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碧薇
2009年10月,廣西東興。我和朋友在北侖河邊散步,夏末的陽光灑落在我們身上,暖暖的。突然,她搖動我的手臂:“快看,橋中央!”
循著她的聲音,我朝北侖河上的跨國大橋望去,對岸便是越南的城市芒街,一位越南美人正朝著中國款款走來。她三十歲出頭,穿一件鑲拼色塊的波普風(fēng)格綢衣,窈窕的身段若隱若現(xiàn),濃密的長卷發(fā)不時在微風(fēng)中飄動。最迷人的還是她的笑,她笑得恬然自若,大而深的黑眼睛里裝滿了令人贊嘆的——自足充盈,或者愛。
這幕場景令我深深銘記,而它所帶給我的感動,則是在之后那碎片化的生活中逐漸發(fā)酵出來。那個女人用她毫無保留的明麗,呈現(xiàn)出一個豐盛的小世界,驚艷了我,也打動了我。原來生活中可以有這般的美好,哪怕它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片斷,卻能迅速地調(diào)集起我的感覺、審美、經(jīng)驗、情感,讓我在一剎那脫離此在的藩籬,飛升向一個自由自在的無利害的美的詩國。
此后的每一次旅行,我都渴望著再次邂逅這種驚艷。這種獨特的審美期待,或許可以形容為我內(nèi)心的一座小火山,它沉潛著,匯聚了無數(shù)生活的巖漿與情感的碎屑,等待著一次猛烈的爆發(fā)——那時,將會有光,有熱,有鮮艷的色彩;有沖擊,有震撼,有反思與回憶。在火山爆發(fā)后,它哪怕是面對瘡痍的荒涼,也會像科特·柯本(Kurt Cobain)那樣,說出“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后來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這些讓我眼前一亮的題材與質(zhì)素,都是詩的風(fēng)景。我還意識到,在現(xiàn)代漢詩以加速度批量生產(chǎn)的今天,我曾讀過多少詩歌,都已忘記,甚至無從回憶起作者的姓名。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遺忘?是因為它們不具備那個越南美人所具備的東西,不能將一種特別的溫度烙進我的記憶;在面對其他文本的干擾時,它們不自覺或主動地進入同一個序列。而要避免這樣的同質(zhì)化,寫出一首能讓人記住的詩,需要的,正是大寫的名叫“我”的心性,是無畏的驚艷和特立獨行的底氣。
我必須快速成長,必須敞開我的詩歌,接納這樣的驚艷和底氣。所幸的是,總是有一種沖動在推動著我這么做;在我做時,生活也并未虧待我,它帶給我的種種考驗和困惑,都是詩的祝福。惟愿我手心里那個“驚艷/底氣—經(jīng)驗/詩歌”的能量場會繼續(xù)旋轉(zhuǎn)下去,它不應(yīng)只恩惠我的詩歌,還應(yīng)照耀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