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軍紅
莊子是戰國中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文學家。他提出的“言不盡意”思辨觀點,道出了文學創作中“言”和“意”之間是人的語言和心意之間的關系。“言”與“意”并不統一,“言”只是表達“意”的工具,且“意”是難以用“言”來完全表達出來的。《庖丁解牛》全文僅三百余字,是莊子假托庖丁為文惠君解牛的故事,談其“養生之道”,闡明了只要在實踐中認識和掌握了事物的內在規律,就能取得行動自由的道理。語言簡潔流暢、生動形象、引人入勝,具有言外之意。莊子借“庖丁”的形象,用詩化的語言探索著解決語言遭遇“不可言說”的困境,通過“言說”而達到了“不可言說”的目的。
一、解牛之“不可言說”
解牛,即剖開、分割牛體,應該說是充滿血腥的。而在莊子的筆下,庖丁替魏國國君文惠王宰牛,他的手、肩、足、膝和諧并用,觸、倚、履、踦等動作細致、傳神、活靈活現,儼然是一場舞蹈表演;“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和《經首》之會”,進刀時聲音高低錯落、緩急有序、富于節奏,竟然是一支美妙的樂曲。整個解牛的過程簡直是一種享受,庖丁將“解牛”演繹得充滿了藝術的美感。“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庖丁沒有如其他人那樣以刀砍牛、割牛,而是以無厚的刀刃入有間的牛骨節中,可見庖丁對牛骨架內部的縫隙和刀刃的輕薄了然于心,批隙導款,動刀甚微,砉然已解,善刀而藏之,其技藝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在這里,看不到作者自己的語言,但蘊藏著莊子“不可言說”的對事物規律性的認識。
二、得“道”之“不可言說”
庖丁說他“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自己追求的是“道”的境界,即認知事物的自然規律,解牛已經不再是技藝嫻熟的表現了。庖丁經過了“始臣之解牛,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這樣達于“道”境的三個階段。庖丁的成功正是在三年之后目無全牛的基礎上形成的,技近乎道,甚至是合于道,才有了“謋然已解,如土委地”的完美表現,才會給人以躊躇滿志的感覺。因此,“道”境的外在表現是“刀十九年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道”境的內在本質是“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達于“道”境的方法是“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以無厚入有間”。之所以能夠達到這種境界,并非偶然,是因為庖丁熟知牛的自然生理結構,抓住了事物的精髓所在,是經過艱苦的努力、長期的摸索、反復的實踐,始終以規律為準繩來調整他的解牛動作。久之,他便完全掌握了解牛的內在規律,對“道”悟解,達到了“得心應手”“游刃有余”的最高境界。因此,“意”固可貴,但“意”從“道”來。“道”,無形無聲又無處不在,而“道”又具有“不可言說”之特性。
三、處世之“不可言說”
社會盤根錯節,充滿著錯綜復雜的矛盾,如牛的筋骨盤結。如何在這個社會中從“心為物役”中解脫出來,游刃有余,莊子并沒有讓庖丁直接道出,最后讓文惠君自己稱善不迭,頓悟養生之道:“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顯然,這個道理就是莊子所主張的處世之道——順其自然。處理世事,不能遇事就“割”就“折”,需要適合的方法來應對,使自己免于遭受傷身與勞神的困擾;應當“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并持“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的謹慎態度,保持心理上的警覺和行為上的收斂;還應以“善刀而藏之”為自處之道,成功之后要像保護刀刃一樣來保護自己,雖然躊躇滿志,但不得意忘形,鋒芒畢露,在各種矛盾縫隙中求得生存。人世雖然復雜、兇險,養生若像解牛一樣順乎天理自然,就能達到保身、全生、養親、盡年的目的,臻于“道”的高妙境界。
人類語言有其局限性,因為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是有限的。《庖丁解牛》這則寓言描寫解牛技藝達到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絕妙地步,其實是莊子用他獨有的語言魅力具體而形象地表述事理,用一種可以被“言說”的語言來呈現一個“不可言說”的世界。“言不盡意”總是讓莊子的文本充滿了可以被無限解讀的魅力。故事雖短,但卻完美地闡釋了莊子的言意觀,同時也折射出了莊子對于個體生命的立場,順應“道”的規律自然運行才是養生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