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鳴（組章）

蘭興昌

失卻草原的馬

牧羊犬染上了惡習，在門外從白晝睡到天黑，草原不再放牧，只供游人玩賞，在玩賞的同時討著微薄的賞賜，慵懶便無從責怪了。

草原不再需要馬糞，馬的臨風嘶吼是最突兀的部分，失卻了草原的馬，只能蝸居城外，以鋼鐵維生，只有泥土是它的情人。

這被泥青俘虜的街道，煙塵不起，點不燃它狂傲的心。

無數場廝殺拼湊成的城市，沒有生命張力，不再需要馬的凌空嘶鳴，除了雷聲和閃電，沒有誰需要一匹失卻草原、埋頭向前卻不知歸處的馬。

一身膽氣始終感動不了這片死寂的天空。

汗漬淋淋的馬，渴望在血泊中站立，通向繁華的古道早已遺忘了霍霍的馬蹄，倒流的血液，試圖在月影中撕開一道口子，好讓口子里淌出藍天和青草，草叢里有最深沉的睡眠和最真的自己。

失卻伯樂的馬

陽光正好，背上的糧食和人群聊得正歡，往事太過繁瑣，低著頭細數了千百遍，始終趕不上三月的風。

馬背上琵琶的余音未絕，聲聲敲擊著日漸萎縮的骨頭，流著汗，靜靜地等待下一場風雨的來臨。

多少個日子在肩頭過夜，如今寂靜得只有心跳聲，相遇早已是千年前的記憶，這無從安撫的心，依舊等待著下一把青龍偃月刀劃開封口。

若是你能從前年走來，為我卸下脊背上寒銅的束縛，我便腳踏黃塵為你奔波一生，最后還幸福地死去。

而與你的邂逅，成了我唯一的生存下去的理由。

失卻戰場的馬

古戰場早已偃旗息鼓，車轍里笑聲開始站立起來。

失卻了戰場的馬，胃的容量急速萎縮，消化不了這繁華引出的喧囂，在烈日下仰著頭，血脈噴張。

蹄下升起一座烈焰燃燒的山，死死地盯住死亡明確的戰場，對于眼下的殺戮卻難以適應。生活，這場不流血的殺戮，鞭子揚起，無從馳騁，但始終學不會臣服。

濃霧從兩千年前的烏江趕來，淹沒了眼神能及的遠空，脊背上有黑夜在堆積，馬尾上緊系一彎明月，乘著微光，向著深夜趕去，期許能叫醒沉睡的黎明，讓戰事再起，也讓生死更有重量。

然而，在歌舞升平的年代，一匹失卻戰場的馬，被柔軟的韻腳和源源不斷吐出的胴體刺痛，整夜整夜地在朔風中嘶鳴，始終無法安睡。

被車轍牽著走過的悠悠歲月，直指天空的鬃毛在風中依舊桀驁不馴，風也在為之顫抖。

四只手掌緊緊地咬住大地，叩問著戰士的歸期，叩問著古戰場未干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