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偵探情節與現實主義的雙重回歸

李玲君

摘 要：《南方的海》是西班牙當代作家巴斯克斯·蒙塔爾萬私家偵探卡瓦略系列中的一部作品，該作品自出版即引起廣大讀者及文學評論家的興趣。蒙塔爾萬可謂開創了西班牙后現代主義偵探小說創作之先河，透過對傳統偵探小說的戲仿及后現代拼貼技巧的使用來刻畫民主轉型時期的西班牙社會。本文將通過偵探小說三大要素，即偵探人物、探案過程、疑案破解三個方面來分析作者是如何巧妙地將偵探情節和現實主義相結合、在深度和廣度上突破的。

關鍵詞：《南方的海》；偵探小說；蒙塔爾萬；現實主義；民主轉型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12-0154-02

《南方的海》是西班牙當代作家巴斯克斯·蒙塔爾萬創作的私家偵探佩佩·卡瓦略系列中最著名的一部，先后獲得了西班牙“行星文學獎”及法國“國際偵探小說大獎”，同時被西班牙權威媒體《世界報》文學專欄評為“20世紀百大西班牙語小說”。小說主要講述了城中富商司徒阿特·佩德爾在失蹤一年后，警察偶然在巴塞羅那郊外的一處工地上發現了他的尸體。私家偵探卡瓦略受死者妻子委托，調查佩德爾在過去一年中行蹤。

偵探小說長期以來在文學界被歸為通俗文學和次文類。《南方的海》作為一部偵探題材的小說為何能夠贏得讀者和文學評論家的一片褒獎？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陳眾議先生在小說中文譯本序言中點出了答案，稱小說“在繼承偵探小說引人入勝的敘事形式的同時，極大拓展了小說的內涵，使之具備了所有偉大現實主義作品的廣度和深度”[1]。斯特芬諾·坦尼在對偵探小說文類進行歸納總結后，將其寫作的三大基本要素歸納為偵探人物、偵探過程和疑案破解[2]。本文將通過這三大要素來解析小說是如何做到偵探情節與現實主義完美結合的。

一、偵探人物

私家偵探卡瓦略這個人物首次出現于作者的一部非偵探小說《我殺了肯尼迪》，他是前美國聯邦調查局警探，西班牙加利西亞人，卻稱自己是地道的巴塞羅那人。卡瓦略是一個消極面對、犬儒主義、自我矛盾的個體，我們可以從他身邊的人、他的個人愛好來看出。在該系列的多部小說中，常伴他身邊的，也是他真正認真對待并看作家人的，只有女友恰羅和助手畢斯庫特。女友的職業是妓女，而助手畢斯庫特過去則是一名偷車賊，可以說一個以調查罪案為生的偵探身邊圍繞的一個是工作在罪案滋生場所的女友、一個前罪犯助手。作者這樣的設定正是要把偵探與底層社會拉近，增加偵探所見所聞的真實性。

和多數“安樂椅”偵探充滿理性、正義、果敢、積極的形象不同，卡瓦略更像是美國硬漢派偵探，他嗜酒如命，只要“有酒下肚，他心里踏實了不少”[1]，他將酒比作流淌于全身的血液，而喝酒就是“將又白又涼的血輸進自己的體內”[1]。除了美酒，他的另一大愛好則是美食與美文。這使《南方的海》這部偵探小說看上去更像一本西班牙食譜，又或是一本對詩歌、哲學、小說的評論集。大量非偵探元素的運用是作家故意為之，其目的是將卡瓦略與傳統偵探小說中僅僅依靠理性判斷的虛構偵探形象相區隔，使之成為有血有肉，既理性又感性的真實人物。正是這一繞過偵探細節的刻意行為，使蒙塔爾萬收獲了眾多的非偵探小說迷，也逐漸模糊了通俗文學和精英文學間的界限。卡瓦略同時也是一個矛盾體，他博覽群書，擁有大量藏書，但他的書都難逃被扔進火里燒掉的命運。他不是隨意拿幾本來燒，他總是會在藏書室里精心挑選幾本最為珍視的來生火。因為對他來說“所有書都一樣，毫無用處”[1]。書對國家民主轉型所帶來的一系列矛盾和問題的解決毫無用處。自1975年獨裁者佛朗哥去世后，西班牙開始了向民主國家過渡的進程，本書出版于1979年，正值西班牙民主變革的初期階段。這一階段許多轉型所引發的社會問題和階級矛盾開始凸顯，比如政治腐敗、工人失業、毒品走私、罪案頻發、房產投機等。“燒書”這一怪癖也是作者身為知識分子面對社會動蕩無可奈何的表現。卡瓦略也是一個犬儒主義者，他對當時社會所追求的“民主”進行無情的批判，認為諸多的社會問題都是“民主”造成的，但卻對于重構正義、法制的社會沒有任何興趣。

作者正是通過對私家偵探多重性格的塑造，來貼近現實拉近和讀者的距離，讓讀者產生共鳴。卡瓦略受雇于上層社會，在底層社會尋找線索，調查案件。作者通過對行走在兩個對立世界的探案過程進行寫實描寫，來展現陣痛中的西班牙社會。柯依梅洛教授在《西班牙偵探小說：理論與評論史》寫道：“卡瓦略是歷史性的人物，代表了所處的環境和時代。”[2]

二、偵探過程

偵探小說的第二大元素是偵探過程。偵探過程就是偵探在首次接觸案件后，圍繞案件進行調查取證、梳理證據間的因果聯系、做出理性的判斷，最終通過嚴謹的推理來解開謎團的過程。《南方的海》開篇通過一件小混混制造的偷車案引出了富商被殺案，警察在追捕幾個偷車小賊的時候在巴塞羅那特立尼達區的一處工地發現了佩德爾的尸體，他穿著破爛，身上有多處刀傷，口袋里裝了一張紙條，寫著“誰也不會帶我去南方了”。卡瓦略根據這一唯一線索開始在全城展開調查，整個巴塞羅那和生活其中的各色人物隨著偵探的足跡，馬賽克般地呈現在讀者面前。作家用近乎直接的手法刻畫了多個對立面，用來反映小說的歷史背景和當時人民的生活：天堂和地域，財富和貧窮，資產階級和工人階級、北部和南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調查期間，偵探去了佩德爾位于普財特山上的一處住所，“從那些山岡上可以俯瞰整個巴塞羅那”[1]，山上居民都是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之后偵探又通過不斷的走訪調查，搜集了一些證據，并在死者辦公桌上找到了一張便條，上面摘抄著用英語和意大利語書寫詩句：

“我讀書直到深夜。冬天，我要去南方旅行。

可是，當我對他說

他是其中一個有幸在地球上最美麗的群島上

看到朝霞的人

回憶過去，他笑了，回答說，當太陽升起的時候

這一天對他們來說已經成為過去。

誰也不會帶我去南方了。”[1]

至此卡瓦略終于明確了調查的方向，如果能解開詩句中南方的真正含義，也就能知道佩德爾在失蹤的這一年究竟去了哪兒？在一日酒醒后，他終于突發靈感：“南方是月亮的另一張臉”，并反問死者：“去南方的海，乘的是地鐵嗎？”[1]。事實上，死者從未離開過巴塞羅那，他只是去了“月亮的另一面”，乘著地鐵去了巴塞羅那的南方——圣瑪欣區。富商佩德爾在市長投機擴張政策的引導下，低價買入地皮，在此建設了整個圣瑪欣區，可建筑質量堪憂，“新區建成五年后，下水道系統才全部安裝完畢，配套設施完全沒有”[1]。作者通過直接、諷刺的語言從地理環境、人文環境、當地居民等方面，著重描繪這個與北部富人區遙遙相望的外地移民聚集地，將民主轉型時期底層百姓的生活現狀真實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三、疑案破解

私家偵探卡瓦略最終圓滿地完成了死者遺孀米瑪委托的任務，查出了死者失蹤一年其實是去了巴塞羅那的另一端圣瑪欣區。但是死者是被誰所殺害呢？原來佩德爾厭倦了上層社會的浮夸和虛偽，化身會計安東尼奧來到底層社會生活，并且結識了左派激進份子安娜，兩人產生了感情還有了孩子。安娜的弟弟彼得羅得知此事后，為姐姐抱不平，在與佩德爾理論時誤傷了他。佩德爾在受傷后向自己的舊情人阿德拉求救，而當時阿德拉正與佩德爾的律師幽會，兩人為避免丑聞公布于世，所以沒有對佩德爾采取任何施救措施，看著他因失血過多漸漸死去，并最終將他丟棄在特立尼達區一處工地，案件至此就塵埃落定。但是這件罪案的真正的兇手是誰呢？兇手不是任何人，任何人又都是兇手。佩德爾死于一次誤傷，直接的兇手并不存在，是他的情人和律師間接殺死了他。他們作為上層社會的典型代表，為了個人名譽和利益，不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多年的伴侶、友人慘死家中。另一方面，另外一個同屬該階層的死者妻子米瑪，在得知一切真相后，她表現地異常平靜，有一種終于掌握大權的喜悅。為了保住自己的聲譽和財產，她選擇讓兇手們逍遙法外。米瑪也是兇手，因為她的自私、冷漠、貪婪，讓家庭失去了溫情，把自己的丈夫一步步逼向死亡。再來說死者，他既是受害者又是罪犯。他為了牟取暴利，賄賂當地官員，低價收購圣瑪欣地區地皮，為一兩萬外地移民建造了一個“豆腐渣”工程。這名罪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回到了他的犯罪之地，希望親身體驗“另一個世界”的生活，并試圖像救世主一樣幫助當地居民從本質上改變現狀。

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已經不僅僅根據偵探提供的線索來分析推理，找出真兇了，更多的是希望破解“南方的海”這個謎題。到底南方的海在哪里？就像莎翁筆下的哈姆雷特，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南方的海，南方的海是所有人都心馳神往的地方，是烏托邦世界之所在，在那里可以找到人生的真諦，開啟全新的生活。南方的海又是永遠都不能到達的地方，因為在現實世界和理想王國之間的障礙永遠存在，另一世界的人永遠無法到達彼岸。就像是小說中的死者佩德爾，他拋棄了家庭、財產、地位、名譽等，就為了到另一個世界，等待他的卻是死亡。私家偵探卡瓦略，他是連接兩個世界的紐帶，他親眼目睹兩個世界巨大的落差，他的內心痛苦不堪，一方面同情底層百姓，對自己無力扭轉社會局面感到無限地失落；另一方面，因為生活所需又不得不為冷酷無情的資產階級工作。

作者蒙塔爾萬以1975年后西班牙民主轉型為背景，借用偵探小說，以私家偵探卡瓦略的視角，通過對不同社會階層人物心理、語言、行為以及其所屬地理環境的生動刻畫，遠景式地呈現了當時整個西班牙社會不可調和的社會、政治、經濟和階級矛盾，近景式地批評了當時政府與資本家串通一氣進行地產投機買賣，以及底層民眾艱苦的生活。

參考文獻：

〔1〕（西）巴斯克斯·蒙塔爾萬.南方的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2〕Tani·Stefano. The Doomed Detective： The Contribution of the Detective Novel to Posmodern American & Italian Fiction.[M].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1984.

〔3〕Colmeiro·José F. La Novela Policiaca Espa？ola： Teoría e Historia Crítica[M]， 1994.

〔4〕Vazquéz·Montalban. Los Mares del sur [M].Bibliotex， S.L ，2001.

〔5〕Slough·Rachel.Las Sendas del desencanto： Los Mares del Sur del Manuel Vázque Montalbán[D] . Illinois Wesleyan University，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