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摩梭語村名中的修辭格及其體現的具象思維

陳麗梅 李毅

摘 要：摩梭話自然村名的命名中運用的比喻、擬人、摹狀及借代辭格，使村名更加形象生動。這些辭格的運用體現了摩梭先民命名時的具象思維特征。

關鍵詞：摩梭話 村名 辭格 具象思維

地名是人類“用語言為地理實體所作的代號”，選用哪些詞語來命名，是人們的一種修辭選擇過程，這個過程體現了人們對自然界的認知方式及思維方式。摩梭人是寧蒗最古老的民族（人）之一，自明代至1956年民主改革期間，摩梭阿氏土司統治寧蒗，因此，很多村名是以摩梭話來命名的。因寧蒗尚無出版的地名志，研究摩梭地名的文獻也較少，為了最大程度地提高地名考釋的可靠性，我們采用了實地調查、考證和歷史文獻考證相結合的方法（特別參考了1933年《云南省各縣區域全圖》中記載的摩梭語地名①），將寧蒗縣現有的摩梭語自然村名和歷史上曾以摩梭語命名現在改為漢名的自然村名，一并收集考釋，共有157個。這157個摩梭話自然村名，大多以此地的突出自然特征或此地所發生的事件來命名。村名中記載了該地的地形、地貌及歷史事件等，同時也折射了摩梭先民命名時的思維特征。下面以村名中涉及到的辭格為例作簡要分析。

一、云南寧蒗摩梭語村名中的修辭格

云南寧蒗摩梭語村名的命名主要運用了比喻、比擬、摹狀及借代辭格。

（一）比喻

比喻是“根據聯想，抓住本質不同的事物之間的相似點，用一事物來描寫所要表現的另一事物的修辭方式”②。事物之間的相似點和聯想是比喻的基礎。當人們面對新的事物時，就會在相似性的啟發下，聯想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在寧蒗摩梭話村名中，有一些地名是以比喻的修辭方式來命名的。

1.明喻式村名

明喻式村名常用以生活常見事物來喻地形。如：

“培德”（摩梭話名ba31s?31ɡuɑ33“巴斯瓜”）。“巴斯”：漏勺；“瓜”：凹下去的形狀。義為“形狀像漏勺那樣凹進去的地方”。

“望香落uɑ33?ia31lo55”。uɑ33：村子；?ia31lo55：達巴祭祀用的托盤。義為“形狀像達巴祭祀用的托盤的山”。

“日古魯??31ɡv?33lo31”。??31ɡv?33：豬槽船；lo31：山溝。義為“像豬槽船一樣的山溝”。

“道士村”摩梭語名為“咪咪迪mi?31mi?33 di31”。mi?31mi?33：兩姊妹；di31：地方。義為“山形像一對筷子的地方（有藥山、竹山兩座山）”。

“東山壩”，摩梭名為“to31??33nb?13”。“to31”為“山坡”，“??33”義為“長”，“nb?13”為“繩子”。義為“像繩子一樣長的山坡”。

“豬頭坡”，曾用摩梭名“phv?33uo33?ua33di33（鋪窩軟迪）”。phv?33（鋪）：白色；uo33（窩）：山；?ua33（軟）：凹進去；di33（迪）：地方。“phv?33uo33?ua33di33”指“白色凹形的山，形狀酷似豬頭”。

此外，還常以常見事物來喻地貌特點。如：

“下拉垮luε33khi33”。luε33：麻栗樹；khi33：門。有兩棵樹在路邊，像門。指像門一樣的地方。

“地落d?r 33lo31”。d?r 33：翅膀；lo31：山溝。其意為“像翅膀一樣沒有肉的、貧瘠的地方”。

“拉丁古la33d?33ɡv?33”。“拉”：老虎；“丁”：起來；“古”：里面。以前這里只有一家人，是普米族，是永寧土司弟弟家的頭人，幫拖支當地的土司管理拖支。這家人住在比拖支平壩高一個小平臺的小山頭里面，可以俯瞰整個拖支壩子。以此來比喻這家人像只站起來的老虎，站立在拖支平壩邊上。

2.借喻式村名

借喻式村名是借助事物間的相似性，以常見事物為喻體，只出現喻體，本體和喻詞都省略的村名。如：

“山垮??33khu?33”。??33：鐵；khu?33：圍欄。此村在四川與云南交界處，這個村的人很厲害，很團結，像圍欄一樣，別的村的人不可以在這里隨便走來走去。

“莊房村”，摩梭語名為“窩古uo55ɡv?33”，即“枕頭”。義為“山像枕頭的地方”。

村名命名中明喻、借喻的使用，使村名更形象。

（二）比擬

比擬是“基于想象，化物為人，或化人為物，或化此物為彼物的修辭方式”③。比擬的運用可以增加表達的形象性。寧蒗摩梭語村名也常用指人或動物的詞來命名。如：

“新建”，摩梭名為“di31m?33?33kh?31”。di31（迪）：地方（稍平的地方）；m?33（曼）：尾巴；?33（安）：懸崖；kh?31（客）：下邊。“di31m?33?33kh?31”義為：懸崖下邊稍平的地方。用描寫動物的“m?33”來指此地的位置。

“麻栗坪”，摩梭名為“b?33m?33”，義為“野鴨子休息的地方，這個地方在寧蒗（即今天的大興鎮，歸蒗蕖土司管）壩子的尾部”。“沈家村、梅家村”，摩梭語名“di31m?13”，義為“黃臘老這個地方尾部的村”。這些也是用描寫動物的“m?33”來指此地的位置。

“沙俄村sa33uo33”。sa33：路程長，最遠；uo33：頭。義為：“最頭上最遠的村子（木底箐這一片最遠、最頭上的那個村）”。用描寫人或動物的“uo33”（即“頭”）來指這個村的位置。

將描寫人或動物的詞用來描述村名，將村名的地形、地理位置具體、形象地描述出來。

（三）摹狀

摹狀是“把人或事物的聲音、顏色、情狀如實地摹寫出來的修辭方式”④。在地名命名中，為了將地理實體的情狀表達出來，也往往會采用摹狀的修辭方式。

摩梭話自然村名中，常見的是對地形的摹寫。如；

“新莊”，摩梭語為“lo33bv?31lo55（羅卜落）”。lo33（羅）：山谷；bv?31（卜）：套著；lo55（落）：山谷。“lo33bv?31lo55”義為“山谷套著山谷”。

“藥草坪”，曾用摩梭名“uo33t?hi?33do33t?hi?33（窩切多切）”。uo33（窩）：山；t?hi?33（切）：大；do33t?hi?33（多切）：高又尖。“uo33t?hi?33do33t?hi?33”義為“山又高又大的地方”。

還有對地貌的摹寫。如：

“普洛phv?33lo31”。phv?33（普）：白色；lo31（洛）：山溝。“phv?33lo31”指“水白、水大的山溝”。

“石格拉”，曾用摩梭名“lu31bo33di31（嚕波迪）”。lu31（嚕）：石頭；bo33（波）：多；di31（迪）：地方。“lu31 bo33 di31”義為“石頭多的地方”。

“煉山”，摩梭話名為“uo55phv?33di31（窩普迪）”。uo55（窩）：山；phv?33（普）：白；di31（迪）：地方。“uo55phv?33di31”義為“白色的山”（與山上的植物，特別是與白楊柳樹有關，一大片白楊柳樹從遠處看是白色的）。

（四）借代

借代是“所說事物縱然同其他事物沒有類似點，假使中間還有不可分離的關系時，作者也可借那關系事物的名稱，來代替所說的事物”⑤。借代的兩個重要特征：一是相關性；二是借體直接取代本體。

寧蒗摩梭語村名中很多是借當地地物、地形、居住人及當地發生事件來命名的。用借代方式命名的村名，常見的有以下四種類型：

1.借地理實體中的出產物來命名

“金江”，摩梭名為“x?31kh?33l?33（韓柯呂）”。x?31：金；kh?33：淘；l?33：l?33：助詞。“x?31kh?33l?33”義為“淘金的地方”。

“澤地tshe33di35”。tshe33（澤）：出鹽；di31（地）：土地。義為“出鹽的地方”。

“白亞b?r31”。b?r31（白爾）：莊稼。“b?r31”指“莊稼好的地方”。

“螞蝗田，摩梭名為sa31kho33”。“sa31kho33”即“麻桿”，指有麻桿的地方。

“次瓦tsh?31uɑ33”。tsh?31：青稞；uɑ33：村莊。義為“種植青稞較好的村”。

“新民村”，摩梭名為“iɑ33kho33uo33”。iɑ33kho33：苦蕎；uo33：山。義為“種苦蕎的山”。

“庫角kv?31 d??35”。kv?31：收割；d??35：有。義為“收割莊稼的地方”。

2.借地理實體中出現的動植物來命名

借地理實體中的植物來命名的。如：

“子畝dz?33mu33”。dz?33（子）：樹木；mu33（畝）：古老。義為“有參天古樹的地方”。

“大水”，摩梭名為“nda31?v?33”。nda31?v?33：柏樹。義為“生長柏樹的村”。

“日瓦落??31ua33lo31”。??31：摩梭話指冷杉樹；ua33：山；lo31：溝。義為“有冷杉樹的山溝”。

“大老堡”，摩梭名為“bv?31dzu33b?r33（卜主白爾）”。bv?31dzu33：一種果樹，當地漢族人稱為“糖梨”；b?r33：山坡。義為“長滿糖梨樹的山坡”。

借地理實體中出現的動物來命名的。如：

“油米?y31mi55”。?y31：綿羊；mi55：大。即此地的綿羊品種好，長得大。

“臘基la31t?i13”。一種形體較小的鷹，指“鷹居住的地方”。

“高爾米g?33?r31mi31”。g?33?r31：老鷹；mi33：大。義為“大老鷹出現的地方”。

“布落bu55lo31”。bu55：豹子；lo31：山溝。即“豹子出現的山溝”。

“拉羅灣la31lo31ua55”。la31：老虎；lo31：山溝；ua55：村。義為“老虎出沒的山溝”。

“尼賽?i33se31”。?i33：魚；sei：走。義為“很多魚走來走去的地方”。

3.借姓氏命名

“樹枝??31d?33”。??31d?33：家族名，以此家族命名。

“落水lo33sv?31”。古時摩梭家族的一個姓，以此命名。

“草落果tsho33lo31uo33”。tsho33：搓氏族；lo31：溝；uo33：村。義為“搓氏族居住的山溝（最后形成了村子）”。

“布子落bv?31ts?31lo31”。bv?31：布氏族；子：集中；落：山溝。義為“布氏族集中居住的山溝”。

“高明”，摩梭語名為“ɡa33sa55ua33”。以ɡa33sa55（嘎撒）氏族名來命名。

“阿茸瓦a33?u31ua33”以阿汝家族名命名。

“阿古瓦a33ɡv33ua33”以阿古家族名命名。

“阿拉瓦a55la33ua33”以阿拉家族名命名。

此外，還有以居住民情況來命名的。如：

“巴拿瓦ba33na33uɑ33”。bɑ33：普米；na33：摩梭；uɑ33：地方。義為“普米族、摩梭混居的地方”。

“巴加河bɑ31t?ɑ31xo55”。bɑ33：普米；t?ɑ31：無實義，助詞；xo55：荒地。義為“普米開墾的荒地”。

“下莊房村da33ba31kho33”。da33ba31：達巴；kho33：灣子。村里有個達巴很有名，以此命名。

4.借地理實體中發生的事件命名

這種類型的摩梭話村名也較多。如：

“拉卡西la33kh?33?i33l?33”（后為“新建村”）。la33：虎；kh?33：打；?i33：死；l?33：單獨無意義，附在地點名詞后指稱某個方位或地方。義為“打死老虎的地方”。

“拉斯科la33s?33kho33”。la33：老虎；s?33：死；kho33：長草的平地。義為“老虎死的地方”。

“海玉角x?33i31ko31”。x?33：漢族；i31：抓、打；ko31：山坡。義為“抓住漢族人的地方”。

“八七bo31t?hi31”。bo31：普米；t?hi31：丟棄。義為“丟棄普米人的地方”。

“納哈瓦村na31xa33ua31”。na31：指摩梭人；xa33：第一次到達的地方；ua31：村。義為“蒙古軍來時到的第一個摩梭村”。

“拉加la33d??33”。la33：老虎；d??33：扯。義為“被老虎咬、扯的地方”。

“峰子巖ua31s?31bv?31lo33”。ua31s?31（娃茨）：豬膘；bv?31lo33（鋪嚕）：山溝。義為“藏豬膘的地方”（以前土匪多，村民把豬膘藏在這里）。

“布忍的bu55?r33di31”。bu55：牦牛；?r33：打撈；di31：地方。此地從江里打撈到牦牛，故名。

摩梭話村名運用比喻、比擬、摹狀及借代辭格來命名，形象、生動地反映了該地的地形地勢、地理環境及該地所發生的歷史事件。

二、摩梭話村名的辭格所體現的具象思維

摩梭話自然村名命名中比喻、比擬、摹狀及借代辭格的運用，是摩梭先民調用聯想、移情等心理因素的結果，體現了摩梭先民在村名命名時的具象性思維特征。

以比喻、借代修辭方式命名的村名，調用了聯想思維。聯想是“在現實對象刺激物的激發下由此及彼地將當前事物與同當前事物相關的另一事物搭掛聯系，從而形成對客觀事物的新認識和體悟。”⑥聯想分為“接近聯想、相似聯想、對比聯想和關系聯想”⑦四個類別。以比喻辭格命名的村名，調用了相似聯想，即“把具有類似特征的兩種現象聯系起來，從而只要一提到其中一個就會想起另一個。”⑧它是“由于當前感知到的事物與記憶中的事物在性質或形態上有共同性、相似性，在大腦中形成了特定的聯系，因而通過類比、類推，引起回憶、聯想。”⑨在運用比喻辭格來給村名命名時，摩梭先民將當地的地形、地貌與自己記憶中熟悉的、生活中常見的具體事物用來作比，使村名具體、形象。

村名命名中運用的借代辭格，則調用了關系聯想，即“反映事物之間種與屬，部分與整體，主體與賓體，原因與結果等關系的聯想”⑩。以借代辭格命名的村名中，以出產物、動植物來命名的村名，調用了關系聯想中“部分與整體”的聯想機制，即以突出事物（部分）來代指該地（整體）；以姓氏或事件來命名的村名，調用了“主體與賓體”（主從）聯想機制，由當地的人、事來代指該地。在村名的命名中，通過具體的物、事、人來指代該地，運用聯想機制具體、突出地標記了該地的特征。

而村名中摹狀和比擬辭格的運用更是具象思維的體現。摹狀是對當地地形、地貌的摹寫，具體可感。村名命名中運用的比擬辭格，是將描述人或動物的“頭”“尾”等表示身體部位的詞匯用來指空間概念，將空間的抽象性變得具體可感。

因此，村名中運用的上述四種辭格體現了摩梭先民命名時的具象思維特征。村名屬于詞匯中的專名，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摩梭先民語言運用中的具象性思維特征。在摩梭話中，“抽象名詞少……像：原因、結果、現象、聯系、原則、條件、變化、發展、和平、安全、服務、政治、經濟、矛盾、信念、速度、自然、社會、動物、植物、豐收、藝術、文化、文明、光明、職業、制度、環境、生活、基礎、災難、風俗、習慣、衛生、歷史等，摩梭語中不僅沒有，就是相近的詞也不易找到。”k因此，村名命名中辭格所體現的具象思維，反映了摩梭話表達中的具象思維特征。

（本文為云南省哲社項目“云南寧蒗彝族自治縣地名的語言學研究”[項目編號：QN2015054]的階段性成果。）

在村名收集、考證過程中，得到了麗江市瀘沽湖摩梭文化研究會會長曹建平老師及格則多吉老師、楊建國老先生、石高峰老師等眾多摩梭文化研究會成員和各自然村村長、達巴、摩梭老人、扎美寺活佛等眾多熱心人士的大力幫助。寧蒗縣政府、民政局、文化局、文化站、云南省測繪工程院等也給予了大力支持和幫助。

注釋：

①云南省寧蒗彝族自治縣志編纂委員會編纂：《寧蒗縣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48頁。

②駱小所《現代修辭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2版，第121頁。

③駱小所《現代修辭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2版，第135頁。

④駱小所《現代修辭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11月第2版，第256頁。

⑤陳望道《修辭學發凡》，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7月第4版，第76頁。

⑥吳禮權《修辭心理學》，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8頁。

⑦彭增安《隱喻研究的新視角》，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頁。

⑧[蘇]B.B.波果斯洛夫斯基等主編：《普通心理學》，魏安慶等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225頁。

⑨j邱正明《審美心理學》，復旦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80頁。k沙毓英：《從摩梭人的詞匯看人類概念的發展》心理學報，1996年，第3期。

參考文獻：

[1][蘇]B.B.波果斯洛夫斯基等.普通心理學[M].魏安慶等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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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邱正明.審美心理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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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吳禮權.修辭心理學[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11]云南省寧蒗彝族自治縣志編纂委員會.寧蒗縣志[Z].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

[12]沙毓英.從摩梭人的詞匯看人類概念的發展[J].心理學報，1996，（3）.

（陳麗梅 云南昆明 云南師范大學華文學院 650500；李毅 云南麗江 麗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 6741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