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終年陽光

◎章魯濤

許我終年陽光

◎章魯濤

幾年前聽到蔡康永說，他看《千與千尋》最后白龍終于記起名字然后鱗片開始剝落的那一刻會落淚。說著說著，竟然在《康熙來了》中哽咽。

有點訝異。我比不得蔡康永感性，只覺得整部影片如白水般娓娓而述，懵懂的女孩在異世界一步步蛻變成長，波折中溫馨點點。改變就在不經意間，如葉落空山，看多了，漸漸說不出所以然。

整個故事，女孩從千尋到千，再從千到千尋，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原點，似乎什么都不曾改變。但其實，改變的豈止是名字，還有一個人的人生。

宮崎駿那樣容易擊中人心，是因為他太懂得。人的脆弱隱藏于對未知的恐懼和自我迷失，人的強大生發于無上的愛與善意。而促使人從脆弱走向強大的，正是即便身陷黑暗的泥沼而心依舊對于光明的一絲信仰和憧憬。如罹難日的陽光普照罪身，帶來一場救贖。沒有人知道人心會變成什么樣子，一如沒有人預料到原本單純如白紙的無臉男去到油屋后會變成貪婪的怪物。其實油屋便如一個微縮的人世，而蕓蕓眾生如你我，也不過和無臉男一樣，渴望他人注意，感激他人的善舉，卻單純到不知如何表達，只敢用物質織一張美夢的網去網住信任、注意乃至尊嚴。到最后才發現，這樣精致的一張網，原來竟如小時候吹過的五彩泡泡般脆弱到不堪一擊。

所以在這樣的際遇里，來自他人的寬容與關懷便成為最后一縷救贖的陽光，一種寬恕萬罪的無上功德，救世情懷，即使用了千萬種道義來詮注或開脫一種行為，也不會比自己體會真正犯下錯誤而被包容和接納來得深刻。經歷過迷失的絕望，才會懂得那一絲光明何其珍貴。

如輪回里的陽光溫暖萬物，成就一次成長。我想我無法回答結局的那一場別離。她反復問，一定能見面么？他說，一定能。但最后不能回頭的約定太傷感，或許神隱的世界不過是一場荒唐的夢。夢里白龍帶千尋學會擔當和勇敢，夢醒后一切歸于沉靜，像什么都沒出現，什么都沒離開。

千尋等待火車的那段畫面，簡潔干凈。通往錢婆婆住處的火車漂浮在大海中央，像人生一樣，只開往將來，沒有回程。背景音樂是《The Sixth Station》。整整三分鐘，沒有對白，只有火車外飄忽的景色和千尋堅定的神情。據說那一幕的靈感來自日本作家宮澤賢治的經典童話《銀河鐵道之夜》。那原本是個悲傷結尾的故事，但宮崎駿把情感淡化，以景色烘托人物心境：未知的路途，遙遠的終點；但火車外陽光依舊斜斜地透過車窗落在千尋神色堅定的臉上。

這世界很大，像那列火車外的海天世界，大到太多地方都無法一一涉足。而我們一生的路途，又何嘗不像是在火車上孤獨前行。

有時想起冰心的那句話：人類啊，相愛吧。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向著同一的歸宿。這話曾端端正正地印在書封之上，背景是冰心晚年的小像，神情慈悲地隱在列車窗的光影里。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我孤身一人，來時的路上一片漆黑。好在我與你在此際相遇。一如久石讓《One Summer’s Day》的音樂里，無臉男與千尋相遇，千尋與白龍相遇。不論你早已決定不再回頭，抑或是也與我一樣誤入歧途，我們至少可以在下一場分離之前彼此陪伴，相互祝福。我記得那個夏天的陽光明亮得不像樣子，銀杏樹的葉子綠得透徹深邃，向南的窗下純白色的梔子飄來馥郁的香氣。分別之前你說你只能送我到這里，之后的路要自己走。我答應你每次遇到這樣的陽光都寄出我送給你未來的憧憬和祝福。

我慶幸我還有這種陽光。它并不在某年某個季節某天到來，卻在漫長光陰里每一個失意昏暗的時刻輕輕落在我的身邊。像基督說的，我已復活了，仍同你在一起。

（責任編輯 宋旭東）

章魯濤，女，浙江杭州人，浙江工業大學本科在讀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