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案件糾錯需要這么長時間
對于歷史疑案,一方面發現和糾錯機制有待完善;另一方面由于案發久遠,有的證人已不知所蹤或者很難聯系,復查和再審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這些案件的糾錯需要很長時間,有時甚至長達十幾年。
2016年12月2日上午,設在沈陽市渾南區世紀路3號的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對聶樹斌故意殺人、強奸婦女再審案公開宣判:撤銷河北高院和石家莊中院的原審判決,原審被告人聶樹斌無罪。為了這個結果,年過七旬的聶母張煥枝等了21年。
除聶樹斌案外,近幾年,還有多起沉冤多年的案件被平反:呼格吉勒圖案、張高平叔侄案、于英生案、錢仁風案、陳滿案等。自2013年至今,最高人民法院直接提審或監督指導全國法院通過審判監督程序糾正重大刑事冤假錯案共計34起,涉及54人。
最高法院審監庭對2013年至今被糾錯的33起重大刑事冤假錯案都進行了跟蹤指導。梳理發現,在33起冤假錯案中,被告人從錯誤羈押到糾錯,時間跨度普遍較長,不少案件在15年以上,比如內蒙古呼格案18年、安徽于英生案17年,聶樹斌案更是長達21年。
為什么這些案件的糾錯需要這么長時間?
最高人民法院審委會委員、審監庭庭長夏道虎說,這主要是因為這類案件屬于歷史疑案,一方面發現和糾錯機制有待完善;另一方面由于案情錯綜復雜,疑點重重,問題的發現、查實和糾錯確實也有一個過程。
他說,尤其是有的申訴案件,案發久遠、時過境遷,有的證人已不知所蹤或者很難聯系,復查和再審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要做艱苦細致的工作。
他以聶樹斌案為例說,原判生效整整10年后,因另案被告人王書金自認“真兇”,經媒體報道引起廣泛關注,才使問題暴露出來。由于該案時間跨度大,事實證據疑點多,查清每個疑點都很費周折。有些疑點問題已經失去了查清客觀真相的條件,只能從現有在案證據材料做出審查判斷。
2014年底,最高法院指定山東高院異地復查聶樹斌案,顯著加快了聶案復查的進程。但因復查工作的客觀需要,山東高院先后4次申請延長審理期限。最高法院提審此案后,第二巡回法庭宣判時也是接近法定期限。

2016年12月3日,聶樹斌的父母、姐姐和親朋好友前去給聶樹斌上墳。21年案件沉冤得雪,聶母讓女兒把判決書復印了一份,燒給兒子,以慰他的在天之靈。聶樹斌家人宣讀完判決書,把一紙公文送到火堆前,說:“樹斌在下面慢慢看。”
夏道虎說,他們僅審閱原審和復查卷宗就達100多卷,之后多次約談和聽取申訴人及其代理律師意見,依法保障代理律師閱卷、調查取證、發表意見等履職權利。到案發地作了大量實地察看、調查核實工作,找了多名重要證人和原辦案人員了解情況,就有關技術問題聽取權威刑事技術專家咨詢意見,就有關法律程序問題聽取著名法學專家意見,還多次聽取最高檢察院的檢察意見。
“復查和再審的時間雖然長了一點,但做到了時間服從質量,確保了再審判決的客觀公正。”夏道虎說。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至今,包括聶樹斌案在內的多起冤假錯案被糾正的理由,均是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刑事訴訟法》第 195條第(三)項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罪名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
2016年9月12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表《中國司法領域人權保障的新進展》白皮書,指出中國貫徹疑罪從無原則,積極防范和糾正冤假錯案。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陳光中認為,聶樹斌案發生在1994年,1995年進入審判程序,當時適用的是1979年《刑事訴訟法》,這部法律并未明確疑罪從無原則,因此最高法院此次改判,實際上是依據事實不清,證據不確實、不充分來宣告無罪的,再審判決書也未明確提到疑罪從無原則。
“但這實際上是一個道理,十八屆四中全會要求落實疑罪從無、非法證據排除等法律原則,我認為聶樹斌案的再審判決體現了這個精神。”陳光中說。
夏道虎稱,這33起案件的案情往往曲折離奇。
他以安徽于英生故意殺人申訴案為例說,該案由最高法院交辦到安徽高院再審。該案也是按照疑罪從無原則糾正的,糾正之后3個月抓到了真兇。但在被糾錯改判時,確實“既無死者歸來,也無真兇落網”。
1996年12月2日,安徽蚌埠女子韓某在家中遇害。警方認定其丈夫、時任蚌埠市東市區區長助理于英生為嫌疑人。其于當年12月22日被批捕,后被蚌埠中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此后,于英生及其家人不服判決,長期申訴。
安徽省檢察院經立案復查,發現該案存在重大疑點,如案發現場有外來指紋、被害人體內遺留他人分泌物的DNA鑒定等。
2013年5月31日,安徽省高院對該案立案再審。同年8月13日,該案公開宣判,認為原審認定于英生故意殺人的證據不確實、不充分,在案證據之間的矛盾沒有得到合理排除,撤銷原一審判決、二審裁定,宣告于英生無罪。
同年11月27日,該案嫌疑人武欽元在蚌埠被警方控制,并供認了17年前的犯罪事實。武欽元作案時,身份為蚌埠市交警支隊“四小車輛”綜合整治一大隊大隊長。
這起“既無亡者歸來,又無真兇出現”而宣告原審被告人無罪的案例,被外界稱為“現實版的肖申克”。
不少法學界專家認為,我國以往“以偵查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實踐造成庭審過分依賴偵查卷宗筆錄等書面材料,庭審流于形式,使得刑事訴訟通過法庭審理發現事實真相和保障人權的價值大打折扣,既不利于有效追究犯罪,也容易導致冤假錯案的發生。
“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背景下,要進一步探討造成冤錯案件的原因,不能簡單地把冤錯案件歸結為當時的歷史條件。必須通過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加強對冤錯案件的源頭治理,這樣才能進一步規范司法機關的偵查和審判。”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卞建林說。
不久前,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合印發《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明確提出“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保證準確、及時地查明犯罪事實,正確應用法律,懲罰犯罪分子,保障無罪的人不受刑事追究。”不少專家表示,隨著這份意見的出臺,無罪推定原則在中國實際已經落地生根,這也可被看作是摒棄舊有訴訟模式的標志。
王敏遠認為,最高法在聶樹斌案中采取的異地復查、直接提審等形式,對于解決久拖不決的疑難案件而言是很好的辦法。“這個做法值得肯定,以后能不能上升為程序性規定,是可以期待的。”
“我相信,對這個案件中負有責任、具有重大過失的人員,司法機關是一定會追責的。至于具體如何追責,追什么樣的責,要根據具體的調查情況來定,現在下定論可能還為時過早。”王敏遠說。
包括設立巡回法庭等在內的一系列司法改革舉措,被認為為近幾年冤假錯案的平反提供了制度條件。
多位受訪者稱,近幾年一系列冤假錯案被糾正,與中共十八大后中央高度重視依法治國密不可分。防范冤假錯案的機制越健全,法官審理案件的心理壓力就越小。
最高法院常務副院長沈德詠稱,審判是訴訟的最后一個環節,也是實現司法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刑事審判生殺予奪,事關公民的名譽、財產、自由乃至生命,事關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堅持依法公正審判,防止發生冤假錯案,是我們必須堅守的底線。”
(《中國新聞周刊》周群峰/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