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 潘海華

王燦龍(2011)與侯瑞芬(2016)認為漢語否定詞“不”和“沒”在一定情況下具有語法“同一性”或存在“中和”的現象。文章不同意這一觀點,認為無論是從經驗上還是從理論上來看,“不”和“沒”之間都存在完全對立的分布關系。影響“不”和“沒”分布的體貌因素是謂語是否具有隨時間地點變化的事件變量,“沒”必須約束該事件變量,選擇階段性謂語,而“不”則不能約束相關的變量,選擇個體性謂語。階段性謂語在一定情況下可以衍生成為個體性謂語,而這種衍生過程通常沒有顯性的詞匯標識,這是造成“不”和“沒”發生“中和”假象的主要原因,而實際上兩者完全對立,更改否定詞一定會帶來語義上的變化。文章將詳述階段性謂語到個體性謂語的幾種衍生方式,嘗試揭示否定詞“同一性”或“中和”假象產生的原因。
否定詞;同一性;階段性謂語;個體性謂語;體標記
H043A010410
王燦龍(2011)描述了“不”和“沒”的“相對同一性”,認為只要句子本身削弱或消解完成體的語義,又不表達鮮明的主觀“有意”,那么這兩個否定詞就可以自由互換,不影響句子的語義。侯瑞芬(2016)認為“不”和“沒”的主要區別可以抽象為主觀否定和客觀否定,但“不”同時也能表達客觀否定,所以就造成了“不”和“沒”的“同一性”或“中和”現象。然而,無論是從經驗方面還是理論方面來看,“不”和“沒”的對立關系都很突出。本文首先重新分析王文與侯文當中的一些“不”與“沒”互換的現象,與兩位研究者商榷“同一性”和“中和”現象是否真實存在或是否需要重新審視。本文還將從否定詞對謂語的選擇限制的角度,來分析這些“中和”假象存在的原因,并論證“不”和“沒”之間存在完全對立的分布關系。
一、 “不”和“沒”互換帶來的語義差別
王燦龍(2011)指出,下面三類動詞受“不”或“沒”否定,表義方面基本上沒有差別:第一類是心理、感受動詞,如“感覺、感到、覺得、打算、在意、介意、留神”等;第二類為處所、時間動詞,如“在(家)、到、等”等;第三類是助動詞,如“敢、肯、能”等。我們暫且不論這三類內部是否具有類名所標識的同質性,而只是列舉幾組王文的例句來做進一步的語義分析。先看心理、感受類動詞,王文認為否定詞可以自由互換的例句有:
(1) a.原來不打算在此買房的人也不會因為申奧成功就在此買房。(《北京晚報》,20010719)
b.原來沒打算在此買房的人也不會因為申奧成功就在此買房。(改)
(2)a.瑞全原來沒打算驚動人,可是不由自主地喊了起來。(老舍:《四世同堂》)
b.瑞全原來不打算驚動人,可是不由自主地喊了起來。(改)
以上例句中,a是語料庫中的原句,b是更改否定詞后的對應例句,用“(改)”標注(下同)。如果將(1a)中否定詞“不”改為“沒”,(1b)“沒打算在此買房的人”會讓讀者產生一種期待,即申奧成功后這些人現在已經改變主意而打算在此買房了,這個期待與原句想要表達的意思相悖,(1a)中不打算買房的意愿前后沒有發生變化,是特定階段內穩定不變的狀態。這與(2)的情況相反,(2a)中否定詞“沒”所否定的是發生了階段性變化的事件,瑞全后來做出了驚動人的舉動。如果將否定詞改為“不”,瑞全前后心理的變化不如用“沒”表達得突出。對比以上兩組句子,可以發現否定詞所否定的內容性質不同,《北京晚報》和老舍先生選擇了不同的否定詞。
再來看處所、時間動詞這一類,王文認為否定詞可以自由互換的例句有:
(3)a.我的丈夫一輩子不求人,我不能在他不在家的時候……(老舍:《四世同堂》)
b.我的丈夫一輩子不求人,我不能在他沒在家的時候……(改)
(4)a.莫家英回劉家看望婆母與譚桂瓊,都是趁丈夫沒在家時一個人悄悄回去的。(任艷春等:《盆地里那一樁傳奇的姻緣》)
b.莫家英回劉家看望婆母與譚桂瓊,都是趁丈夫不在家時一個人悄悄回去的。(改)
以上兩句都是講丈夫外出這個背景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一則語料用“不”,一則語料用“沒”,王文直接得出二者沒什么差別的結論。然而細讀這兩句,不難看出(3a)相比于(3b)更加流暢,也不難看出,將(4a)改成(4b)會改善我們的閱讀體驗。原因在于,“他不/沒在家的時候”描述背景化的內容,“他不在家”表達相對穩定的狀態,并不突出階段性變化,比“他沒在家”更適合作“時候”的定語。雖然(3a)和(4a)都是真實語料,但平行對比之后我們還是能找出使用否定詞的優選策略,文學方面表達效果優劣的本質從語言學的視角來看就是語言使用的精準程度。
最后來看助動詞這一類,王文認為否定詞可以自由互換的例句有:
(5)a.其中兩只是他的杰作,一直沒肯給人。(馮驥才:《雕花煙斗》)
b.其中兩只是他的杰作,一直不肯給人。(改)
(6)a.鴻漸知道鉛筆到他手里準處死刑斷頭,不肯給他。(錢鐘書:《圍城》)
b.鴻漸知道鉛筆到他手里準處死刑斷頭,沒肯給他。(改)
(5a)中講述的是雕刻藝術家唐先生給一位老花農挑選煙斗的過程,他沒有挑選自己的杰作,而是挑選了一只簡單平實的作品。在同一段落有如下描述:“他沒動這些,而從下邊一層內一堆屬于一般水平的煙斗中,選擇一只刻工比較簡單的,刻的是五朵牡丹花。”而(6a)描述的是方鴻漸當時的心理狀態,從小說后文可見,方鴻漸一直不肯將手中的鉛筆給阿丑,阿丑只好自己找了另外一只半寸的鉛筆。(5a)和(6a)這兩句分別描述事件還沒有發生變化和狀態一直會持續,分別選擇“沒”和“不”也恰到好處,優于(5b)和(6b)。我們認為在某些語境中,即使可以更改否定詞,也要付出降低語言使用水準的代價,否定詞互換并不是完全自由的。
侯瑞芬(2016)將王文中提到的否定詞自由互換稱為“中和”現象,并認為“中和項”一定是“不”,即“不”的意思可以涵蓋“沒”,如“‘他現在不在家表達‘他現在沒在家的意思,當然是‘不替代了‘沒而不是相反”。侯文給出的理由是:“不”是一般否定、無標記否定,“沒”是特殊否定、有標記否定,中和項一定是無標記項。而有標記與否的論據來自王燦龍(2011),王文指出“在‘不和‘沒具有同一性的句法表現中,同一個‘VP受‘不否定的概率一般要明顯大于受‘沒否定的概率。除少數外,用‘不否定的表達式是無標記形式,用‘沒否定的表達式是有標記形式”。我們覺得這樣的論點和論據都值得再作推敲。根據張國憲(1995)的介紹,“有標記”和“無標記”是布拉格學派研究語音時用于音系學方面的概念,比如他們認為濁音是有標記的,清音是無標記的。雅柯布遜把這個強調對立關系的標記理論引入語法和詞匯領域,用來描寫語法和語義現象。本來語法上的有標記和無標記主要表現在形式上,boy是無標記形式,boys是有標記形式。但是,由于漢語缺乏嚴格意義上的形態變化,所以,在現代漢語語法中有無標記現象表現得不是十分明顯。所以,通過使用頻率來判斷有無標記是不太可靠的。再者,標記理論的基礎是對立關系,而侯文卻通過標記理論來證明否定詞的“中和”關系,論證方式有南轅北轍之嫌。
二、 “不”和“沒”對謂語的選擇限制
王燦龍(2011)認為以上這幾類句子用“不”或用“沒”,只有語用方面細微的差異,不影響一般的基本語義。通過第一節的分析,我們覺得“不”和“沒”的對立關系,從實例的經驗分析角度已經表現得非常鮮明。而我們漢語學界長期以來對這個問題的研究,也從理論角度支持這種對立關系。本文不同意這兩個否定詞存在“同一性”或“中和”現象,認為漢語這兩個否定詞之間存在對立關系,這一點能夠從它們對謂語的選擇限制上得到充分的體現。不存在一個相同的環境可以同時采用“不”和“沒”作為否定詞,這兩個否定詞由于對謂語的選擇限制的差異,呈現絕對對立的分布,這種差異和對立分布不僅是語用上的,而是有語義上的本質不同。
1. 幾種不同的否定手法
討論“不”和“沒(有)”的對立,首先需要界定明確的研究范圍。不是每個肯定句都存在著一個對應的含有“不”或者“沒”的否定句。雖然肯定與否定在邏輯語義里是成對出現的,一個表達P一定存在其否定形式~P;可是在現實言語中卻沒有絕對的一一對應關系。有些肯定表達是無法找到完全相反的否定句的;即使有否定句,也不一定選用否定詞“不”或“沒”。先看兩例修辭否定或詞匯否定的例子:
(7)a 夜晚來臨了,外面漆黑漆黑的。
b天亮了,外面亮堂堂的。
c*夜晚來臨了,外面不/沒漆黑漆黑的。句子前面加“*”,標記其后的句子不合語法,句子前面加“?”,標記其后的句子接受度低。
(8)a我們就這樣默默地走著。
b我們就這樣歡聲笑語地走著。
c*我們不/沒這樣默默地走著。
李宇明(1999)認為所有性質類形容詞(如例7中的“漆黑”)的否定形式都不能選用“不”或“沒”作為否定詞,它們要么不具有完全相反的表達形式,要么采用反義詞來表達相反的意思。我們認為很多表狀態的副詞如例(8)中的“默默地”也有類似的傾向。
除了詞匯否定和修辭否定,任何一句話還可以用“不是”作整體否定,這種命題否定也是常見的否定手段,例如:
(9) 我們不是就這樣默默地走著,我們還大聲交談。
(10) 夜晚雖然來臨了,可外面不是漆黑漆黑的。
由于不是所有的否定句都含有否定詞,所以本文在研究“不”和“沒”的對立時,將把詞匯修辭否定和命題否定等因素剝離出去,而只要考慮通過添加否定詞的手段來表達否定語義的語言事實。否定詞的句法語義研究可謂汗牛充棟,有Wang(1965)和呂叔湘先生(1985)關于兩個否定詞不同詞性的論述,有徐杰、李英哲(1993)、Pan & Lee(2001)、李寶倫(2016)關于兩個否定詞不同句法位置和不同否定轄域及焦點選擇的討論,有Li & Thompson (1976)、Lin (2003)、陳莉、潘海華(2008)及陳莉(2016)等關于兩個否定詞不同體貌選擇的討論。本文將特別關注幾種精煉結構如“V+體標記”、“V+補語”和“V+空語類”的否定形式,具體討論否定詞對謂語的選擇限制。
2. “V+體標記”的否定形式
謂語從體貌類型的角度來看,可以有[狀態謂語/事件謂語]和[個體性謂語/階段性謂語]這兩套分類系統。陳莉、潘海華(2008)同時采用這兩套分類標準,提出“不”選擇狀態性謂語,“沒”選擇階段性謂語。由于狀態性謂語是從[靜態/動態]的維度劃分出來的,而階段性謂語卻是從[個體性/階段性]的維度劃分出來的,兩者不屬于同一套體貌系統,所以“不”和“沒”在下表`A類中就發生了重疊的現象。
狀態性
事件性
階段性A:不/沒B:沒
個體性C:不D:不
后文我們將說明A類狀態性階段性謂語,雖然既可以用“不”也可以用“沒”,但這些環境細究起來,究竟是選擇“不”還是“沒”需要進一步分析。也就是說,這兩個否定詞的分布并不存在重疊。陳莉(2016)只采用[個體性謂語/階段性謂語]這一條體貌分類標準來分析否定詞,給出“不”和“沒”完全對立的分布條件:決定一個謂語用“不”還是“沒”做否定詞的關鍵在于這個謂語是否具有自由的事件變量,其中“沒”必須約束自由的事件變量,選擇階段性謂語,而“不”不能約束事件變量,選擇個體性謂語。本文認為,動詞V之后的各種體標記及補語是謂語體貌的顯性表達之一,考察“V+了、著、在、過、補語、空語類”等對應的否定式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方法。下文將一一討論“了、著、在、過、補語、空語類”與“V”的搭配以及各種搭配的否定形式。
第一類為“V+了”的否定形式。
“V+了”的否定形式是“沒+V”,而不是“不+V”,例如:
(11) aA:你吃了木瓜嗎?
bB:我沒吃木瓜。
cB:我不吃木瓜,雖然今天我吃了一個。
“我不吃木瓜”和“我沒吃木瓜”都可以說,“我沒吃木瓜”與“我吃了木瓜”的語義內容相反,“我不吃木瓜”與“我吃木瓜”的語義內容相反。有一點需要注意,“V+了”的否定形式是“沒+V”,而不是“沒+V+了”。
Huang (1988)和Lee & Pan (2001)分別通過句法和焦點關聯的方式來解釋“不”和“了”的不相容性,比如不能說“我不吃了木瓜”。然而我們認為“了”和“不”的不相容性只是謂語“V+了”選擇“沒”而非“不”作為否定詞的結果。接下來的問題是,該如何解釋既然“V+了”選擇“沒”,那為什么“沒”和“了”又不能共現呢?可能的解釋有:(一)Wang (1965)認為“了”和“有”(“沒有”的“有”)處于互補分布,在此基礎上,我們認為“了”和“沒”是一個體范疇的正反兩面,肯定句中用“了”,否定句中用“沒”,但不會同時出現。而其他體標記和“沒”并不是完全的對立關系,可以同時出現。(二)“了”是真正約束事件變量的體標記,是選擇性體標記(參見Pan 1993);而其他的體標記都只是修飾性的成分,不能約束事件變量,是非選擇性體標記,甚至不能稱為完全獨立的體標記。所以,在否定形式當中,同樣需要約束事件變量的“沒”就不能跟“了”共現,而它跟其他不需要約束事件變量的體標記則可以共現。高蕊(2003)的習得研究也表明,對歐美留學生來說,“了”較“著、過”而言,更抽象也更難以掌握。下面我們就來討論動詞帶其他體標記的否定形式。
第二類為“V+著”和“在+V”的否定形式。
在“了、著、在、過”等體標記中,只有“了”不能和“沒”共現。“著”和“在”不能約束事件變量的性質是可以互證的,例如:
(12) 我在吃著蘋果。
這里“著”和“在”共同修飾一個謂語,如果這兩個體標記都需要約束事件變量,就會出現兩個體標記重復約束一個事件變量的情形,違反變量和算子應當一一對應的原則(Prohibition Against Vacuous Binding);如果其中只有一個體標記需要約束事件變量,則(12)就不再具有自由的事件變量了,然而諸如(12) 這樣的句子,卻經常有一個額外的狀語,例如:
(13) 媽媽進門的時候,我在吃著蘋果。
時間狀語“媽媽進門的時候”必須和事件變量共現,如果“著”或“沒”已經約束了事件變量,那么此狀語就無處安身了,比如它就不能放在缺少自由事件變量的“V+了”前:
(14) *媽媽進門的時候,我吃了蘋果。
所以,“著”和“在”都不能約束事件變量。在此基礎上,我們來討論“V+著”和“V+在”的否定形式。
多數的“V+著”屬于表階段性的謂語,“著”和“在”可以互換,“我吃著蘋果”和“我在吃蘋果”表示正在進行的一個動作事件。而此時,“V+著”和“在+V”也共享同一個否定形式,例如:
(15) a.媽媽進門的時候,我吃著蘋果。
b.媽媽進門的時候,我在吃蘋果。
c.媽媽進門的時候,我沒在吃蘋果。
可見,帶“著”的謂語“V+著”表達動態的進行時,其否定式為“沒+在+V”,而不是簡單地添加“沒”成為“沒+V+著”。而當“V+著”表達靜態的持續時,其否定形式則保留“著”,為“沒+V+著”,如:
(16) a.床上躺著一個人。
b.床上沒躺著一個人。有人認為,這里否定詞選“沒”可能和存現句相關,比如也還可以說“老王不躺著還能干嗎?老王才不躺著呢,他閑不住的?!蔽覀冋J為,這種情況下“不”之后隱含了一個表主觀意愿的助詞,屬于(Modal)+V這一類。
此外,“V+著”也可以是表示個體性情況的謂語,如:
(17) a.世界上存在著絕對的真理。
b.世界上不存在(著)絕對的真理。
c.*世界上沒存在(著)絕對的真理。
“世界上存在著真理”是很典型的個體性謂語,它所描述的狀態是恒定的,它選擇“不”作為否定詞。
根據我們的觀察,“V+著”既可以表示動態的階段性事件(例15),也可以表示靜態的階段性狀態(例16),其否定形式都選“沒”,但在否定動態的“V+著”時,要用“在”來替代“著”,這與體標記“著”的性質特點有關?!爸痹谝酝难芯坷镆呀浻幸粋€大概的共識,即它既可以表示動態的進行又可以表示靜態的持續(劉丹青,1996;張亞軍,2002;崔明芬,2008;等)。劉丹青(1996)認為,隨著時間副詞“在”的形成,“著”從表示動態的進行與表示靜態的持續轉而以表示靜態的持續為主,而“在”則用于表示動作的進行。
這就證明,決定一個謂語用“不”還是“沒”做否定詞的關鍵在于這個謂語是階段性的還是個體性的,而不是看它是靜態的還是動態的。否定詞的體貌選擇是指“不”和“沒”對[階段性謂語/個體性謂語]的選擇,而非對[事件類情狀/狀態類情狀]的選擇。我們認為,選擇“不”還是“沒”作為否定詞是要看謂語有無事件變化的起點或終點,它們是對階段性謂語和個體性謂語的對立敏感,而[狀態/事件]的對立之所以也可以解釋否定詞的部分分布,是因為這兩套體貌系統相互之間有一定的關聯:狀態類情狀既有階段性的也有個體性的。[階段性謂語/個體性謂語]并不等同于[階段性動詞/個體性動詞],除了體標記,情態、時間狀語、地點狀語、句式等都有可能影響謂語的類型,也進而影響否定詞的選擇。下面再來看“V+過”的否定形式。
第三類為“V+過”的否定形式。
首先我們嘗試尋找一些證據來證明“過”不能約束自由的事件變量,例如:
(18) a*老王喜歡了一本書。
b老王喜歡過一本書。
c 老王沒喜歡過一本書。
“喜歡”是個體性謂語,缺乏自由的事件變量供“了”來實現,所以(18a)是不合法的。而“過”卻可以添加事件變量,使得個體性謂語轉化成可變的階段性謂語,例如“喜歡過”就是把“喜歡”這一相對恒定的狀態轉變成已經經歷了的狀態,所以(18b)的否定形式可以選擇需要約束一個自由的事件變量的“沒”(18c)?!斑^”的作用這里不僅不是減少或約束一個事件變量,而是添加一個事件變量,使狀態萌生發生變化的可能。
但并不是所有的個體性謂語加上“過”都可以轉變成階段性謂語,“過”還有其具體的語義要求。呂叔湘(1985a)認為“動詞+過”所表示的動作不延續到現在,也就是說,和“過”連用的謂語必須是可以改變的狀態,比如“死”就是不可改變的狀態,死亡一旦發生,必定延續到現在,所以我們不能說“死過”;而“沒死”卻是可以改變的狀態,所以“沒死過”是可以接受的。
“V+動態助詞‘過的否定形式為‘沒+V+過”,例如:
(19) a.我見過豬跑。
b.我沒見過豬跑。
現代漢語中“過”除了作動態助詞之外,還作結果補語,后者還可以跟其他的動態助詞如“了”:
(20) a.等我問過了他再告訴你。
b.我沒問過他就告訴了你。
雖然“V+補語‘過”的否定形式也是“沒+V+過”,但其否定機制與“V+體標記”結構無關,而是與“V+補語”這一類結構一致。
第四類為“V+補語”的否定形式。
述補結構的否定式有兩種:對補語的否定(如21)和對整個述補結構的否定(如22)。
(21) a.做完作業——做不完作業——*做沒完作業
b.跑得很快——跑得不快——*跑得沒快
(22)a.做完作業——沒做完作業——*不做完作業
b.跑得很快——沒跑得很快——*不跑得很快
從體貌選擇的角度來看,方式補語和結果補語表示一種穩定的狀態,缺少自由的事件變量,選擇否定詞“不”;而整個動結式或動補式表示階段性的事件,存在自由的事件變量,選擇否定詞“沒”。Huang (1988)和Lee & Pan (2001)都曾重點討論過“V+得”和“不”的不相容性,即為什么“不跑得很快”不能說。然而我們認為,“V+得”和“不”的不相容性指的是“V+得”不能直接添加“不”來否定整個結構,而整個述補結構“跑得很快”是階段性謂語,選擇否定詞“沒”,這是否定詞體貌選擇的表現之一。而另一類“得”字述補結構,比如“跑得快”和“做得完”等,表達的是可能性,缺乏事件變量,否定形式為“跑不快”和“做不完”。
以上討論了“V+體標記”和“V+補語”的否定形式,而當不帶體標記的謂語動詞進行否定詞選擇時,似乎情況就不那么涇渭分明了,下一小節討論這個問題。
三、 從階段性謂語到個體性謂語的衍生方式
階段性謂語和個體性謂語兩者雖然是對立互補的,但現實語言中的謂語,卻存在一些否定詞“中和”的假象。我們認為“不”某些時候可以覆蓋“沒”的用法,而反之不然,這其中的理由是:“沒”所選擇的階段性謂語有合理的途徑可以轉變成個體性謂語,從而滿足“不”對謂語的選擇限制;而相反的,“不”所要求的個體性謂語很難找到衍生成為階段性謂語的途徑,從而也使得“沒”極少能夠替代相應否定式中的“不”。具體來說,當階段性謂語中的事件變量在一定情況下能夠被其他算子優先約束而不再滿足“沒”的選擇限制時,這些謂語就與個體性謂語的選擇一致,使用“不”作為否定詞。具體來說,階段性謂語在以下幾種條件下可以衍生成非階段性謂語:①當否定詞和狀態性階段謂語之間存在一個(空的)斷言算子時,(ASSERT)+V;②當階段性謂語中的否定詞后面緊接一個(空的)情態動詞時,(Modal)+V;③當階段性謂語中的自由事件變量被量化副詞或者(空的)泛算子約束時,(Qadverb/GEN)+V。本文將詳述從階段性謂語到個體性謂語的三種衍生方式,從而揭示否定詞“中和”假象的緣由,并論證“不”和“沒”的對立。
1. “(ASSERT)+V”的否定形式
沈家煊(2010)指出:“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事也是‘物,是抽象的、動態的物而已;漢語里的‘動詞也是‘名詞,是抽象的、動態的名詞而已”。漢語注重區分“有”的否定和“非有”的否定,不注重區分否定名詞還是否定動詞,“不”和“沒”的區別根本上是“是”和“有”的區別,“不”是對“是”的否定,“沒”是對“有”的否定。我們同意“是”的否定詞用“不”,“有”的否定詞用“沒”,但并不同意這兩個否定詞的核心語義就直接等于“是”和“有”的否定,這是兩個不同的問題。謂語動詞“是”和“有”分別傾向于歸入到個體性謂語和階段性謂語,它們分別選擇“不”和“沒”,這是否定詞的謂語選擇限制造成的,并不需要特別說明。而如果說“不”就是對“是”的否定,“沒”就是對“有”的否定,這就在詞匯層面固化了否定詞的選擇。那么,究竟是詞匯層面的固定搭配“不是”和“沒有”影響了否定詞在語法語義層面的謂語選擇呢,還是否定詞的謂語選擇限制具體實現為“不是”和“沒有”呢?沈家煊先生的觀點屬于前者,但我們認為這個問題可能需要漢語史方面的相應研究才能回答,本文暫不討論。
除了顯性的表示判斷的“是”,我們還能發現很多表達斷言的語境并不含“是”,例如:
(23)a.A:你害怕。/? 你是害怕。B:我不害怕。
b.A:媽媽高興。/? 媽媽是高興。B:媽媽不高興。
c.A:孩子餓。/? 孩子是餓。B:孩子不餓。
以上對話中A發出斷言,B予以否認。如果A的話語中加入表判斷的系詞“是”,接受度會明顯下降(這里不考慮“是”做焦點標記的情況),所以并不是表示判斷的句子都含有“是”,這里否定詞用“不”,也不能用“不是”的固定搭配來解釋。(23)中階段性謂語的肯定形式如果加“了”,著重于表達階段的變化,則否定形式用“沒”:
(24)a. A:你害怕了。B:我沒害怕。
b. A:媽媽高興了。B:媽媽沒高興。
c. A:孩子餓了。B:孩子沒餓。
“你害怕了”表述的是你從不害怕到害怕的變化,這個變化用體標記和句末標記的合體“了”明確的標識了,所以此時的“害怕”凸顯了它含有自由事件變量的性質,否定形式用“沒”。(23)中“你害怕”表述的是一個階段的性質而不是階段的變化,我們認為其否定式“你不害怕”中自由的事件變量由斷言算子(ASSERT)約束的。斷言算子是Krifka (1992)在論述焦點結構時提出的,用以表示在各種可能的論域中,只認可或斷言一個命題,而否認其他選項命題。在“(ASSERT)+V”的否定形式“不+(ASSERT)+V”中,“不”不再是否定算子,而是以整個斷言命題為管轄范圍的邏輯否定詞。
只有靜態性階段謂語選擇否定詞時才具有這種兩可性,動態性階段謂語也可以選擇否定詞“不”,但卻無法得到斷言的意義,“我不吃木瓜”不是“我不ASSERT吃木瓜”的意思,也就是說動態性階段謂語的事件變量不是由ASSERT來約束的。階段性謂語描述的是階段的性質,是短時性的、片段性的,但階段內部卻可以是靜態的也可以是動態的。例如“跑”和“餓”都是階段性謂語,因為沒有人能一直跑或一直餓下去,它們顯然不是個體性謂語。但“跑”和“餓”的內部結構是不一樣的,“跑”是動態的,而“餓”是靜態的。類似“餓”這樣的謂語還有很多,如“高興、熱、悲傷、害怕、痛、忙、餓”等,即文中第二部分第二節中的A類。這一類階段性謂語的內部結構是同質的靜態的,本身不包含變化。但是不同于個體性謂語的是,它們都可以在某個時間和地點上實現,也就是說有一個自由的事件變量來使得時間和地點得以落腳,從而提供事件發生變化的可能。因此,這一類的謂語可以根據情況選擇“不”或者“沒”兩個不同的否定詞,表達不同的語義,并不具有“同一性”。
2. “(Modal)+V”的否定形式
動態性階段謂語用“不”作否定詞時,可以表達能愿的意思,例如:
(25) 即使母親不答應他走上科研的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研究所的工作。
(26) 這個燙手的山芋,你不接誰接?
這里的現象似乎是對我們上文設想的一個挑戰,“答應”和“接”很明顯是階段性謂語,那為什么否定詞可以用“不”呢?我們認為,“不”在這里直接否定的不是謂語動詞“答應”和“接”,動詞后緊接著一個沒有語音形式的表意愿的情態動詞(abstract volitional modals)。此假設可追溯到Huang (1988)關于空的情態動詞的假設。抽象情態動詞假設的內容是:在含有方式詞組但沒有情態動詞或助動詞的合法否定句中,否定詞和動詞之間存在一個表“將來”或“意愿”的空情態動詞。呂叔湘先生(1985b)指出:動詞表示一次性的動作,可以用“不”也可以用“沒”,用“不”暗示這是有意識的舉動,用“沒”就沒有這種作用,只是客觀敘述。我們認為,語用層面的“有意識”是通過語法語義層面的空語類實現的。由于空的情態動詞也可以約束事件變量,所以“(Modal)+V”的否定形式是“不+(modal)+V”有一個很特別的狀態謂語,“病”,只能說“沒病”,不能說“不病”。一個可能的解釋是:誰也不會有意識地“病”,“病”之前很難補出一個空的表意愿的情態動詞,所以該謂語的事件變量和“不”不匹配,只能用“沒”。這個例子,正好證實空的情態成分的確是存在的。。
3. “(Qadverb/GEN)+V”的否定形式
階段性謂語通過添加量化副詞來約束相關的事件變量,從而衍生成為不含有自由事件變量的謂語,相當于一個個體性謂語。漢語中能夠發揮這樣作用的副詞有“總是”、“老是”、“常(常)”、“經?!钡鹊?,含有這些副詞的句子描述主體習慣性的或通常的行為或性質,我們稱之為“慣常性句子”。慣常性的謂語本身是階段性謂語,但他們的事件變量受到了量化副詞的約束,所以其否定形式要用“不”,例如:
(27) 王教授不總是批評學生。
(28) 王教授不經常鼓勵學生。
漢語的量化轄域大致是以線性序列為基礎的,“王教授不總是批評學生”中量化副詞在否定詞之后,量化轄域小于否定轄域,量化副詞首先約束住了自由的事件變量,這樣就符合了“不”的體貌要求慣常性句子的否定式還有另一種量化副詞位于否定詞之后的形式,例如:“我總是不遲到”,“小明經常不洗澡”。這兩句中量化副詞在否定詞之前,無法先于否定詞封鎖謂語的事件變量,那么否定詞似乎應該選“沒”,而以上兩句卻都選擇了“不”。我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否定詞統領的謂語已經不存在自由的事件變量了,但封鎖變量的不是量化副詞,而是一個表能愿的算子,輔助表達“不想、不會、不愿意遲到”的意思。。
慣常性的句子中“總是”這一類的時間副詞也可以不出現,直接由一個表慣常性的類算子(generic operator)GEN來約束階段性謂語的事件變量,例如:
(29) 王研究員在研究所工作,不教書。
(30) 太陽不饒地球轉。
(29)“不教書”是指不以教學為職業,是個慣常性的句子,空的類算子約束住了自由的事件變量,所以否定詞為“不”。侯瑞芬(2016)認為“不”有主觀性,(30)表達主觀看法。但想要找到“太陽不饒地球轉”具有哪種意義上的主觀意義,是非常困難的,這句話表達的是慣常性的意思,我們認為謂語中的事件變量由類算子GEN約束,所以否定詞為“不”。
慣常性句子本是由階段性謂語構成,但表慣常性的類算子或時間副詞約束住了事件變量,使得否定轄域內不再含有自由的事件變量(即使存在焦點變量也不符合“沒”的要求),所以采用的否定詞只能是排斥自由事件變量的“不”??偠灾?,慣常性句子是除靜態階段性謂語、可插入抽象情態動詞的階段性謂語之外,另一種衍生的非階段性謂語。在否定詞的體貌選擇方面,這三類階段性謂語由于事件變量被封鎖,從而表現出跟個體性謂語一致的否定詞選擇傾向。
四、 結語
從謂語的時態角度來分析否定詞“不”和“沒”的對立是常見的研究思路(呂叔湘, 1985b; 李鐵根,2003b; 等),從“動態/靜態”的體貌角度來討論這個問題也不是什么新鮮事(Lin, 2003; Li & Thompson, 1976)。本文通過考察“V+了、著、在、過、補語、空語類”各種搭配的否定形式來探討否定詞的謂語選擇限制,論證“不”和“沒”形成絕對對立的分布關系,支持陳莉(2016)從事件語義學角度對否定詞的看法:“沒”必須約束事件變量,選擇階段性謂語;而“不”不能約束事件變量,選擇個體性謂語。本文還重點論述了階段性謂語在一定條件下可衍生為個體性謂語,選用的否定詞從“沒”變成“不”,而這種衍生過程通常沒有顯性的詞匯標識,這就導致了否定詞所謂發生“中和”的假象。事實上,選擇“不”還是“沒”會產生語義差別,不存在自由互換的情況,這兩個否定詞呈現完全對立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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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Opposite Relationship Between
bu and mei in Modern Chinese
CHEN Li1,PAN Haihua2
1.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China;
2. Department of Linguistics and Modern Languages,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kong, Hongkong 999077, China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distributions of bu and mei in Mandarin Chinese can be accounted for in terms of their aspectual selections. It is proposed that while mei aspectually selects a stagelevel predicate (SLP), bu aspectually selects an individuallevel predicate (ILP) or a derived ILP.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choice of negation words in various structures. It proves that there is an opposite relationship between bu and mei and that it is not free to exchange them in any situation.
negation words;identity;stagelevel predicates;individuallevel predicates;aspectual mark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