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琪琳 李勇忠
(江西應用科技學院,南昌 330100;江西師范大學,南昌 330100)
再情景化(recontextualization)最初是指對教育體系中上層知識進行選擇性的加工過程,目的是使其適合中小學教育的發展需求。而在此過程中,教育話語發生移位并被重新定位。van Leeuwen(1993:193-225)最早把再情景化概念引入批評話語中。趙芃和田海龍(2013:2)認為批評話語分析中的再情景化是一種主動的情景轉化過程,各自領域的意識形態、權力等非話語因素參與其中。也就是說,話語存在社會情景中,同樣的事實,可能經歷不同的社會機構意識形態加工,使話語體現不同的社會情景。Fairclough(2003:24)指出需要構建一個反映社會實踐的語言形式的網絡,以再現這一加工過程。
本文基于van Leeuwen的社交網絡,對中美關于天安門金水橋事件的新聞報道進行批評話語分析,擬將事件中被報道的行為者社會活動進行再情景化,審視行為者被“生產”以及“組織”的過程,旨在揭露新聞話語背后的政治意圖。
van Leeuwen的社交網絡理論一方面吸取Foucault的話語觀念——就社會認知意義而言,話語是一種以社會方式構建的某些社會現實知識;另一方面又吸收Halliday社會符號學理論中的語域理念——在特定場合下,語言會有特定的語體,同種語義可由不同的措詞體現(van Leeuwen 2008: vii)。Halliday將措詞分為兩種,一種是語義同語法系統較為固定對應的一致式,所表達的意義更接近外界事物本身的情況,如people recognize the West Saxon dialect;另一種為不一致式,即隱喻式。在詞匯語法層,可由名詞性詞組形式the recognition of the West Saxon dialect(不一致式措詞)隱喻 “人們承認西撒克遜方言”這一外界事實,此現象為語法隱喻(Thompson 2000:169-170)。Halliday旨在通過語法隱喻挖掘語言意義的潛勢。但the report confirms...這樣的句子對他而言,并不是語法隱喻,因為其未違反言語過程中的語法系統規則——不要求說話者必須是人(Halliday 1985:129)。而van Leeuwen認為此表達式仍具備與the reporter confirms...同樣的語義,依舊反映出社會行為者的行為(van Leeuwen 2008: 24)。鑒于Halliday的及物性系統強調同語法系統的一致性而忽略同社會現實的一致,van Leeuwen僅借用其中的一部分理論,以體現語言與社會現實互構為準則,構建這兩大網絡體系來描寫社會行為者及其活動。
為還原社會行為者在新聞報道的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反映其各自的社會關系,van Leeuwen設計出社會行為者網絡,分為局內和局外兩層,如圖1:

圖1 社會行為者網絡(同上:52)
圖1中的局外是批評話語分析的重要內容。Tony Trew曾分析Times與RhodesianHerald,認為這些媒體在報道暴亂事件時,警方被“踢到”局外,但正是他們槍擊那些示威者。此舉是出于新聞媒體的利益,旨在保護警方,向讀者傳播他們無需為槍擊一事負責的觀念,強化非洲的白人條例的合理性(同上:28)。局外有兩種實現方式:壓制與背景化。如the car drives into the crowd,映入眼前的是the car,車需人駕駛才能開進人群。真正的行為人被背景化或受壓制而“置身事外”。若能從上下文推斷出該行為人,則是被背景化;若難以從上下文推斷,行為者與該動作聯系不緊密,則為受壓制。局外的主要實現手段是通過動詞不定式、事物作主語或者被動語態消除施事。
局內有主動與被動兩種角色分配。主動既可由行為者在句中以主語的形式體現,也可由by或from等介詞激活行為的實施者(如the project was carried out by John),但還需注意表示所屬關系的介詞,它可以連接名詞短語,如influx of Han Chinese中influx的主動實施者為Han Chinese,即漢族人涌入。被動則須區分隸屬與受益(害)關系。受益(害)一般由介詞to,for等連接,表征行為的負面或正面受益人。
上述劃分對于新聞話語分析具有重要指導意義,有利于挖掘事件中社會行為者的隱藏行為。另外,媒體對當事人的評價往往厚此薄彼,因此只要對語料中主動、被動角色分配加以統計與分析,就可以解讀新聞媒體對事件各參與者的態度和看法。若施以參與者的主動角色較多,則表明媒體有意把參與者認定為操縱者或挑起事端之人;相反,若其被動角色較多,則很可能為受害者。
van Leeuwen為了再現情境中的社會行為者本身的社會行為活動,以求揭示其影響和權力,繼而對行為者的社會行為進一步劃分,網絡簡化如圖2所示:

圖2 社會行為網絡(同上:73)
社會行為主要分為反應與行為兩類,能體現出van Leeuwen對系統功能語言學(SFL)的吸收,反應借鑒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心理過程,而行為主要參考其物質過程。
天問大師將彷徨的目光投向紫陽道長,紫陽道長也彷徨得不知所措。蕭飛羽道:“較技賭命,沒有人會選擇束手束腳的內力相抗。傳言大師無回掌霸道絕倫,行道江湖未逢敵手。我們以掌換掌放手一搏決定誰才是王者。”
(1)心理過程分為認知、情感和感知,定義同系統功能語言學的相同:認知是知道(know)、意識(realize)等表達認知思維的詞,而情感多為喜歡(like)、討厭(hate)等詞,感知多體現為看見(see)、聽見(hear)等。但鑒于還有未說明反應的情形,便增加第四種——反應不詳。認知反應為最高級反應,情感與感知的反應則較為低級。van Leeuwen(同上:58)指出,行為者的話語權力越低,反應表現得越低級,也就是其社會情感或感知反應會越多,認知反應相對較少;反之,話語權力越高,其社會認知反應會越多。
(2)行為有物質行為與符號行為之分。根據動作有無接受者,物質行為可分為及物性、非及物性。比如he ran或he sang的動作沒有接受者,便是非及物性物質行為。而van Leeuwen在討論及物性物質行為時,并沒有效仿系統功能語言學將物質過程龐雜地細分成若干類。他認為只需按其影響的對象區分兩種即可。交互式指作用于人,強調與人的互動;工具式雖既可作用于人又可作用于事物,但作用于人時,強調動作的工具性用途,如the bullet killed him中killed是子彈的工具性用途之一。
物質行為的交互式比工具式更易反映行為者的影響力。比如He is involved in an illegal militant movement與He killed 5 people,前者盡管有“非法”限定,但由于所影響對象僅是一項抽象的軍事運動,沒有直接針對人,給人的想象依舊不能具體化。而后者直接作用于人,其影響更具體、明顯。
符號行為也有及物性與非及物性之分,如She addressed him與She spoke for an hour.話語權力較低的往往符號行為多為非及物性,如when she woke up,the children were singing中的小孩話語權力低,因而“唱”沒有作用對象(van Leeuwen 2008: 61)。符號行為還有另一重要分類:行為式與非行為式。行為式是不體現符號行為的內容或形式,只停留在當時的行為,比如express condolences,如何表達慰問、怎樣的慰問也不明確,只有express這一行為體現。相反,非行為式多以直接或間接引語表現該符號行為的內容,但也可用定語修飾其內容,還可以采取動詞演繹符號行為的形式。因此,在反映社會行為者的符號行為上,非行為式較行為式的更為有效(van Leeuwen 2008:61-62)。
基于這一理論,我們可以對新聞話語中各參與者的行為、反應進行分析,權衡其影響,判別其社會話語權力高低。
鑒于2013年10月28日吉普車沖撞天安門金水橋事件的中美新聞報道反映的事實迥然不同,本文以ChinaDaily(Cui 2013)與CNN(Roberts 2013)對此事件報道的正文為研究對象,兩篇報道的標題、概要不在研究的語料中。
3.21 局外
為了比較行為者分別在ChinaDaily與CNN全篇中局外所占的比例,不但須知道其作為局外出現的次數,還須知道其出現的總次數,也要求我們同時統計其局內的次數。只是分析局外時,背景化、壓制須進一步量化。此處以兩類社會行為者為例進行詳細闡述,下劃線的單詞為判別時的主要依據(語料中下劃線為筆者所加)。
(1) Usmen Hasan and other concerned suspects
在ChinaDaily中,The attack was carefully planned,organized and premeditated以及The jeep crashed into a guardrail盡管用被動語態隱藏行為人,抑或用jeep這一無生命物體作主語來替代,均未提及其真實的社會行為者,但根據上下文,我們可以很容易得出:這一系列計劃、組織、密謀、撞擊都是Usmen Hasan and other concerned suspects所為,這種將他們背景化的表述共有7次,壓制的表述為0;而其作為局內出現的次數共計21次,如Terrorist attacks carried out by extremists...have spread; Usmen Hasan...drove a jeep with a Xinjiang license plate into a crowd of people等。因此局外(背景化+壓制)占總數(局內+局外)的比例約為25%,由于壓制為0,背景化的比例也就是局外的比例。
同理,CNN有one feels compelled to question whether Monday’s alleged attack was a well-prepared terrorist act or a hastily assembled cry of desperation等背景化表述共8次,局內也有8次,因而局外為50%(背景化占50%,壓制為0)。
(2) Victims in the attack
在ChinaDaily中,對Victims in the attack的局內描述多達13處,如the government has urged all-out efforts to save the lives of the injured; China expressed condolences to the victims; The injured include three tourists...等。而局外僅有2處背景化,占13%:1)police identified Monday’s deadly crash這里的“致命”根據上下文指受害者面臨致命性威脅;2)Some have undergone surgery and other emergency treatment根據前一句The injured are being treated at nearby hospital可推出此句依舊描述受害者。
然而,CNN唯有一處描述事故中死亡者,還是采取壓制(100%)的方式:What we do know is that Chinese security organs claim that the attackers in the truck,all of whom died,were a Uyghur man,his wife,and his mother.該句壓制“死”這一動作的其他實施者——真實的受害者,讓人誤以為受害者僅為3個襲擊者。
按上述方法,我們統計所有行為者的數據,最后分析得出:ChinaDaily主要關注事件中的襲擊者與受害者;而CNN壓制受害者并將Usmen Hasan一行人局外化,以淡化事件的危害性。
3.22 局內
為了進一步厘清該社會行為者網絡,我們繼而對各行為者作為局內描述時牽涉到的主動、被動角色進行分析。分析被動角色時,還需分別對其隸屬與受益(害)進行統計。
(1) Usmen Hasan and other concerned suspects
ChinaDaily僅有一處the whole family was under the strong influence of extremist religion,表示其受害(5%)。此外,隸屬有6處,如Beijing police captured five suspects,the detained suspects約占28%;主動如they were carrying a flag of an extremist religion,This time the attackers targeted Tian’anmen,because they want to generate a greater sense of fear and international impact,the three suspects are from the same family等多達67%。
在CNN中,其主動僅4次,被動(隸屬)為6次,與ChinaDaily相較,其隸屬比重(60%)有所增加,如Were these alleged attackers members of a cell belonging to...there is no evidence that they have ever been involved substantively in a global Muslim militant movement等句式體現其角色被動。
(2) Uyghurs
在CNN文中,其被動角色多達11次(比例約為65%),且均是隸屬,如enhanced surveillance of Uyghur citizen,repressing Uyghurs’ political voices,curtailing Uyghur religious practices,reduce Uyghur’s access to education,suspected Uyghur militants.主動角色如Uyghurs have carried out such desperate acts outside Xinjiang,Uyghurs view as their historical homeland,but it would like the Uyghurs living there to willingly yield their perceived homeland to a Han-dominant state culture等,共計6次,約占35%。而ChinaDaily全篇都未提及Uyghurs.
據此統計可得出表1(其中N表示行為者出現的總次數,百分比取整數部分)

表1 China Daily中各行為者的角色分配
從表1可以看出,在ChinaDaily的報道中,襲擊者的主動角色居多,對受害者多以隸屬,合乎情理;而CNN的報道中,中國政府主動角色較多,對Usmen Hasan and other concerned suspects以及Uyghurs以被動居多,在讀者面前制造無助、被迫的形象。

表2 CNN中各行為者的角色分配
我們依據上述社會行為網絡,具體分析各行為者的行為與反應,并得出其所塑造的形象。
ChinaDaily以工具式體現受害者行為,表達對其的同情;對Usmen Hasan and other concerned suspects,other terrorist near Xinjiang都用交互式體現,如killing and injuring people,resulted in death充分體現其破壞、影響力。與此同時,中國媒體指出他們都受宗教極端分子影響(brainwashed,influenced)。中國政府雖也有交互式體現(the go-vernment urged all-out efforts to save the lives/a quick search for the truth behind the incident),刻畫出體貼受害者并重視對事件偵查的負責形象。CNN淡化此次事件的破壞性,基本以工具式描述(used crude instruments,did not even possess gun,not evidently involved in global Muslim movement)。轉而將矛頭對準Chinese goverment,如及物行為中的交互式uprooting Ugyhurs,以及反應中的actively repressing.此外,采用及物行為中的工具式如carry out such desperate acts進一步刻畫維吾爾族人民的處境。同時,desperate這一情感反應的描述旨在引起讀者的同情。維吾爾族人民的反應既有認知也有情感,可見其話語權力被拔高。
至于符號行為,CNN對Chinese government既有及物又有非及物性,與ChinaDaily基本為及物性不同,這說明中國政府的話語權力在CNN的報道中較低。但兩則報道對Chinese government的非行為式與行為式符號行為的差異卻不明顯。因此,我們進一步統計其中非行為式符號行為。ChinaDaily共有24段,其中有10段基本為非行為式符號行為(多直接或間接引用中國政府權威機構官方發言人的話語)。而CNN正文有21段,共計731個單詞,卻僅有4段且只有113個單詞含非行為式。可見ChinaDaily的報道提供給我們更為有效、更多方面展現Chinese government的符號行為信息;CNN則大量減少Chinese government的符號行為信息,降低其話語權力,多以主觀推斷來引導讀者分析事件。
通過分析,我們發現CNN在社會行為者的“生產”、“組織”上:一方面壓制讀者關注受害者,引導讀者再情景化“無助、絕望”的處境;另一方面增加中國政府的主動角色,壓制其話語權力,大量削減其符號行為信息,以使讀者責難中國政府。
CNN報道帶有對中國政府缺乏透明公正性的偏見,非理性地將受害者置于不顧,反而同情襲擊者,歪曲中國政府的一系列舉措。但整個社會情境并非如此簡單,新聞媒體根據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選擇詞匯、報道、解讀事件。因而CNN代表美方有意妖魔化中國,借此政治手段試圖激化矛盾,給中國制造混亂。CNN重構的事實有失公允。而讀者對此往往渾然不覺,這也正是意識形態的效力所在,以潛移默化的方式使人們在不知不覺中傳播、強化它。
本文主要運用社交網絡對其中的社會行為者及社會行為進行系統的量化統計分析,闡釋新聞話語對事件中的各個社會行為者形象的重塑過程,以及不同的社會實踐,披露美方的政治意蘊。隨著全球化的不斷發展,信息傳播迅速,語言與社會之間的相互影響更為深遠,為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提供廣闊的平臺。社交網絡理論貫徹van Leeuwen的社會現實再情景化思想,限于篇幅,本文只闡釋社交網絡的部分內容。不過,僅上述內容即可較好地觀照社會情境在話語的互構,直觀地再現新聞話語的再情景化過程,為批評話語分析研究添入更多動態的社會因子。本文拋磚引玉,旨在喚起相關研究者給予van Leeuwen的社交網絡理論更多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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