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后土（組詩）

仲彥

石 磨

我夢見一塊石頭，活過來。在武陵山以西

湘西的大風的盡頭

故鄉，一批沉重的子孫后代，站在

石頭活過來的地方

皇天后土依然很老。西伯利亞的風雨

繞過云貴高原

激蕩山鷹的鐵翅，很多石頭從長天降下

倔強的飛翔。石磨誕生，像五谷雜糧身邊

磨房的誕生，像故鄉

親人的誕生

陽光，推開窗戶，茅草覆蓋的一間房屋

做滿窗花，灶神們

頭頂泥做的瓦罐

沿著大風的方向，在宇宙

種下滄桑的

人生經歷

還能說些什么。風調雨順

打懸棺和飛鳥身邊路過

狹長的山谷中央

竹蔑背簍

雜草一樣向前后左右散開

水，像血液

從很遠的地方趕來，人和水，在石磨中央

握緊雙手

毛壩大界的，很多石頭，刻滿磨房

面對糧倉活下來

鳥 銃

鳥銃。翅膀的致命的枷鎖

仍舊坐在山林

最高的一棵古樹上

目光

落在傷口中央。東邊是夾子，西邊是陷阱

南方和北方，升起逃跑和死亡的

鳥的叫聲

沒有人能夠，活下來

鳥銃，擊打小鳥的尖叫聲

天空，小鳥

絕望的姿勢

坐在酒杯之中，留下生命的

很多遺言

鳥銃，一只以槍殺生命為生的狠人

點燃一臉陰險和笑容

在世上，把天堂擊落

下 午

在大地上站起來，我要活得像個男人。這是整個下午

我在做著的一件大事。太陽，顯而易見

在村莊周圍

做活了一個沉重的背影。一處又一處

農村像疤痕在人世間沿著物質向上生長

全身長滿犁耙的

田野，一個男人，此時我依舊坐在太陽下

為明天的生存

刻下很多理想和倦容

田埂安靜極了

陶罐，從野草中間，爬出來，微風之中

它躺在野草掩映的

田埂中央

看著無言的天空，安靜極了

豐收的妻子兒女，隔著一道木門

晃動磨難抗爭的身體

土土的衣裳

布片一樣飄過

在大地之上

留下生命

重重的腳印。在此時我更要昂起倔強的頭顱

頂住無言的天空，犁耙一樣，在風里雨里勞動

放 棄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面對眼前的事情

翅膀，放棄了飛翔

太陽放棄了生存

雷聲攜帶創傷從天降下

現實和明天。烏云從每處縫隙涌來

泱泱洪水，遮蓋疼痛的春天

開放的往事在明天葬入古老的泥土

額角刻滿滄桑

我這輩子花費很多光陰

刻下的痛苦和誓言

只剩下沉默

同這世界保持痛痛的反抗

黑暗，繼續下在大地。無邊的黑，無邊的沉默與反抗

砸碎枷鎖和鐵鏈

繼續傳來歷史的呻吟

廢墟上飄揚的旗幟

被風撕扯。莊稼

夢見

破碎的骨節

提著油燈，在荒野上匆匆行走

河流，淌過漫漫黃沙

未來，望不見盡頭。村莊上空

黑暗依舊在熊熊燃燒。骨頭和血肉的燃燒

在天空大聲說話

留下一塊仰望的天空

留下一塊仰望的天空。這世界

無數瘋狂地掠奪

很快又來了。藍，天空的藍，請留一塊

刻下我眼睛和姓名的地方

把日月星辰放進天空。把生存和夢想放進天空。

高高的天，

白云和森林深情漂洗的，一年四季

請從大地上走出來

藍，埋下很多忠骨和詩歌的

更多、天空的藍，請細心保護好你懷中的雨水

大江大河，你哺乳無疼痛災荒的兒女

時光雪白，自然的指針

撥向美麗的祈禱

陽光，執著健康的飛翔

滑過大地

窗戶，面向東山

愉快地呼吸

一朵藍色，在眼前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