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琪
極地之境
安 琪
現在我在故鄉已呆一月
朋友們陸續而來
陸續而去。他們安逸
自足,從未有過
我當年的悲哀。那時我年輕
青春激蕩,夢想在別處
生活也在別處
現在我還鄉,懷揣
人所共知的財富
和辛酸。我對朋友們說
你看你看,一個
出走異鄉的人到達過
極地,摸到過太陽也被
它的光芒刺痛
2007年10月18日

安琪(1969- ),福建漳州人。《極地之境》這首還鄉之作有非凡之處,它以異常透明的質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眾多還鄉者的隱秘經驗,與舊友相聚的欣喜始終被某種內在的沉痛牽引著。與舊友相聚的時刻,重疊著還鄉者昔日闖蕩江湖的身影:成功的歡樂無人分享,失敗的辛酸獨自承受。此刻,置身于朋友們中間,詩人把昔日的成敗復述一遍,有意將那些無人分享的歡樂讓朋友們分享,將獨自承受的辛酸讓朋友們分擔。最動人的是,詩人將異鄉提煉為極地。這一命名勝過遠方,是遠方的極限。詩中暗示這種來自極地的經驗很難喚起朋友們的共鳴,因為他們安逸自足,安于故鄉的生活,極地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虛幻之地。這種無人回應的傾訴讓詩人感到極地之境已經從異鄉轉移到了故鄉,它就存在于向昔日的朋友傾訴的時刻。“你看你看”的迫切傾訴之后是恣意的贊美、真誠的沉默或善意的安慰。朋友已成陌生人。詩人和他們擁有的只是從前共處時刻的虛幻延續。詩人明白,事實上,那些共處的時刻早已隨著他們的分離而終止,一個到達極地之境的人成了故鄉的陌生人。
本詩成功地營造了一個傾訴語境,并用它容納了極大的張力:“我”與朋友們,故鄉與異鄉(別處、極地),當年與現在。值得注意的是,在詩中,還鄉的詩人成了談話的中心。這是因為故鄉的朋友們生活得一如往昔,而遠走異鄉的我則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常與變,構成了此詩的另一種張力關系,正是它使“我”成為這首詩的中心。和朋友們相比,“我”到底是幸抑或不幸呢?詩中說,他們從未有過“我”當年的悲哀,也沒有“我”闖蕩世界的辛酸,也沒有“我”被太陽光芒刺痛的感受。這種世俗的幸福明顯是詩人選擇的反面,即使它沒有構成對詩人的吸引,卻難免會使詩人反省自己當年的出走以及現在的偏離:這個曾經滄海、翻過喜瑪拉雅、達到極地之境、摸到過太陽的人付出了什么代價?也許詩人只能成為鄉親們的另類,過著一種成敗難料的冒險生活?也許詩人不能把異鄉變成故鄉,只能把詞語作為自己的故鄉,并認為它比塵世的故鄉更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