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夫婦”拯救失傳2200年的琉璃工藝
楊惠姍是上個世紀80年代臺灣家喻戶曉的女星,兩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得主,她的丈夫張毅也是當時臺灣一個很有名氣的導演。
然而,他們卻在事業巔峰期,選擇了息影,轉身投入到了琉璃工藝當中。他們曾負債7500萬元新臺幣,抵押了全家所有6套房子……

遇到張毅之前,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楊惠姍已演了上百部電影,是“臺灣黑社會暴力片的首席女星”。而這個榮譽,卻成為了張毅鄙視她的理由:“花瓶!根本沒演技!”彼時,他可是臺灣新浪潮電影的代表導演,才華橫溢。
1984年,他們二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玉卿嫂》的片場,他是導演,她是女主角。
張毅傻眼了,質問合伙人:“怎么讓她來演?她那樣的能叫演員嗎?”待楊惠姍回答他“對角色有何看法”時,又說了“沒看過小說”,張毅對她的鄙視到了極點,更是在心里打定了“折磨”她一個禮拜,讓她自己走人的主意。結果,楊惠姍讓他失望了。因為沒上過電影學院,楊惠姍把演戲當成是“付錢給自己,沒有理由不認真”的工作,拍戲時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條件都能接受。大冷天,讓跳進6攝氏度的冷水里,她說跳就跳;大熱天,42攝氏度,讓穿棉襖就穿棉襖……慢慢地,張毅對她刮目相看了:“比認真,誰都不如她!”后來,兩人三年合作了三部戲,“配合牌”打出了默契,連續三年獲得金馬獎影后和最佳導演。事業共贏,一種超越導演和演員關系的情愫也在他們彼此的心中悄然生長。
當時,張毅已結婚十年,發妻蕭颯是著名編劇。楊惠姍入圍第23屆金馬獎的作品《我的愛》,便是蕭颯編劇的,講的是一個第三者插足的故事。
眼見丈夫和楊惠珊越走越近,蕭颯憤而寫下了《給前夫的一封信》發表在《中國時報》上,“希望他倆能結婚,我為天下有夫之婦請命,免得她一再尋尋覓覓。”眾人議論紛紛,“才女罵起人來都這么優雅。”那一年是1986年,楊惠姍因與張毅走到一起,備受指責。楊惠姍的事業也受到了影響。《玉卿嫂》是她唯一喜歡的電影,然而因為大尺度的激情戲,被臺灣新聞局列為禁片,理由是“破壞了中華婦女形象”。
很長一段時間,楊惠姍痛苦不堪,不知如何排解。恰在此時,她在片場看到了一件作為道具的琉璃工藝品,瞬間就被震撼了:陽光下,玻璃內外澄明,里面的氣泡,像是有呼吸、有生命似的。“好美啊!”她癡癡地端詳著,收工后,便急不可待地去了解關于琉璃的一切。琉璃其實也就是玻璃,玻璃是它的西洋叫法。琉璃在中國出現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秦漢時期,白居易詩中也有“彩云易散琉璃脆”的句子,但當代知名琉璃藝術品卻大多來自美國、法國和捷克,唯獨沒有中國,這讓作為中國人的楊惠珊,感到了一絲羞愧。在琉璃易碎又無常的特質中,楊惠姍找到了關于生命和感情的強烈認同感,產生了一個瘋癲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念頭,不如轉型做個中國琉璃藝術的復興者!她把想法告訴了張毅。張毅也正想換個活法,于是兩人便一起息影,做了“琉璃工人”。
當時,楊惠姍只知道法國人有種琉璃脫蠟鑄造技法,她想跟人家買這項技術,但人家卻不賣給她。她只好自己摸索。試驗之初,她想,既然叫脫蠟鑄造法,那肯定跟蠟燭有關。于是,她便買回了很多白蠟燭,在公寓的陽臺上用一只小電爐把它們煮化,挑出燭芯,以備“研究開發”之用。
1987年,楊惠姍和張毅終于又在臺灣淡水設立了琉璃工房,開始在工房里“瞎搗鼓”。他們最早的工房是一棟違章建筑,一下雨就漏,臺灣是個多雨的地區,所以他們不得不經常在雨水溝邊做試驗。一次,不知因為什么原因,熔漿破爐而出,差點把在爐下工作的張毅燙傷。就這樣,他們實驗、失敗,再實驗、再失敗……當時,已經著了魔的楊惠姍,滿腦子想的都是,為什么琉璃會破碎,石膏模子會開裂,他們預計投資30萬新臺幣來研發的“脫蠟鑄造法”,最后花了三年半時間,并讓他們負債7500多萬新臺幣,還不敢說已完全掌握。那幾年,他們生活的關鍵詞就是琉璃、賣房、賣車、貸款和還債。后來,他們夫妻倆又有分工,楊惠姍負責產品設計和創作,張毅則負責公司運營和管理。至此,張毅終于從一個寧折不屈的創作導演,變成一個逢人就鞠躬哈腰的生意人。最焦慮時,他的頭發幾乎全部掉光了,錢不斷砸進去,卻看不到一件成品。
在走投無路時,張毅幾近崩潰,每天一睜眼就開始思考還要不要繼續做下去。但每當他到工房去,看到所有人都倒下了,只有楊惠姍還在捏泥坯、燒制琉璃時,他便不再懷疑,“她每天就是往前沖啊沖啊,我怎么能拖她后腿呢?”沒有錢,張毅就抵押房子。自己的房子押了,就押爸爸的房子,再押哥哥的房子、妹妹的房子!抵押不夠,干脆賣掉!賣了還不夠,就四處去借!所有人都懷疑他“腦子壞了”。“只要不殺人不放火,還有地方磕頭借錢,我們就繼續往前走吧。”
不可諱言,當他們揮別演藝事業,很多人都拭目以待“這一群門外漢”能撐多久?媒體更是繪聲繪色地報道“昔日金馬影后和導演,如今流落淡水賣玻璃”,但他們早已不再在乎別人如何看自己。
楊惠珊經常在工作室里一待就是50個小時,因為經常要用手攪拌石膏,手臂上布滿了一道道血痕,左耳也失聰了。“失聰之后不是完全的寂靜,而是感到非常的嘈雜,像電視機壞掉的聲音,又像是站在海邊,浪花打在巖石上的聲音。”
1993年,楊惠姍終于燒制出了她創作的第一件完整的作品《第二大愿》。這以后,她的努力開始被世界肯定;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了她的“藥師琉璃如來”等七件作品;她以敦煌第三窟元代壁畫為藍本燒制的一尊千手千眼觀音,在敦煌展出,后被敦煌研究院永久典藏;她的作品開始應邀在世界各地展出,英國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美國康寧玻璃博物館、法國裝飾藝術博物館等二十多家世界級博物館都收藏了她的作品;2016年10月,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的中國文化中心,展出了他們琉璃工房出品的12件中大型的藝術品;如今,琉璃工房已在全球設立了80多家藝廊,團隊也從最初的7人發展到了1200多人。
千帆過盡,終獲成功。但對楊惠姍而言,她的形象和健康都受到了勞損,內心卻蛻變得如琉璃一般“內外通透”。一路走來,雖然艱辛,楊惠姍卻從未想過放棄。當初,負債到達頂峰時,楊惠姍和張毅過得很狼狽。楊惠姍還記得,一次在去淡水的路上,兩人在車上談起碰到的一系列困難,都忍不住唉聲嘆氣,紅了眼睛,但誰都沒有說出放棄的話。“我們覺得,碰到問題就要去解決。因為做什么都會有困難,去面對就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如從前的金馬影后一樣,楊惠姍如今在琉璃行業中,也是“女王級別”的存在了。她好不容易摸索出了制作琉璃的19道工藝,這些本都是只屬于她的獨門絕技,但她卻毫不吝惜將它們公開了,為的就是不讓有著2200多年歷史,曾已中斷的中國琉璃工藝傳承再次中斷。
成功背后,張毅被看成是她“背后的男人”。但楊惠姍卻反駁說,“表面上看,好像是他負責經營,我負責創作。但實際上,我們仍然是過去的‘導演和演員’的關系,沒有他在背后支持我是不行的。我們不只是合作默契的拍檔,更是內心契合的靈魂伴侶。”
據《家人》大魚/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