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嗅清寧

◎ 寒霜曉

早起，見牽牛葉上殘露未收，花已悄然輕拆三朵，無香，俱是柔軟的藍(lán)色，如植染綢緞，飄在疊翠的藤蔓上，鮮美得令人動心。

曾讀過楊萬里寫牽?；ǖ囊皇自姡八亓_笠頂碧羅檐，脫卸藍(lán)裳著茜衫。望見竹籬心獨喜，翩然飛上翠瓊簪。”很是鐘情于那籬笆院落牽?；?，清風(fēng)藤上翩翩開幾朵，初時是藍(lán)色，慢慢轉(zhuǎn)為紅紫色，鄉(xiāng)間女子浣衣歸來，總愿意摘下一兩朵，插向鬢邊，或者只是佩戴在衣襟上，裝點樸素小美的日常。

窗臺每天都有花在開，想到就令人欣喜。接水澆了青苔，換上素衣布裙，走上三里路，去小園訪桂，桂花才開，幽芳裊裊纏上衣擺，開始落香為繡，針線起落，繡出一枝秋色來。

看過宋樂天鏡頭下的杭州小茶館，只覺美得古色古香，特別是那端然擺在木桌上的瓶桂，韶秀一枝，枝上簇?fù)碇鹄跣』ò偈洌q帶青葉四五枚，被人隨手插在一古貌瓷瓶中，饒有畫意。

花閑閑開，喝茶的人遲遲來。一杯雨前茶，泛著綠意，茶煙淡如一襲落水的白紗，輕而薄，悠悠淡了，又散開。茶水入喉，心間仍有一團(tuán)春意，待放下杯盞，卻逢秋思上眉頭。如此情緒如此天氣，只覺得極適合念遠(yuǎn)人。起身離去時，瓶桂簌簌落滿桌，幽香亦隨之淡矣。

偶然尋得一只胭脂盒，白瓷質(zhì)地，圓如滿月，蓋子上繪一朵涓凈的蓮花，花瓣尖兒作淺然一抹嫣紅，剛搽過胭脂似的，顯出那么一點活潑俏麗來。

盒子是空的，胭脂早已被光陰分給了二月的寒緋櫻和山茶花，分給了三月的桃花和垂絲海棠。空了的瓷白盒子，收貯著冬日遠(yuǎn)人寄來的蠟梅小朵，春日睡在屋檐上的一片月色，夏日溫柔的薄荷綠，還想采些秋日的桂花回去，也收在胭脂盒里，這樣，一打開來，便能聞見恬靜香氣，予我內(nèi)心一片素喜清寧。

我循著花香，穿過叢桂，尋一處幽靜地坐下，日光將身旁竹影投在青石小路上，小路便悠然生出幾分清決與寂美。

是這樣寂靜的秋日早晨，人心無雜事地閑著，信手翻開一本書，句中的櫻花總讓人覺得雋美旖艷。

“天也醉櫻花，云腳亂蹣跚”，仿佛云朵趁人不注意，偷飲了櫻花釀，櫻花釀清冽醇香，雖不是烈酒，奈何云朵不勝酒力，只飲了半盅，便已醉眼蒙眬，醺醺然不知歸路矣。

到了暮春時節(jié)，一場冷雨過后，天氣回暖，“伽藍(lán)正是落花時，落下門閂僧人去”，寺院禪寂，杳無人聲，有鹿在井欄邊喝水，鳥雀從林間飛來，啄食階前灑落的谷粒。僧人眉目藹然地插上門閂，從容離去，任憑櫻花在他身后寂然地零落一地。

忽想起今年三月初見的關(guān)山櫻，薄瓣楚楚疊著，疊成一朵朵粉潤玉琢的花兒。我站在櫻花樹下，仰頭看花，風(fēng)把花葉上的宿雨吹落，珠玉紛紛，落了我一身，沁涼涼自生美意，人又因這份美意而生歡喜。

閑書翻一半，我便起身離開，去寄一封信。路過花店時，進(jìn)去買花，拿起一束，捧在手里，枝上花開七八朵，花心作淺青色，越向外層，顏色越淺，幾近于白。低眉可嗅得幽淺自然的菊花香氣。回來稍作修剪，再將花枝插入凈瓶，注入五分水，作案頭清供。

瓶花添香夜讀書，是件清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