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大道暢如許

李豐

一、“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

——唐·岑參：《走馬西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

如果不是這個心細的司機的一段視頻，恐怕沒有多少人會知道“四方崖”這個地球上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2016年3月18日上午8時，顏家駿開著小車行駛到S308K352+200（新編碼G536K265+200）處，前面有一輛車停擋著，驀然，一座山幾乎整體坍塌，泥土、巨石訇然而下，他趕忙用手機錄下這一段驚天駭地的影像：

“樹枝、荊棘夾著爛泥、碎石排山倒海般垮塌，如一棟巨樓被爆破，將公路攔腰阻斷。”當時有三輛小車正欲經過，看到這堪比恐怖片的地崩山裂的一幕，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大聲驚呼聲。

查詢安化縣氣象局2016年3月14日——3月18日的降雨記錄，僅3月16日下了一點小雨，3月18日沒下雨，但為什么會形成這么巨大的山體塌方呢？安化縣公路管理局干線公路股向筆者提供了一份“公路地質災害調查統計表”，上面顯示在安化縣國省干線總共47處公路地質災害點中，四方崖“風化巖體臨空，石質邊坡陡峭，風化嚴重。”據悉，S308（現G536）修建于1998年，當時是舉全縣之力，干部職工每人都集資了兩個月工資用于公路建設。因為缺乏建設資金，路面、路肩、邊坡等很多公路基本元素都沒有做到位，主干線也是劈山而就，歷經8年的日曬雨淋，公路沿線山體風化厲害，因而來這么一個“晴天霹靂”，就不足為奇了。

G536安化縣江南鎮四方崖K265+200災毀及搶修清單統計如下：塌方2.1萬m3；路面損毀850m2；水溝毀壞400m；涵洞堵塞30m；山中排險便道修建800m；擋土墻修建500m3；防護欄修復250m；邊坡混凝土錨固200m3；支架3000m2；安全隱患、病害處爆破8處；房屋賠償1棟；青苗及山地補償6處；綠化帶花木修復1處；重設標志標牌4處；應急搶險修復總預算3041587.5元。安化縣是湖南省目前少數幾個沒有通高速公路的縣，G536是其通往益陽、長沙的生命線，生命線戛然而斷，安化就宛如資江邊的一座孤島。安化縣公路管理局上報給交通運輸部的交通公路阻斷信息時間是2016年3月18日8時40分，9時30分，全局除幾個留守人員外，都在局長蔣豪剛帶領下，匯集到了四方崖。要知道，安化縣公路管理局原隸屬益陽市公路管理局，2016年1月機構改革，職權下放給縣里，屬于改革單位，人員編制、“三定”方案等許多職能還沒有到位，但應急搶險，十萬火急，大家都飛速進入“陣地”待命出戰。很快，縣委書記楊光鑫、縣長熊哲文、分管交通公路的副縣長郭利紅及交通、國土、公安、交警、應急辦、江南鎮政府等各個部門相關領導趕到現場察看災情，召開會議，商討搶險事宜。

四方崖搶修恢復最難的地方在于受災公路右側高約300多米、垂直高度75、寬幅5Km多的陡山，下面清理淤泥巖石一旦觸動相連的山體造成次生垮塌，后果不堪設想。因此，必須在如此陡峭的山體上挖出一條便道，清除山頂表層長、高、寬十多米的松散層，再用混凝土錨固方可清障。

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安化公路人立馬按專家會商的方案投入搶險，指揮部與食堂就設在鄰近的一幢民房里。夜幕降臨，大家沒有休息，燈點起來了，學三國張飛與馬超，挑燈夜戰，在淡黃的光與暗黑的夜中，一直奮戰到轉鐘兩點多。

3月19日，益陽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楊躍濤帶著市公路管理局局長林德華等來到了四方崖，他曾在安化工作過，修S308時當過指揮長，他仔細了解了災情，望著公路兩端排成長龍的重型貨車，眉頭緊鎖，發出指令：“要盡快拉通，市里先拿50萬元救災資金。”務實干練，彰顯著他一貫的工作作風。

的確，雖然進出安化的小車能夠繞道茅東線（s241）和一條鄉村道，但承載著縣城近20萬人的生活物資及運出茶葉、藥材、豬、牛、羊、魚等農畜產品的重車都長龍似地排列在四方崖公路兩端，縣政府應急辦、縣公路管理局辦公室的電話應接不暇，微信網絡都反復在問：“何時恢復通車？”

安化電視臺、湖南經視、湖南衛視等新聞媒體在對G536四方崖災情及搶險進行報道的同時，也關切地詢問恢復通車的問題。3月20日，中央電視臺4頻道播出了四方崖（G536K265+200-G536K265+300）的受災新聞，顏家駿司機拍的視頻也在各電視臺、微信、網絡等媒介熱傳，點擊率爆棚，四方崖這個以前鮮為人知的湘中小村聲名大噪。

然而，對于安化公路人來說，媒體關注、社會關注、領導關注，猶如一座大山，壓力好比泰山，正如“至上勵合”歌中所唱：“鴨梨（壓力）大，鴨梨（壓力）大……”天空也不作美，3月19日晚，滂沱大雨突然驟降。

夜雨淋漓，到午夜也絲毫沒有要停的征兆，百川灌河，公路下的資江水猛漲，咆哮著，呼嘯著，猶如一頭困獸。江對岸村莊的燈光昏黃，似瞌睡人疲乏的眼，而四方崖下燈光通明，4臺挖機、3臺裝載機、20臺后八輪輪番上陣“廝殺”，公路兩端停駛的上百臺重車在黑暗里默然觀戰。凌晨兩點，撤下一組搶險人員，另一組立馬上崗，徹夜鏖戰。

3月20日，安化縣民爆公司對四方崖上松散的殘體進行了爆破，但沒有完全排除山體險患，仍有一大塊泥石懸空，根據指揮部及地質專家的意見，要到山頂清表排險，必須從山體側面挖出一條便道，用挖機在山頂作業去除泥石。四方崖山體不高，海拔350多米，但陡坡有70多度。挖機開路如老牛負重，三步一迂，兩步一迴，輾轉曲折，緩慢而堅定地向前向上推進。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眼圈烏黑、眼絲紅腫、年紀不大，卻在公路上奮斗了二十多年的老公路人胡波步履蹣跚地指揮作戰。沒有人勸他休息，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休息的念頭。另一撥人張立勝、諶運生等也在老公路人諶立平的帶領下指揮清運巖石、渣土，清除路肩樹木、荊棘、雜物……3月21日上午10點多，挖機終于氣喘吁吁“殺”向了頂端，鼓足全身力氣對松垮之石猛戳強挖，終將這上萬方“孽障”清除干凈。與此同時，清運組加快馬力，到3月22日，在對邊坡路肩等處設置好安全防護欄及警示標志后，指揮部及時通過安化電視臺、縣政府應急辦等媒介、網絡發布通車信息，并在第一時間將通行信息上報給省交通運輸廳網站。

“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從災難發生時的凄慘景象經安化公路人的晝夜奮戰，短短五天完成了專家認為至少需半個月方能完成的搶險任務。車流熙攘，通暢無阻，在喧嘩幕后，安化公路人又默默地奔赴下一個災毀現場。

二、“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戰國楚·屈原：《國殤》

2016年7月4日晚上7點，安化“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8點，夜鳥悲號，暴雨傾盆，短短一個小時內，降雨量97.9毫米，“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六家灣，G536K300+200處左側臨溪路堤擋土墻列缺霹靂，轟然沖毀。次日雨停后，現場一片狼藉：路堤沖空100多米長，沿溪左側公路沖垮三分之二，路面下幾乎懸空，殘石淤泥破板絲絲勾連，命懸一線。右側山體崩裂，溝坑縱橫，泥石盤盤，斷木當道。

安化縣公路管理局立即啟動應急預案，蔣豪剛局長帶領局黨組6人及應急、質監、安全、馬路中心養護站等股站室負責人和技術人員趕赴災毀地了解災情，制定應急措施：1、立馬向縣政府、益陽市公路管理局、湖南省公路管理局、湖南省交通運輸廳上報災情；2、立馬組織應急搶險隊；3、立馬設置圍欄及警示標志標牌、警示燈；4、立馬對右側路堤進行加固，確保單邊通車及安全；5、路政立馬實行24小時值守，維持交通秩序。雨，卻沒有立馬停，還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巉巖、泥石流、雜木時有跌落。溪水瀑漲，水深4米，路面到溪溝有12米高差。由于7月4日特大暴雨的影響范圍廣，婁（婁底）、懷（懷化）高速中斷，大量由西向東的車流涌入G536，且有大量六軸拖掛重載車呼嘯而來，六家灣處交通分流壓力倍增，也給搶修帶來巨大的挑戰。

安化公路人面對泰山覆頂般的重壓沒有退縮，不是不想退縮，是嚴酷的形勢迫使他們只能進，好在他們知道“巨鹿之戰”，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方能起死回生。7月5日上午，長年在外從事高速公路建設的質監股股長謝明奉命帶著搶險修復隊進駐六家灣。他們仔細深入地勘察著滿目瘡痍的災毀現場，從周圍地形、災毀點面、作業場地、交通流量等等都做了詳盡的調查，然后在公路、交通專家與技術人員的綜合研究下，拿出了一個總的施工方案：以沉降縫為段落，采取分段分層流水作業，大型挖機清挖基坑；實行當天挖基、當天裝模、當天澆筑混凝土的作業流程；受作業場地限制，為加快施工進度，采取混凝土泵車進行混凝土輸送，混凝土達到一定強度后，及時進行回填，采用沖擊夯夯實，以確保臺背回填壓實達標；④在混凝土擋土墻高度達到設計高度、養生強度達到要求后，采用山渣土回填，大型壓路機分層壓實，確保路基壓實度達到要求，然后恢復路面及安保附屬設施。預計的主要工程量為：處險清淤500m3，濕處挖基1500m3，鋼筋混凝土擋墻2026m3，回填土石方6900m3，水穩基層8600m2，中粒式瀝青混凝土路面400m2，A級波形護欄80m，改溪道200m。

公路施工是非常危險的，既要面對復雜而不可預計的作業點，又要預防路面車來人往，何況是進行災毀處治，不確定因素每時每刻都會引發不安全。據統計，安化縣公路管理局217名干部職工中，有2名為因公傷殘人，10多名工傷人員，在路網養護、大中修、應急搶險等受傷的人員每年都有幾十人起。為防不測，搶險隊首先對所有參與人員進行安全技術交底，明確技術質量安全要求標準及安全注意事項、操作規程，邊施工邊通車的要求與防患措施，同時為所有參與人員購買意外傷害保險。隨后對于懸空等不安全不穩定部位先進行清表處置，購買大量的松樹樁，采用人工與挖機配合，壓入垮塌邊坡，對垮塌邊坡采取隔水覆蓋，以防二次垮塌，安排專職安全員時刻注意邊坡情況，一旦出現險情，及時示警，處險路段兩端由路政車輛置守。

下面這段文字是根據搶險隊負責人謝明的施工日志歸納的：

雨停之后，暑熱來臨。炎日當空，為確保當天挖基，當天裝模，當天澆筑混凝土，我們采取上午挖基清理，下午裝模、驗模，晚上加班進行混凝土澆筑，一直要到晚上十二點多才能完成一道程序。吃住在旁邊租用的民房，每天都要先吃防暑藥才能上工地。熱，太熱，烈日一出，整個施工場地無一片陰涼之處，路面被炙烤得如同一塊燒烤板，人就如同被燒烤的食物。但是暑熱幾天，暴雨又會來攪局，有兩次施工溪流上游下雨，導致山洪暴發，一夜之間將施工場地的模板沖個精光，我們真切體驗了老舍先生《在烈日和暴雨下》駱駝祥子的經歷。日曬雨淋，使得山體、路體巖石、泥土松馳，表面覺察不到，實則暗藏“殺機”。有一次基坑清理后，還在裝模，突然安全員發生警告，有巖土跌落，垮塌來臨，謝明命令所有人員、設備撤出施工區域。人員剛剛撤離，只聽“嘣”地一聲巨響，好懸！因清除路堤坡腳，打入垮塌邊坡中的松樹樁斷裂，擋不住巖土壓力，發生第二次垮塌，如慢幾秒鐘，就會造成不少人員傷亡。但一切歸零，又要重新從頭施工。蟲蛇也出來禍害人，有一次，一個隊員挽著褲腳勞作，被一條紅色的毒蛇咬傷，幸虧搶救及時，才化險為夷。謝明的右腿被巖石擊傷，紅腫一大塊，醫生要求他立即住院治療，他只是用了些藥，又義無反顧地回到了他的戰場。有幾個同事，父母親生日，都盼著他們回去，但等到的都是電話的祝福。在烈日和暴雨中，在驚心動魄中，在披星戴月中，隊員們都蛻變成了一個個黑色人，與修復后的公路瀝青路面如出一轍。“霾兩輪兮縶四馬，暖玉枹兮擊鳴鼓。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隊員們的浴血奮戰沒有白費，它換來了公路上的車水馬龍，暢通如許，也得到了上級主管部門的贊許。2016年9月8日，交通運輸部總工周偉率隊來安化檢查災毀恢復工作時，重點表揚了六家灣水毀重建工程。

著名作家冰心說過：“成功的花，人們只驚羨她現時的明艷！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斗的淚水，灑遍了犧牲的血雨。”這句哲理詩，在六家灣公路搶修隊員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詮釋。

三、“雨霪道壞困泥涂，木石紛然賴里閭。”

——南宋·陸游：《修路》

G536（原S308）線安化段是一條命運多舛、多災多難之路。1998年，作為國家級貧困縣的安化苦于大山崔嵬，資江險阻，天梯石棧，黃鶴難飛，猿猱愁攀，與外界阻塞，而實行政府舉債、干部職工集資、群眾投勞的方式，歷經千辛萬苦修建的。因資金缺乏，技術力量不足，公路的等級達不到標，路肩、邊坡、下水道、涵洞等都沒做到位或干脆沒做，公路穿山劈嶺，垂直度高，加上歷經八年的日曬雨淋，正處在災害頻發期。

安化是湘中有名的暴雨中心，一條奔騰桀傲的資江和一座綿延亙長的雪峰山是弄云造雨的始作俑者。2016年10月31日已是晚秋，按理是不會下太大的雨的，可下午2點左右，一場鋪天蓋地的傾盆大雨在安化縣城周圍三十公里范圍降落，2點30分，縣政府應急辦打來電話，G536K269+550處發生重大山體塌方，造成交通嚴重中斷，車輛霎時在公路兩端排成長龍。情況緊急，安化縣公路管理局應急中心主任胡波立刻組織應急中心全體人員和作業機械趕到事發現場。事發地山體十分陡峭，垂直度達80多度，幾乎是直角，泥石、荊棘、斷樹等覆蓋住公路達二十多米。應急中心立即對公路兩頭進行交通封閉，疏導施工區域車輛，繞道而行，設置安全警示標志……時間已到傍晚，雨還在下，山體還在不斷的垮塌，泥石、雜物還在不停地滾落。“雨霪道壞困泥涂，木石紛然賴里閭，但使僅堪行便足，我無長戟與高車。”應急中心沒有夜間施工條件，為了施工安全，經請示局黨組同意，等山體穩定后到白天再施工。

雨夜，山體滑落悉悉索索，資江奔流，冷風刺骨，應急中心隊員吳偉榮和夏志堅在塌方兩頭值守，觀察山體災害情況，警示路人繞行。白天搶險勞累奔忙，晚上也不敢睡，冷，睡不著；險，睡不著，還要睜大眼睛，注視每一個不安全因素，又怎么能睡？

11月1日下午6點30分，觀察到山體不再發生大的塌方后，應急中心組織35臺機械開始大規模的搶修行動，這一次調來了晚上作業設備，挑燈夜戰，轟隆隆的機械設備聲和默默奮戰的隊員們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風聲、雨聲、江水流淌聲成為這一支《修路》的奏鳴曲。11月2日下午8點30分，塌方清理完畢，交通恢復，但隊員們仍擔心山體不穩，為保行車安全，用竹板、鋼管架在塌方山體下設置圍檔和安全警示標志。

果然，11月3日上午，K269+550處再次發生大面積塌方，造成交通中斷，盡管隊員們還來不及恢復，但災情十萬火急，容不得任何閃失。沒有遲疑，他們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奔赴災害之地。風化松馳的山體又坍塌下一萬多方泥石，像一垛巨大的墻。隊員們胸口憋悶得慌，這災害像一頭魔獸，捉迷藏似地反復折騰人。大家“殺”紅了眼，將全部機械調來，窮“追”猛“打”，又是十多小時的連續施工作業，塌方清理完畢，11月4日，又組織人員重新用竹板和鋼管架對塌方區設置圍擋和安全警示標志。

面對反復無常的地質災害，隊員們的身心已經被磨耗殆盡，他們想起了毛主席的那句名言：“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其實，他們不愿與災毀斗，那其中有的是辛苦、勞累和無奈，能有什么樂趣呢？至于領袖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和詩人的浪漫情懷，那是理想化的境界；作為普通的公路人，他們只是在心中祈愿：不要再出什么亂子了，讓我們好好睡一覺。

《水游傳》中，宿太尉放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攪亂世界，G536K269+550處也有一個魔頭，生生地要折磨安化公路人。11月5日，隊員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事不過“三”，三就是天罡地煞和魔獸：K269+550處第三次發生塌方，造成交通半幅中斷。這一次，隊員們更多的是記起了《孟子·告子下》中的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數年來，公路人不是在古代先哲和現代名人名言里默默地堅守和奉獻，讓生命線暢通如許，延伸成一道鐫永壯美的風景線。

2016年11月6日，經過5小時奮力清理，G536K269+550恢復通車。

之后，再無垮塌。

責任編輯/彭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