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曉春
摘 要:隨著20世紀90年代印度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入推行,印度經濟煥發活力,關于印度經濟奇跡增長背后的原因討論頗多,從印度國內制度因素的角度出發,將其分為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二者相互滲透形成了印度社會的行為準則與特有的生活方式,從而影響印度經濟發展模式。同時,將印度與中國經濟增長模式進行比較,分析有利和限制中印經濟增長的因素,通過分析印度歷史變遷過程中經濟增長與制度因素的關系,借鑒印度經濟發展的優點,認為制度是經濟快速增長的基礎,合理的制度安排能推動社會進步與一國的經濟持續增長。
關鍵詞:印度經濟;發展;制度因素
中圖分類號:D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02-0075-03
舒爾茨認為制度是“一種行為規則,這些規則涉及社會、政治及經濟行為”,諾斯認為制度“是社會的博弈規則,并且提供特定的激勵框架,從而形成各種政治、經濟、社會組織,由正式規則與非正式規則組成”。因此,社會的有序運行離不開完善的制度,一國制度同時為經濟增長提供支持,在印度經濟增長過程中,制度作為一種規則約束分為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本文回顧了被殖民時期與現代印度三個階段的經濟發展模式,分析了正式與非正式制度的交替因素對印度經濟的影響,最后比較中印各自制度框架下在21世紀的發展潛力。
一、殖民統治下的印度經濟發展結構
印度近代被殖民統治時期,英國所占時間最長,影響最為深遠。英國在對印度三百余年的統治中,給印度人民帶來沉重災難,深刻影響著印度的經濟結構與制度模式。
首先,英國殖民統治促進了印度的經濟增長與社會轉型。基礎設施方面,印度地形多種多樣,交通極為不便,英國殖民者在印度修建鐵路,推動了地區間貨物運輸與信息交流,興建水利設施刺激農業發展,為經濟增長創造了便利條件[1];英國19世紀30年代在印度進行稅制改革,主要包括降低稅率,各土地按標準核定稅率,確定土地私有制,從而刺激了生產積極性,經濟作物產量大幅度增加;法律方面,英國殖民政府引入西方法律體系,逐步完善印度法治系統,為印度社會帶來了民主、自由、平等的現代法治精神;在印度內部制度結構上,英國瓦解了其村社制度,打破原有的經濟基礎,使原有的農業經濟體系開始瓦解,適應印度商品經濟發展的新局面,從而促進商品流動。此外,英國殖民政府鼓勵傳教士進入印度傳播西方文明,頒布如《排除種姓無能力法》《特別婚姻法》等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原有的種姓制度[2],在法律條文下改變了印度根深蒂固的種姓體系,改善了許多社會陋習,推動民主平等思想的傳播。
其次,英國的殖民統治限制了印度經濟結構所應產生的活力。英國對印度的殖民統治使印度勞動者處于殖民統治和封建主的超度盤剝的生產關系之中[3]。英國瓜分了5%的國民收入,而在印度社會生產領域的勞動者無法公平獲得收入分配。此外,英國通過對印度各種征稅如土地稅、貨物稅、鹽稅、印花稅等強行剝奪印度國民財富,加大了各階級的矛盾和負擔。
在英國殖民統治下,盡管印度GDP在獨立前的幾百年間有了一定發展,但印度人均收入在百年間增長率為0.5%,幾乎處于停滯狀態。一方面,國家GDP的相對快速增長為英國資本提供高額剩余價值,另一方面,也阻礙了印度民族資本的原始積累與印度民族資本自主形成的過程。印度為英國提供了大量資本積累,結果自然導致居于印度人口多數的勞動者因無法提供較多的勞動產品而喪失“反哺”能力。印度社會發展結構不合理,從歷史角度而言,英國影響頗深,進入工業文明的英國對時處農業主導的印度的統治,使在對破壞印度舊世界的同時并未為其創造一個新世界。
二、印度獨立后經濟發展模式回顧
印度獨立后的經濟發展模式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47年獨立至20世紀70年代末的尼赫魯模式,主要實行以計劃為主的混合經濟模式,在此30年間,印度年均增長率僅為 3.5%。第二階段為20世紀80年代初至80年代末,該階段印度嘗試改變傳統尼赫魯發展模式,逐步實行經濟體制改革,經濟保持穩中有進的增長,但成效并不明顯,屬過渡期。第三階段為1990年至今,進入市場化改革進程的印度,引入市場機制、加大開放程度,迎來了經濟增長的黃金時期。
第一階段,雖然印度經濟增長率不高,但通過五次五年計劃,印度經濟得以從殖民時期的蕭條中恢復。在第二個五年計劃中頒布工業政策決議,集中力量發展工業,讓國家成為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國有經濟在整個經濟中的比重增加。這一階段的戰略目標是將印度建成一個“社會主義類型”社會,強調消滅貧困,在此基礎上發展經濟,保證社會公平,防止貧富差距的擴大和兩極分化。在該階段雖以計劃經濟為主,但印度并未完全消除私有制,政府在稅收等方面刺激私有經濟的發展,這也為后期印度私有化改革提供基礎。
第二階段,1980 年國大黨上臺后在繼續擴大政府投資的同時,開始逐漸調整經濟政策。首先,減少對私營經濟發展的約束,增加私營經濟可進入的領域,如電力與煤炭等對資本要求苛刻的產業。其次,對公有經濟進行調整,相較于之前擁有更大自主權,產品的定價方法也從行政定價法改為生產成本定價法。最后,加強對外開放,包括對出口產品進行補貼等各種刺激措施。在該階段中,印度政府開始逐漸削弱計劃性經濟的強度,注重市場調節力量的作用,通過進一步放松工業生產許可證的發放,降低對私營經濟的稅收等措施推動私營經濟發展;通過對公有企業引入競爭機制提高公有企業生產效率[4]。
第三階段,20世紀 90年代,印度開始市場化改革,擴大范圍引進外資,取消政府定價,進行稅制改革等。拉奧政府的此次改革使印度經濟迎來了蓬勃發展期,GDP 水平直線上升,金融業、服務業欣欣向榮。這次改革放棄了原本公有經濟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主導地位,將公有經濟為主變成以私營經濟為主的經濟體制。印度頒布了新的工業政策,擴大市場,引進外資。此外,印度在該階段還十分重視科學技術的發展,尤其是信息技術的發展,第三產業成為印度新的經濟增長點,但是其政策導向使產業結構直接從第一產業跨越式的偏向第三產業,第二產業在產業結構中被忽視,吸收剩余勞動力的能力相對較弱,導致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畸形的產業結構。然而不能否認的是,市場化改革后的發展模式為印度經濟帶來奇跡般的增長,其中制度因素扮演著重要角色。
三、制度因素影響經濟增長
(一)正式制度與印度經濟
印度獨立近七十年來,政治體制不斷改革,擁有較完善的現代民主制度。其體現為:民主選舉制度;獨立的議會體制;成熟的多黨制度;聯邦與憲政體系;獨立的媒體;完善的法律法規。民主體制為印度穩定提供了保障,為經濟增長提供了良好的制度環境。
印度政府在社會發展各個層面進行制度設計。尼赫魯模式下實行的以計劃為主的混合經濟模式,大范圍進行土地改革和綠色革命,實行統一的土地管制,在獨立后20年間,印度政府從地主手中買地共花去67億盧比,約將577公頃土地分給無地或少地農民[5],一系列土地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封建土地所有制,為資本主義發展打下基礎;為了增加糧食供應,印度政府積極在農村推廣以農業技術改革為核心的綠色革命,增加灌溉面積、規模化運用化肥、實行農業機械化生產等。此外,印度政府大力保護本國企業,規定外資企業必須有本土企業參股,在經營過程中需轉讓專利技術,同時通過關稅、配給等手段限制進口。這一制度在初期刺激了本土企業的發展,使其到20世紀80年代末,印度在核工業、信息科技、化工制品等方面已經達到較高水平。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計劃經濟的弊端逐漸顯露,由于印度政府過于干預國民經濟,對私人資本投資范圍的限制導致了效率的損失,抑制了自由市場的發揮,使整體經濟缺少活力。
1991年,拉奧政府開始進行全面市場化改革,基本取消許可證制度,為公營與私營企業提供了平等競爭機會[6];進行經濟自由化改革,增加市場活力;在國有企業引入競爭機制,允許私人資本進入國有領域;充分利用國際貿易資源,通過取消出口收入稅、設立自由貿易區等政策促進對外貿易,印度商品進出口額明顯增長。通過改革,以自由化、市場化為導向,減少經濟活動中的政府干預,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受到沖擊,在自由市場推動下,印度迎來了經濟增長黃金期,印度通過制度改革使經濟增長進入快車道。
(二)非正式制度與印度經濟
經濟增長不僅受到正式制度設計的影響,來自社會的非正式制度也滲透進社會生產領域,相對于正式制度的人為建構性特點,非正式制度更具備哈耶克所強調的“自發性秩序”的特征,因此它將影響正式制度的形成和變革[7]。印度在經濟發展過程中諸如種姓、宗教等多個領域的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相抵觸,影響信息的傳播與交流、增加了交易成本,減弱了正式制度對經濟增長的積極影響[8]。種姓制度在印度社會中建起了相互隔絕的高墻,嚴重阻礙信息的垂直交流,政策的執行也受各種姓集團的削弱,其造成的等級差異造成了印度社會的不平等,阻礙了國家創新的源泉[9]。印度獨立后,雖然在法律上廢除了種姓制度,但實際生活中種姓制度作為一種在印度存在兩千多年的非正式制度依然發揮著強大的影響力[10]。從積極的一方面來說,種姓制度在一定范圍內維持了國家穩定,保護了印度獨特的文明,現任印度總理莫迪作為低種姓成員成功贏得競選,展現了種姓制度在現代政黨政治與印度民主制度的結合下在印度社會的新內涵,給印度廣大低種姓民眾帶來了新希望。另一方面,為了彌補低種姓的劣勢地位,印度政府為賤民和低種姓保留諸如教育、就業機會等權利,低種姓也在不斷為爭取私有部門中的保留職位進行斗爭,對于私有部門的勞動力成本增加和負擔可想而知。同時,為低種姓保留的權利必然將引起高種姓人群的不滿,引發沖突,很有可能損害印度的增長績效。因此,印度面臨妥善處理傳統與現代關系的重任,減少舊制度的阻礙因素。
印度社會教派林立,信奉印度教、伊斯蘭教、基督教、錫克教、佛教、拜火教和耆那教這七大宗教的人數占整個印度人口比例的 99.36%。宗教塑造了人民的世界觀或價值觀,印度教教徒占人口的80%以上,而印度教追求“梵”的超然境界,使民眾追求心靈上的平靜,大多追尋一種相對閑適的生活狀態,使社會缺乏創造力。獨立后,印度的宗教日益與政黨文化相結合,形成了龐大的利益集團,導致改革進程的滯緩。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隨著“印度教復興運動”及90年代“印度教特性”等原教旨主義運動的興起,具有強烈宗教色彩的政治團體逐漸在政治舞臺上發揮作用。這類宗教團體為了拉攏更多下層階級的選票,形成了頑固保守的利益集團,宗教與政治相結合導致的沖突加劇了印度社會的矛盾對立面,加大了改革難度。
因此,在正式與非正式制度默契配合下,才能有力推動經濟發展,而光有正式制度設計,若非正式制度與其發生沖突無疑會加大對立面,使正式制度的努力失效。這也是為什么印度雖以其“法律系統、民主憲政”被西方社會所肯定,而發展進程卻受到眾多因素干擾,可見國家的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配合程度將形成不同的發展路徑。
四、中印經濟發展的制度比較
20世紀80年代印度一系列市場化改革與同時期中國改革開放比較,印度的改革成效有限,問題源于印度各利益集團的改革阻力。印度的政治制度使其在進行政策決斷與實施過程中,須綜合考慮各利益集團的意見,博弈色彩濃厚,印度所面臨的問題是在許多領域內政府行動力不足,較難做出為了長遠利益犧牲當前短期利益的政策決斷。由此可見,印度的剛性環境是其制度框架的主要特色;而中國則把制度框架變成工具,能夠強有力地推動增長進程。中國相較于印度的優勢,在于更長遠的經濟政策和協調性,根源在于中國比印度更高的社會同一性,決策機制更為高效,而印度社會呈現多樣性導致其在政治上的矛盾。
表面上看,中國和印度的經濟增長模式似乎差異很大。中國是自上而下、由政府主導,制造業發達,而印度是自下而上、市場主導,相較于制造業擁有更加強大的服務業。曾被習慣性稱作“世界工廠”與“世界辦公室”的名稱背后揭示著兩國不同的復興之路。中國經濟增長的基礎是通過高儲蓄、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投資、普及基礎教育、快速工業化、勞動密集型市場以及活躍的對外經濟部門。而印度的增長始終以資本密集的服務業和高新技術產業為引導,但國內失業現象嚴重,儲蓄率偏低,對基礎設施的投資明顯不足。但在眾多差異背后,不能忽視其經濟增長啟動的基本原理的相似性:中印兩國經濟增長的起點都是政府推動和實現的強制性制度變遷,中國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與印度在20世紀80年代初的市場化改革,其共同特征是對外部市場的開放和放松政府對經濟的管控,同時兩國都擁有最適宜于利用這種變化的資源稟賦即勞動力。因此,中印兩國所選擇的道路被認為都擁有優勢初始條件并具有強烈路徑依賴效應。在改革過程中,為了將穩態增長路徑提升到更高的水平來實現短中期內的快速增長,印度采取的是放松政府管制,釋放市場力量的方式;而中國通過政府主導,逐步將計劃經濟體制轉化為市場體制。中印兩國都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了自身的資源優勢和國際經濟環境,抓住了技術升級和國際產業鏈變遷帶來的巨大機遇,獲得了今日經濟高速增長的成就。
在中印經過改革經濟持續增長的幾十年間遇到了各自的瓶頸,增長為何會在一段時間后出現放緩與停滯呢?事實上,一國在經歷了體制與制度調整之后,實際產出與可實現產出之間的差距逐年減小,增長速度隨著收斂與穩態增長路徑而放緩。最初的制度改革若不完善,在改革成功后的發展過程中反而可能形成強大的利益集團,加大了下一步制度改革難度,提高了制度調整的成本。縱觀中印經濟發展模式,其經濟增長基本歸因于國內政策與外部經濟環境刺激下的勞動和資本等要素的大量投入產生的粗放型增長,而邊際報酬遞減規律難以使這種增長長期持續下去,在用完人口紅利后,大量人口提供的勞動力投入將會達到極限,出現停滯,而目前中國隨著老齡人口遞增,在計劃生育年代下誕生的年輕人口無法與老齡人口達到平衡,年輕勞動力將呈現斷崖式下降,雖然相較于中國,印度的人口紅利更具優勢,若國家過度依賴大量人口維系生產活動,將始終難以突破瓶頸。中印當前階段,保持經濟增長速度的關鍵在于是否能找到新的經濟增長模式,通過更加深入和廣泛的制度改革,突破瓶頸,進一步“解放生產力”,啟動下一波經濟增長。
五、結語
印度在獨立后的發展先后經歷了三個階段,三個階段的發展速度依賴于制度環境,良好開放的制度設計為經濟增長提供了有力保障。作為當今世界兩個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之一,印度的增長模式為中國提供了啟示,中國與印度在近三十年間的迅速發展,屬于典型的轉型發展,正因如此,制度因素在兩國經濟發展中成為最為重要的變量之一。印度改革后的經濟增長奇跡是否代表著印度經濟在今后的必然成功呢?事實上,印度所謂“最大民主國家”的民主制度的實踐形式和方式仍存在問題和缺陷,印度式的增長,本質上是在集權與分權、民主與種性、世俗與宗教、開放與保守并存的環境下互相博弈的過程,印度要保持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常態也給莫迪總理提出了挑戰。
同時,中國在經歷了改革開放后快速經濟增長的背后隱藏著的各種社會和經濟結構問題逐漸顯露,政府主導、投資先行、出口導向這些曾給中國經濟帶來巨大成功的要素,正在成為中國經濟增長模式轉型的阻礙,隨著中國GDP增長速度的放緩,透露著中國經濟增長面臨制度瓶頸,進一步深入改革亟須進行。實際上,中印兩國的發展模式各有利弊,在不同方面各具獨特潛力,在進行不斷比較的同時也應當借鑒對方先進的發展經驗,突破兩國發展過程中各自所遇的障礙,續寫21世紀經濟發展新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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