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淚疾書：『寄往天國的鴻雁』

張繼鋼

含淚疾書：『寄往天國的鴻雁』

張繼鋼

賈作光

知道會有今日，卻不知今日來得如此突然！您知道嗎？舞蹈的世界根本沒有準備，也許，就根本不愿意準備！

我正在新加坡準備著當晚舞蹈詩《侗》的首演，攢了一堆的信息沒看，偶然一看，一行字嚇了我一跳，是于大雪發來的：“賈老師去世了，剛聽舞協的老師說的。”我模模糊糊沒有看清，摘掉眼鏡再仔細看看，愈發看不清了，因為腦海一片真空，淚水不止……

賈老師，再過二十二天就要過年了，說好我和拉梅要去看您的，您走了，這一回不是學生食言，而是恩師失信了！

“千里不辭行路遠，時光早晚到天涯”！

我仰望蒼穹，尋找著那只引領舞蹈世界的鴻雁，鴻雁飛遠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只是偶爾傳來幾聲哀鳴，這哀鳴又是熱烈的，也是閃耀著萬丈光芒的宣告——今天遲早會遙遠！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我算了算，您對我的表揚沒超過十句，幾乎全是指責，這也不對那也不是，每次都是讓我灰頭土臉的……

在1986年舞蹈《元宵夜》參加比賽時，我第一次見您就像朝圣般心慌意亂，果然，您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說您看了作品，并給作品提了一堆的毛病。其實，當時的我并沒有聽進去您的意見，只是關注您的態度，因為您的態度決定著舞蹈的獎次，心想，完了，得不了獎了，誰曾料想，《元宵夜》得了大獎第一名！是啊，“新竹高于舊竹枝，全憑老干為扶持”！

張繼鋼榮獲舞蹈界“世紀之星”時與賈作光老師親切合影

張繼鋼2017年元月3日出國前一天去醫院探望賈作光老師，沒想到卻是永別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您每次見我都提《女兒河》，要不是您強迫我改進服裝的顏色，《女兒河》就不會演遍全世界。

從那以后，“嚇”得我每有新作品問世，總要先請您老人家把把關，定定調。《一個扭秧歌的人》在排練廳審查，看完后，只見您淚流滿面，說：“那個秧歌藝人就是我！”這一次您顧不上“指責”了，因為您已被“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了……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有一次您告訴我，我被評選為“世紀之星”，說：“要不是我對你的敲打，你小子哪有今天！”我誠惶誠恐感激涕零！

有一次您告訴我，我的作品《黃土黃》被評選為“中華民族二十世紀舞蹈經典”，說：“你的作品提名獎兩個，經典一個，沒選《一個扭秧歌的人》你沒意見吧？”我心想，您連“自己”都不給投票，我還敢有什么意見。

終于有一年讓我抖了抖威風，舞協決定由我出任總導演，請健在的所有老舞蹈藝術家們在舞臺上再舒長袖，那才是經典呢！經典的《金秋風韻》！并且您欽點由我排練您表演的《鴻雁》，那年正趕上您雙膝疼痛，在北京舞蹈學院的排練廳里幾十位孩子為您伴舞，舞蹈排了一遍又一遍，您是那么的投入和認真，好幾次我讓您休息您都拒絕了，然而，中間我去洗手間，一出門就聽見了您的聲音：“兔崽子！想要累死老頭兒啊！這個兔崽子，他明明知道我腿疼！”我回到排練廳就問大家：“剛才是誰在罵我啊？”一時間所有孩子都看您，您馬上就說：“沒有啊！誰也沒罵啊！我在呢，他們誰也不敢！”我心想，好，咱們再來一遍，所有人必須做出來！然而，我還是心軟了，宣布了休息，您面對我又開罵了：“兔崽子！怎么不排了？”我看得出來，您是真不想休息啊！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您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記得咱們倆一起去蘭州，我陪你去看我的新作《西出陽關》，在飛機起飛前不知是誰的手機響個不停，您大聲嚷嚷著：“誰的手機啊！自覺點！關了手機！你不想活，大家還想活呢！”手機還是在響，且沒完沒了，您忍不住又嚷嚷：“嗨！自覺點！自覺點！關了手機！”我仔細聽了聽，說：“賈老師，您的兜里好像有聲音。”您翻了翻兜，掏出了手機，“哈哈，對不起，是我的。”過了一會兒，您睡著了，飛機開始走動，您醒了：“這么快！到了？”面對您這般可愛得長不大的老人，赤誠得惹不起的老人，我可說什么好呢！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又有一年，舞協決定再讓我出任總導演，讓當代舞蹈家們群星會聚同臺演出，組成了耀眼奪目的《青春的旋律》，這次您顧不上我，只顧著“指責”他們了，對這個您親自糾正其不對，對那個您親自修改其不是。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我真是“幸災樂禍”心花怒放。

“全憑老干為扶持”啊！今天想來，那個璀璨星空里的楊麗萍、劉敏、沈培藝、李恒達、黃啟成、周潔、于曉雪、卓瑪、山中羽、黃豆豆、姜鐵紅、李玉蘭、王曉燕、沙呷阿依、敖登格日勒等等青年藝術家們都在仰望更高更遠的蒼穹，仰望著指點過也“指責”過他們的鴻雁！共同引吭呼喊——恩師鴻雁！走好！！！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2005年的您感慨萬千：在創作紀念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大型音樂舞蹈史詩《為了正義與和平》之際，您特意給我打來電話：“小子，你要記住！好好的狠狠的罵罵那些日本的兔崽子！”

2008年的您充滿自豪：“奧運會開幕式三個導演，我們舞蹈界占了兩個！”

其實，面對您，我的心底有一個對自己永遠的譴責，在慶祝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生日時，沒能想到讓飽經滄桑的世紀老人《鴻雁高飛》；在大型音樂舞蹈史詩《復興之路》里，沒能請人民藝術家用堅定或許也只能是挪動的舞步歌唱祖國！

每想到此，我的心底總是隱隱作痛，今天想起，更是淚流滿面……

遠飛的鴻雁啊，我想告訴您：

舞蹈界多么需要您的引領、護航，栽培、扶持，批評和“指責”啊！您走了，給我們留下了難以填補的寂寞！留下的寂靜是多么的可怕！

今天遲早會遙遠！舞蹈的天空再無鴻雁！

今天遲早會遙遠！舞蹈的天空鴻雁永在！

敬愛的賈老師！新中國舞蹈的先驅！我們永遠熱愛您！！！

張繼鋼：著名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