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華
善老、善終已成為越來越多的人關注的話題。一方面,應該在醫院引入心理護理、建立醫療慈善體系,幫助老年人尤其是病重者解決心理問題;另一方面,有時間、有精力的人不妨組織互助團體,輪流、定期地探望、陪伴親友中孤獨的病人,為他們提供情感援助
好朋友Z先生患上肺心病,入院治療幾天,病情不見緩解,反而出現了情緒問題:緊張、煩躁、焦慮。某天夜里,我接到他的求救電話,要我趕緊去醫院救他。他說有鬼來抓他,他正在與魔王對罵;他還懷疑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醫療陷阱,醫院的醫生、護士都是騙子假扮的,給他用的是假藥,把他困在這里,不把他的積蓄掏空不會讓他出院。我理解,隨著身體疾病的加重,他在心理上也變得虛弱、缺乏安全感,有被迫害妄想。我盡力安慰他,直到他漸漸平靜下來。
第二天,醫院通報了前一晚的情況:病人瘋狂地叫罵,雙手在空中狂抓亂舞,扯掉氧氣管,還沖進辦公室試圖砸電腦,甚至動手打值班護士。醫生的結論是“他瘋了”,要家屬馬上把他轉到精神病院。然而,精神病的診斷有一套嚴格的指標,怎么能隨隨便便就把病人稱為“瘋子”并趕出院呢?
我們要求醫院請精神科專家會診,結論是病人完全不具備精神病特征,只是情緒緊張、恐慌、譫妄。Z的弟弟非常氣惱,認為其兄是裝瘋賣傻,原因是耐不住寂寞、怕死,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迫大家關注他,希望有人陪伴;Z的女兒也覺得爸爸并非真的病危,只是怕寂寞、怕死,以病危為借口迫使自己前去陪伴。
人們大多能理解重病患者身體的痛苦,至于患者情感、心理方面的痛苦,他們的擔憂、孤獨感、對死亡的恐懼、對陪伴和交談的需求,相當多的人缺少理解,甚至視為矯情、不堅強,給家人增添額外的麻煩,有的家人甚至表示厭棄。
當朋友的親人對我抱怨他裝瘋時,我感到他們沒有意識到病人的心理痛苦和情感需求,忽略了他不再是平時那個心理強大的人。如果說普通人對危重病人心理問題的認識欠缺尚可理解的話,那么醫院本來該對病人進行綜合身心處治的。而Z先生先后從社區醫院到三甲醫院,所到之處沒有一家醫院關注過他的情感和心理需求,沒有配備專業心理醫生,病人完全得不到心理援助和精神藥物治療。
與中國的醫院不同,美國的醫院對危重患者的情感、心理護理做得要好很多。病人的情緒受到重視,醫療團隊中配備心理醫生,根據患者的情況提供精神類藥物,很多醫院還配備了專門同病人進行交談的談話專家,同病人坦率地討論病情、情緒、對治療方案的考慮和對余下生命的安排、人生的最后愿望等。其結果,病人往往死得比較平靜、清楚。而國內的醫護人員和家屬經常對病人隱瞞病情,不少病人臨死才知道自己生還無望,這樣那樣的牽掛沒來得及了結,這是對病人知情權的剝奪,很不人道。
專業心理醫生、談話專家、社工為病人提供心理護理,改善了病人的情緒,這既符合身心聯動的醫學模式,也符合人道主義精神。而且,西方學者研究證實,得到心理護理的病人情緒更穩定,態度更加樂觀、積極,身體疾病治療的效果也會更好,恢復的速度也更快。
不同于國內,西方國家的危重病人不依賴家人、朋友的照顧,除了醫院的身心護理,他們還得到醫院的社工、教友(如果患者是宗教徒的話)以及慈善機構志愿者的定期探望。而在國內,社會缺少類似的機構。由于少子化、家庭人力匱乏以及社會老齡化程度加深,重病患者依靠家人陪伴越來越不現實,而且,估計在未來很長的時間,醫院仍會以治療身體疾患為主。但在危重病人情感、心理護理方面,醫療慈善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
每個人都避免不了衰老、患病,善老、善終已經成為我們社會越來越多的人關注的話題。醫院引入心理護理也好、醫療慈善體系建立也罷,目前還很難馬上實現。與其擔憂自己未來衰老、生病時可能面臨的孤獨窘境,不如有時間、精力的人組織互助團體,輪流、定期地探望、陪伴親友中孤獨的住院病人,為他們提供情感援助,等有一天自己需要時,也有更多機會得到他人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