度。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的主人公是一個叫來發的傻子,但沒人叫“我”這個名字,因為除了“我”的父親和陳先生,沒有人會想著這么叫“我”。來發生來就是傻子,村里沒人把“我”當人看待,許阿三更以欺辱“我”為樂,見到“我”,總為“我”起上不同的名字。“我”沒有名字,但“我”的名字又是最多的,他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他們遇到“我”可以憑空取名,比如擦屁股紙、噴嚏、老狗什么的,反正名字大多只叫一二次,他們更多叫我“喂”。許阿三帶頭欺辱“我”,讓“我”叫他爹,還像父親一樣為“我”找了一條狗做媳婦,還會像打狗一樣教訓“我”。每天早晨從走出家門的一刻就沒停止過,“我”不知道該何時結束,反正許阿三死了不會停止,也許等“我”死了才會有一個正式的終結吧!
《河邊的錯誤》的故事十分戲劇性,一個瘋子的連環殺人案卻讓一群正常人變成了瘋子。在小說中,瘋子一共殺了三個人,先是好心收留他的四婆婆,再是和他一點不相干的男子,最后是一個小孩,沒有人知道他的殺人動機,只知道他殺了一個又一個。四婆婆收留了他,可說是對他最好的,然而他砍了她的頭;那個男子,其實無論如何都不會與他有一丁點兒相關,但還是被他殺了;還有這個小孩,只因為發現了河邊上四婆婆的人頭,命運就無情地被他劃上了句號。警察馬哲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負責人,在偵查過程中那些被調查的人有苦難言,甚至其中一個嫌疑人被逼成瘋子后飲恨自殺。在馬哲發現真相后,他完全失控地開槍殺死了瘋子,最終成為精神病院的準病人。
《我沒有自己的名字》中的傻子實際上是有名字的,只是無勝于有,因為“來發”這個名字害他失去了相依為伴的大黃狗,沒名字那么就不用失去什么了。其實勝利不屬于王者,更不屬于恃強凌弱的壞蛋,而屬瘋癲的人。瘋癲是基因帶來的,不會因外在世界的改變而改變,所以在傻子的腦海里永遠只有單純甚至是直接的東西。瘋癲成了他的羈絆,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侮辱和難堪,正是如此才揭露了周圍人邪惡的一面。人們都以“傻”而侮辱和使他難堪,在為戰勝一個傻子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其實他們才是正兒八經的瘋癲,不是體現在精神疾病上,而是源自內心畸形變態的嘲諷意義上的瘋癲。
《河邊的錯誤》中的瘋子確實讓人痛恨,三個無辜生命就這么葬送在他手里,但仔細想想,瘋子之所以要殺人是有道理的,只是這個道理正常人無法想象,因為他的道理只存在于他的腦海之中。他的瘋癲是純粹的,他的殺人動機是純粹的錯覺,只是義無反顧地將錯覺推至真理。瘋癲超脫于法律之外,他犯下的錯不需要法律制裁,或者我們可以將他的殺人動機理解為一種獸性,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沖動,所以他是無辜的。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更分不清善惡對錯,因為他是一個純粹的瘋子。
余華小說中從不避諱死亡,在令人瞠目的殘忍與陰暗場景中瘋子形象頻頻出現:無論是自虐的中學教師,還是神經兮兮的妄想癥患者,還是隨機殺人的瘋子……他們或是先天的神經意義上的瘋子,或是由心理向生理轉變的神經錯亂的瘋子,不同的瘋子形象展示了種種瘋狂的獸性,揭示出欲望作為本體存在的難以遏制及欲望所導致的死亡宿命。《一九八六年》中的瘋子是一個父親形象,他本是一個正常的人,卻因文化大革命中受盡凌辱和迫害變成了瘋子。瘋子是以刑罰者的形象出現的,但他刑罰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用自殘的方式展示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各種刑罰,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對文革暴力文化的另類演繹。他醉心于自我意識狀態,將行刑轉化為對自身的傷害,充分顯示了人既是暴力的犧牲品,同時又醉心于施暴。
余華的瘋子形象向我們展示了人類的暴力文明,指出暴力源于歷史,源于人內心的欲望。余華對瘋子的行刑場面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述,“鮮血如陽光般四射,頭顱在半空中飛舞”,將歷史留下來的暴力文化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瘋子對他人施暴有一種生殺予奪的快感,對自己行刑同樣有無與倫比的奇妙感覺。
作家們在解讀父親形象時,常常一面毫不妥協地無情批判,一面又對血緣意義上的父子血脈聯系有所眷戀。但在余華筆下,血脈關系下哪怕一絲一毫的親情也已然不復存在。《世事如煙》中的父親、《難逃劫數》中的老中醫,都沒有任何血脈親情可言。《世事如煙》中的算命先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鬼,靠榨取子女生命延年益壽。父親發現兒子與自己命相相克時,毫不猶豫地將兒子送給了他。為了自己的生活,父親將女兒賣到異鄉,甚至把跳河自殺的女兒尸體當商品處理掉。《難逃劫數》的老中醫是讓人無法琢磨的人物形象,在知道女兒露珠和東山的不祥命運時,不是作為一個父親義無反顧地與命運作對還女兒以幸福,而是順勢將他們推向更深重的深淵。也許在現實生活中無法找到老中醫的形象,但作者就是要撕開生活,揭示人心最陰暗的一面。
審父意識往往來自父親制造的“童年的創傷”,但余華并非如此。余華的審父,實際上是將父親作為一個解構符號,用以探索人性。推翻父親的統治,往往是從父親陰影中走出來,成就自己的光輝人生。但余華看來,兒子是父親形象的延續,甚至比父親形象更加陰暗、萎縮。《難逃劫數》中的東山與露珠,雖然命運被無情的父親操縱,但他們同樣有齷齪卑鄙的內心;《河邊的錯誤》中連環殺人的瘋子,似乎腦海中只有殺人一件事,也是他生存的唯一法則。在余華眼中,人的出發點就是欲望,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不惜泯滅人性濫殺無辜。露珠為了齷齪無恥的情欲生生將自己丈夫的容貌毀掉,最終自食惡果被丈夫殺死;廣佛在肆意揮灑情欲時卻被一毛頭小孩打斷,狂怒之下將小孩踢死。當然,突出暴力并非為了博人眼球,余華是想通過真正的暴力折射人生存的殘酷現象,任何人的內心都有邪惡的欲望,這一本能深藏于人性之內,時刻威脅著人的生存。
欲望往往與死亡相伴而生,人們無法舍棄欲望更逃脫不了命運的審判。當廣佛站在審判臺上時,他害怕欲望的終止,更嘆息命運的暗示,他似乎看到了命運虛偽的微笑,因為命運是在斷定他無法看到的情況下才會暗示的。余華看來,欲望便是命運,欲望像一層面紗蒙住人的雙眼,所有命運的暗示是無法看到的,沒有人會在欲望的洪流中主動拯救自己,只能坐以待斃。
父親是丑陋的形象,但兒子并非是審判父親的正面角色,兒子更像是青出于藍的繼承者。如果說對父親的審視是對人類歷史暴力文化的失望和嘆息,那么審子意識更像是對現實的絕望與悲觀。余華通過欲望世界中瘋子的形象,將苦難、無知、暴力、死亡表現得淋漓盡致,表達了人生存的荒謬與困境。
余華小說中父親形象頻頻出現,在人物構造中突出了父親的中心地位。但先鋒時期的作品,大多構建的是殘缺病態的父親,特征是:在各種遭遇面前屢屢受挫,人性漸漸淪喪,在人性徹底消失后獸性占據了整個軀體,殘忍、冷酷顯現出來,將痛苦強加在弱者身上,這是一種變態的復仇心理。《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孫廣才就是一個在百般無奈中喪失人性的混蛋父親,在他眼中家庭是以他為中心的犧牲品,任何成員都必須為他的自私自利付出和犧牲。在勾搭上寡婦后,他便不管家人死活將家里的東西一件一件往外拿,稍有不順心或忤逆,就對兒子一番毒打,甚至打起了兒媳婦的主意,做出禽獸不如的事情。作為兒子,孫廣才更沒有盡一絲一縷孝心,面對風燭殘年的老父親,幾乎不給飯吃,致使父親孫有元不得不在全家人吃完飯后再將飯碗舔一遍。在任何人看來,孫廣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畜生,是一個混蛋父親,在父親死后就隨便找一張席子包好埋了,在他看來孝心一文不值,親情也不值一提。余華在這里揭示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90年代后余華創作由“符號化”向“現實化”轉變,小說中父親的形象發生了大轉折,展現了幾近完美的形象,如《兄弟》中的宋凡平。宋凡平為人正直、幽默、有責任感,處處洋溢著父親的慈愛。他一向性格溫順,但與李蘭結婚當天遭遇流氓挑釁,還是挺身而出同人大打出手,他不是為自己掙面子,而是為保護一個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為安撫一個孩子的心。在兩個破碎家庭重新圓滿時,他掏出大白兔奶糖給孩子們吃,顯示出一個父親應有的胸懷——對孩子們的慈愛和責任。他是一家之主,想著盡快與孩子建立起親情關系,想著把最珍貴的一切與他們共享。孩子們吃著甜蜜的奶糖,心里對這個陌生的父親產生了極大的好感。文革時期,父親沒有因為殘忍的迫害而倒下,用樂觀和幽默消解孩子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墻倒下時他用身軀護住孩子,生怕他們受到傷害。這就是余華筆下的父親,和之前的截然不同,前者是毫無人性的,后者卻散發著母愛一般的光輝。余華一改以往“深沉、內斂”的詞匯,描繪了更接近現實的一個真實的父親,真實的人性。在他眼中,父愛和母愛是一樣直接、顯露的。
總之,余華的前期作品以“欲望”探索人真實的內心,格調冷漠陰郁,使人物幻化成了欲望的符號。后期作品將筆觸深入到更廣闊的空間,寫作風格變得溫情脈脈,更愿意尋求質樸而滿是力量的生存欲望,表達了對真實人性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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