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華倫》事件的雙重坐標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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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藝術學院 戲劇學院,昆明 650500)
在中國話劇歷史上,《華倫夫人之職業》(以下簡稱《華倫》)的演出,應看作是一個事件。該劇演出,雖然票房未必佳,但在中國話劇的歷史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承前,在于續接了文明戲演員、舊戲力量和新文化運動的多維力量;啟后,在于開啟了后來引人矚目的“愛美劇”運動以及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的教育活動。這使得《華倫》事件處于中國文化歷史發展的一個重要節點上,從這個層面上來觀照該事件,可以更清楚地觀測到該事件的坐標意義。
中國話劇的歷史上,關于《華倫》事件的關注,并不算多,大多數就是關注一番、描述一番,若有觀測、總結的,寥寥可數。
話劇史的視角,有南京大學版《中國現代戲劇史稿》提到《華倫》事件,在描述大略情形之后,總結《華倫》事件,從史家角度提出了兩點總結:“一,西方的戲劇觀念和外國劇本的新內容,不是一下子可以為中國觀眾所接受的,戲劇觀念的革新必須充分注意到中國傳統的審美習慣,劇本內容應切合中國實際,表演藝術也要相應地加以革新。二,舊劇和沒落的文明新戲雖然脫離時代,脫離現實,但它們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還有著商業上的很大優勢,新型話劇必須打破營業性質的束縛,開辟一條發展藝術的道路。”[1]
又有葛一虹版《中國話劇通史》,強調了《華倫》事件的歷史意義:“標志著戲劇界自身接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而由文明戲和戲曲界共同發難,將戲劇改良理論主張付諸實踐的可貴開端。”[2]47
其余史本,則如《中國近現代話劇圖志》《中國現代話劇史論》等作,大略描述了該劇演出的情形,并未超出陳董本與葛本話劇史的眼界。
除史書專論之外,單篇做《華倫》課題的,有為數不少都是對該劇進行文本解讀,與中國1920年演出《華倫》的歷史背景無涉,其中,女性主義研究、文學藝術研究居多;除此之外,則將《華倫》事件置于“愛美劇”的歷史下略略提及,如沈后慶、張默瀚二君的文章《矯枉過正:從文明戲到“愛美劇”看中國早期話劇商業化紛爭》,在“愛美劇”的潮流中,略一提《華倫》事件;此外,劉欣女士在上海戲劇學院博士畢業階段的論文中,也將《華倫》作為改譯劇來進行觀照,其實是跨文化研究。
因此,目下,除卻外國語學院、文學院的專門文本研究,話劇史研究領域對《華倫》事件的關注,目下仍有繼續深入的可能、解讀的空間。
說到深入的可能和解讀的空間,首先,要提及大家都已知的空間:“愛美劇”運動。
1.“愛美劇”
從話劇史的視角來看,1920年《華倫》演出,作為一次戲劇史事件,直接催發的是“愛美劇”運動。
如我們所知,“愛美劇”的提出,與《華倫》事件的主力推手汪仲賢有關,他在演出失敗之后,反思認為,營業的戲劇不能創造真的藝術。那么,這種認知邏輯從何而來?
根據目下公開引用的各式文本資料顯示,《華倫夫人之職業》的演出,是在上海“新舞臺”進行的。“1920年10月,由汪優游(汪仲賢)主持并聯絡新舞臺的著名戲劇演員夏月潤、夏月珊、周文鳳等,按照《新青年》所提倡的話劇改良原則,演出了蕭伯納的名劇《華倫夫人之職業》,不惜耗費巨資,做了全新的布景,進行了認真的排練,并刊登多種廣告以擴大影響,演出態度和宗旨也都認真嚴肅。”[3]
值得注意的是,夏氏兄弟主持的“新舞臺”,是在汪仲賢的游說下,才支持《華倫》一劇的演出的——由此,夏氏兄弟,作為戲劇演員與劇場班主,根據戲劇票房的追求慣性與劇場班主的投資思維,不可能將《華倫》一劇完全當作以文化普及為目的的社會公益活動。有投資,就要有回報,因此,對于夏氏兄弟而言,《華倫》是一個商業項目。由此,雙方各退一步,夏氏兄弟給汪仲賢以創作的空間,創造條件,與此同時,汪仲賢也應保證夏氏兄弟的票房收入。
但是,要保證票房收入,就不得不去兼顧經理人的意愿——這使得演出失敗之后,汪仲賢的第一反思,就是這合作中退讓、不順遂的一部分:營業。
基于對營業戲劇的反思,陳大悲加入討論與反思,更進一步,在非營業戲劇的基礎上,提出了“愛美劇”,即與營業戲劇反向行之:業余戲劇。
在中國話劇的歷史走向上,催生“愛美劇”的進程中,《華倫》事件,確乎是直接的誘因。
2.小劇場戲劇
值得注意的是,提出“愛美劇”的陳大悲,具有雙重身份。他的第一重身份,是中國早期的文明戲演員。1911年,他進入任天知的進化團,開始了他的文明戲演出篇章,從1911年到1918年,他創作演出的作品有《武昌蜂起》《黑奴吁天錄》《浪子回頭》《美人劍新劇》《紅鴛艷蝶》等劇,并贏得了“天下第一悲旦”的稱號。他的第二重身份,是留日歸國學生。1918年,陳大悲東渡日本,進入東京戲劇專科學校就讀,1919年回國。[4]
值得注意的是,陳大悲與歐陽予倩、李叔同、田漢等人不同,同是留學日本,但陳大悲是先進入戲劇行業,再留學日本,但歐陽等公,則是先學學業,再進入行業;而且,1918年,東渡日本留學,已不再是熱潮,庚款留學,此期最為時尚、實用的,恰是留學歐美。其實,陳大悲的東渡日本,與整個國家的留學背景、與整個行業的留學深造相比,是反向行之的行動。
這首先帶來的不同在于,歐陽諸公,由于留學日本較早,接觸到的日本戲劇,是新劇和新派劇雜糅的生態面貌,因此,在學習和吸收的時候,難免有囫圇之處。歐陽予倩后來回憶早期中國話劇雛形的時候,出現了將新派劇與新劇混為一談的失誤,導致了多年以來,人們對兩種不同性質的演劇行為混為一談的誤解。而到陳大悲留學日本之時,日本的新劇已然大成。早在1909年,小山內薰就已經與人共同創立自由劇場;1911年,坪內逍遙、島村抱月諸君又組織后期文藝協會,展開“新戲劇”運動;1913年,島村抱月與松井須磨子成立藝術座……據記錄,“自1910年到1923年的東京大地震之間,出現了很多新劇團”[5]。根據這些資料,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即,在陳大悲赴日學習的1918年,正是日本新劇運動如日中天的時候。
而根據對小山內薰、島村抱月(現實主義、自然主義的推動者)等人的認知,加之“自由劇場”這類名稱的呼應,同時,松井須磨子又以娜拉的形象廣為人知,由此,我們不難確定,這個時期的日本新劇,與19世紀末起源于法國、席卷整個歐美的小劇場戲劇運動,關系密切。要知道,席卷歐美的小劇場戲劇運動所伴隨的思潮,正是自然主義潮流。自然主義,表現在文學領域,以左拉為代表,而表現在戲劇領域,易卜生則是重要刻度——小劇場戲劇的歷史起點,即是反對當年主流(新古典主義)的自然主義思潮,于是,法國自由劇場成為小劇場戲劇的自由宣言。
由此可見,日本的這個階段,正是受到西方小劇場戲劇啟悟的階段。歷史對社會全面的啟悟,同樣會作用于個體,陳大悲在東京戲劇專科學校,上課、交流、讀書,在這樣的社會思潮中,當然會耳濡目染、思路開通了。
因此,1912年,當陳大悲用到“愛美劇”的概念的時候,其中的戲劇主張,如“素人演劇”“第四堵墻”“舞臺幻覺”[6],皆來自小劇場戲劇自然主義階段的影響,而要讓戲劇成為照見社會病癥的“X光鏡”的社會責任感,也來自現實主義情懷,可以這么說,陳大悲所提倡的“愛美劇”,其實正是小劇場戲劇。
我們甚至可以看到這樣的脈絡:“愛美劇”運動,事實上架構于西方小劇場戲劇運動——影響了日本戲劇之后——轉而通過留學生,再度回轉,影響到中國的歷史軌跡之上。
3.現代戲劇辦學
如果說,“愛美劇”運動的提出,是小劇場戲劇運動在概念上的藍圖,那么,經過了概念上的再度廓清,“愛美劇”轉向了規范的職業演劇。于是,1922年,由陳大悲、蒲伯英聯合出資,共同建立了“人藝戲劇專門學校”的時候,就是進一步的行動了,要培養“專門的戲劇人材”,就要辦“專門的戲劇學校”。
毋庸多言,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以培養戲劇專門人才為目標,采用西方的教學方式,教學規制分系部教學,課程設置方面,有編劇、布景、服裝、形體、外語、音樂、辯論、戲劇史等多項課程,修業年限三年,學生需報考入學,有津貼,并同時招收男女學生……[7]22種種表現,展示的完全是一座新式的戲劇院校的雛形。
除了學院的規制展示出的現代戲劇辦學規范外,要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開啟了學院公演的演出規范。據資料顯示,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的劇場名為“新明劇場”,地址在北京前門外香廠路,是一座西式的劇場,有演出空間、休息空間、后臺化妝間、排練空間,觀眾席編定號數,正價售票,觀演的時候,要求對號入座,并有針對學生的優惠。[7]23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中國的觀眾還習慣于“戲園子”的“聽戲”“捧戲”“看戲”的時候,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的演出規制,是開啟時代先河了。
不獨如此,一年之間,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完成了十二場公演,劇目達到二十部之多。這樣的成績是難得的。
因此,盡管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存在的時間不長,但在中國現代戲劇教育的歷史上,這個學校對后世戲劇教育的規范提供了參照。在中國現代戲劇教育蹣跚起步的階段,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是率先的拓荒者與探路人,其后,1926年北平國立藝專戲劇系、1935年國立劇校,乃至今天專門戲劇院校中的教學規制,都應肯定北京人藝戲劇專門學校的前行功績。
由此,《華倫》事件,通過啟悟“愛美劇”運動,進而使得現代戲劇教育得以開拓。在歷史進程中,汪優游等人也許想得沒有這么遠,而啟發后輩的這些戲劇拓荒,更非他們的計劃,但《華倫》事件確乎處于這坐標之中,這無意而來的歷史意義,我們應該要觀測到。
筆者認為,對《華倫》事件的觀測,縱向的歷史坐標之外,更有意味的,是它作為社會思潮坐標的橫向呈現——如果說,《華倫》事件的歷史坐標意義,不難認識到的話,那么,其社會思想的坐標意義,就是值得我們進一步深挖的空間。
關于《華倫》事件的思想史坐標,葛一虹本話劇史,其實已然涉及了。在《中國話劇通史》中,有這樣的記述,《華倫》事件“標志著戲劇界自身接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是“由文明戲和戲曲界共同發難,將戲劇改良理論主張付諸實踐的可貴開端”[2]。
筆者認為,葛本已經觸及了《華倫》事件的橫向坐標意義,即:《華倫夫人之職業》是汪仲賢們的有意選擇。可是,有意選擇的意味在何處呢?
筆者認為,這是以汪優游為代表的文明戲藝人向新文化靠攏的表現。
應注意到的是,無論是汪優游,還是陳大悲,乃至夏月珊、夏月潤,他們都與文明戲、舊戲(新文化運動時的特殊稱謂)有著密切的關系。事實上,《華倫》事件的發起人、主導者也好,《華倫》事件引發的其他歷史現象也好,其參與主體,都不是“新青年”群體。
有趣的正在這一點——1920年,正是“五四運動”爆發之后的一年,新文化運動的風起云涌早已成為時代顯潮,《華倫夫人之職業》的演出,作為對“原原本本的西洋劇本”的搬演,居然不是由新文化運動的闖將們發起,反而由文明戲藝人和舊戲藝人聯盟發起,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情況。
1.新文化的批判
應該注目的是,在這樣一個歷史時期里,新文化運動對文明戲和舊戲藝人的態度,并不友好,批判和諷刺才是常態。
自1914年文明戲“甲寅中興”以來,來自文化界、社會界的批判,就已是如林之眾。自1914年開始,對文明戲的批判文章就已不絕如縷,如宋春舫之《世界新劇譚》,昔醉之《論各新劇社營業失敗之原因》,曠望之《新劇之悲觀》《新劇罪言》《哀新劇》,馬降士之《戲劇生活的回憶》,劍云之《新劇平議》,馬二先生之《新劇失敗之原因》《新劇不進步之原因》等文章,成為批判文明戲的劇界潮流。文明戲團體的一次聚合行為,希望得以換來文明戲的新空間,但最后得到的卻是群體批判,這對于文明戲演員汪仲賢來說,引發思考是一定的。
如果說,對文明戲的批判,是風雨如晦的話,那么,新文化運動的浪潮里,對舊戲的批判,則是摧枯拉朽一般。胡適之《戲劇改良芻議》《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的改良》,傅斯年之《戲劇改良各面關》,歐陽予倩之《予之戲劇改良觀》,錢玄同之《寄陳獨秀》,周作人之《人的文學》等文,以充沛的元氣、尖利的銳氣、強悍的霸氣,將舊戲描述為“遺形物”“退化物”,對于他們而言,舊戲是敝屣中的敝屣,糟粕中的糟粕。
共同的批判,使得舊戲與半新半舊的文明戲,居然聚合了起來。有意思的是,文明戲原本用“文明”二字,與“不文明”的舊戲曲劃清界限,到了此刻,居然成為時代共同批判的對象,這不能不說,是時代車輪的迅速前行帶來的結果。
面對批判,被批判的對象有兩種表現,第一種表現,即對批判的不認同,乃至反詰。北京城的昆曲熱、韓世昌熱,也可以看作是舊戲的一次力量聚合;張厚載之《我之舊戲觀》引起的討論,雖然是新青年派策劃的一次文化事件,卻也是一次對新青年派批判的回應。第二種表現,則相對友好,在批判的狂潮之下,認真反思、主動理解、積極示好,成為另一種回應。
而汪仲賢諸君策劃的《華倫》事件,正是面對批判的第二種表現。
還應注意到的是,在這場火力迅猛的批判戰斗中,新青年派火力集中的對象,更多的是舊戲曲,而非直接痛斥文明戲,因此,相比舊戲曲藝人的憤憤不平,文明戲藝人的心態,要相對平和一些,也正因此,《華倫》事件的積極策劃者和推動者,是來自文明戲陣營的汪優游。
2.文明戲的突圍
我們不妨這么界定:《華倫》事件,是文明戲的一次突圍。
這就牽涉到一個問題:1920年《華倫夫人之職業》的演出,究竟是現代話劇,還是文明戲?
筆者認為,《華倫》事件中的這次演出,從本質上來看,并沒有完全脫離文明戲的范圍,還算不得現代話劇。
根據對現代話劇歷史的考察,我們認為,中國話劇的起源,并非完全來自文明戲。文明戲是中國早期話劇草創時期的一次努力,但這次努力是失敗的。失敗之后,中國現代文化從歐美小劇場戲劇運動中再起爐灶,從另外的源頭開啟了中國話劇的嘗試與發展——也就是說,過去的文明戲,與今天的中國話劇,本質不同。
在中國話劇歷史上,新劇、文明戲,常常是容易混淆的概念,人們常常把新劇稱為文明戲,又把文明戲稱為新劇。在歷史進程中,由于概念混淆,后人在總結歷史的時候,也就常常一概而論。但無論是新劇還是文明戲,指的都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的草創話劇。以汪笑儂、任天知、包天笑、黃喃喃、汪優游等人為代表的文明戲(新劇),誕生于清朝末年、辛亥革命之前的歷史時期,其歷史成因,與日本新派劇接近,是社會文化人、思考者對社會變革的大聲疾呼——換言之,文明戲(新劇),是社會改良在演劇空間面對民眾的呼吁。
因此,文明戲,就本質來說,并不是藝術,而是一種與社會關聯緊密、目的明確的“化裝演講”。
及至辛亥革命成功,改良思潮、革命思想落潮,伴隨著社會改良意愿而生的文明戲,漸漸失去了狂風驟雨般的革命激情,但面對商業社會的現狀,文明戲追逐社會熱點、目的明確的特點沒有消失,只是,當年追逐的是革命的熱情,而今追逐的,是商業俗眾的潮流。
就這樣,文明戲從改良轉向商業、從啟蒙轉向媚俗的路線,清晰了起來。
而《華倫》的演出,從本質上來看,依然是商業性質的演出;演出的主體,全都是文明戲演員。因此,不記臺詞、不揣摩人物、不理解內涵,除了硬件新式之外,軟件依然舊式。更值得注意的是,該劇的“女主角”,還依然由男性(汪優游)扮演——種種跡象顯示,新舞臺上演出的那場《華倫夫人之職業》,離新文化運動的內涵,還有一定的距離,特別是,該劇觸及的女性社會地位問題,在這樣的“男演女”形態中收獲了極大的反諷,因此,這次演出,更像是文明戲對新文化的一次生硬闡釋。
但是,毋庸置疑,盡管存在距離,對于文明戲演員汪優游和舊戲曲人夏氏兄弟而言,《華倫》事件,已然是一次面對新文化批判的主動面對了——這里的積極意義不難發掘,這是文明戲藝人的一次表態:我們愿意接受新文化運動的改造與洗禮。
愿意接受新文化,于是,在戲劇方面,就更自覺地靠攏“新青年”們的主張。1918年,《新青年》第4卷第6號開辟出“易卜生專號”,發表了胡適的《易卜生主義》,隨著新文化運動的進一步發展,“新青年”們的影響擴大。易卜生,儼然就成為最先進的文化的代表,成為最先進的戲劇的追求范本。
因此,從這一點來考究汪仲賢們對《華倫夫人之職業》這個劇本的接受,就有意味了。
1.蕭伯納
1891年,蕭伯納創作《易卜生主義的精華》一書,不難說明蕭伯納和易卜生的承繼關系。正如蕭伯納所言,“莎士比亞過時了,易卜生偉大,我是他的鼓吹者”[8]——根據這樣的宣言,沒有比蕭伯納更合適的選項了,因為人們對蕭伯納了解有限,所以,能夠保持新鮮感,而又因蕭伯納對易卜生主義的忠誠鼓吹,能夠顯現出演出者的誠意。
如胡適在《易卜生主義》中所言,“人生的大病根在于不肯睜開眼睛來看世間的真實現狀。分明是男盜女娼的社會,我們偏說是圣賢禮儀之邦;明明是贓官污吏的政治,我們偏要歌功頌德;明明是不可救藥的大病,我們偏要說一點病都沒有!卻不知道,若要病好,須先認有病;若要政治好,須先認現今的政治實在不好;若要改良社會,須先知道現今的社會實是男盜女娼的社會!”
作為蕭伯納早期的成名劇作,《華倫夫人之職業》這一劇本,恰好暴露了社會的諸多現狀:母親向女兒隱瞞男盜女娼,表現的正是圣賢禮儀,社會正是既得利益的群體共享,但教育過程中卻是另一套說法……因此,選擇《華倫夫人之職業》,又恰是對胡適《易卜生主義》的闡釋,何樂而不為?
2.社會問題
選擇該劇的又一好處在于,《華倫夫人之職業》是一部百分之百的社會問題劇。其間,牽涉到的社會問題多種多樣:首先,該劇關注女性的成長史,一個出身貧寒的女性,想要出人頭地,就不得不去從事賣淫行業——諷刺的是,一旦得到了社會地位,即便是從事賣淫行業的女性,也會得到人們的尊敬,甚至還能培養出真正意義的現代女性。這觸及的,正是易卜生《玩偶之家》涉及的女性生存問題:貧賤的女性,因為老實工作,仍遭社會厄運,而罪惡的剝削者,卻步步高升,這種“笑貧不笑娼”的社會面貌,則又暴露了社會的價值取向問題,更重要的是,華倫夫人這一形象,是社會制度不公造成的,這又觸及了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問題:薇薇在兩難抉擇中,經歷的親情與是非的考驗,又切中了很多人共同的處境:情理沖突的時候,是選擇情還是選擇理?最終,主人公經受住了是非考驗,選擇的是真理,而摒棄的是私利,這又觸及了人人共同處境下的是非問題……
種種問題的累加、錯綜復雜的面貌,就使得《華倫夫人之職業》呈現出豐富的思想分量來了——這對于推崇易卜生的新青年派來說,對于急于突圍出舊窠臼的文明戲而言,都再好不過了。
盡管向新文化運動靠攏,但《華倫》的演出,依然失敗了。
這必須要反思。
這里的反思,有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對《華倫夫人之職業》演出失敗的反思;第二個層面,是對汪優游等人對該劇演出失敗的反思的再反思。
第一重反思,即針對于該劇演出的失敗。
失敗的原因很多,綜合了歷史記錄、當事人的總結和個人思考,可以從如下幾點來考量《華倫》事件。
1.觀眾方:文化估計的錯位
從觀眾方來反思,是汪仲賢最初的反思角度。如演出方所言,“中國十年前就發生新劇,但是從來沒有完完全全介紹過西洋劇本到舞臺上來。我們新舞臺忝為中國劇場的先進,所以足足費了三個月一天不間的心血,排成這本名劇,以貫徹我們提倡新劇的最初主張”[9]。可是,相比于同期上演的《濟公活佛》,票房可憐極了,這對汪仲賢刺激很大,因此,汪仲賢總結,要“拿極淺近的新思想,混合入極有趣味的情節里面,編成功叫大家要看的劇本”。
這里包含的訊息在于,由于觀眾的接受能力有限,因此,選擇《華倫夫人之職業》這樣的劇本,陳義過高,觀眾不能理解其中深意。這顯然是對觀眾的文化估計不足。
汪仲賢的反思,不是沒有道理,但是,要更注意的是,無論是“新舞臺”,還是汪優游等演員,都是以上演文明戲、演出文明戲為人所熟知的,所以,關注該劇場、關注這些演員的觀眾,本來就是對文明戲有所期待、對文明戲演員有所期待的觀眾——文明戲的劇場里,原來的文明戲演員要完全演一個“美國樣式”的西洋戲劇,這對于期待獵奇與娛樂的觀眾而言,自然是一次不暢快、不滿意的觀劇體驗——演出失敗,其實來源于對文化選擇和受眾定位的錯位。
2.演出方:組織方式的失敗
根據汪仲賢的反思,演出的組織方式,也是導致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也是有道理的。
文明戲的墮落,除了在內容、題材上的淺俗、惡俗之外,還表現在演員的行為方式、工作作風方面,如汪仲賢所言,“演出時,此番開演純粹新劇,是舊劇家第一次脫離鑼鼓與唱功的束縛,并且大家震于劇本的大名,一個個都是提心吊膽地上臺去演,反而弄得很不自在了。有幾位太要討好,便破綻露得越多”,“劇中的言語都是由我口傳的。內中有一二位不肯記憶劇本的大意,只強記說白的句子,但是到了臺上去,三句話說了兩句,或是一句話之中遺忘了一個緊要名詞,就把一段很好的議論,弄得看客莫名其妙”,“登場人物不能一律都用國語,這是一樁缺點。但是人人都說了普通官話,我想看的人定要比現在多些”。[10]
根據上述所引,可見,文明戲演員,依然不能背臺詞、不能理解臺詞,也不能訓練國語臺詞——這些正是文明戲演出的習慣。文明戲演出,常以幕表為條綱,這是在商業演出生產周期短的土壤上生成的,而《華倫》一劇,依然以此方式為組織方式,恰與其深刻思想與社會責任不兼容,這也正是導致失敗的一個原因。
3.合作方:運營方式的失敗
追求營業,也是汪仲賢反思的原因。劇團追求盈利,于是,在造勢方面、投入方面,都不吝投資,目的只有一點:吸引觀眾。
然而,在汪仲賢看來,《華倫》一劇,并非為了娛樂觀眾、取悅觀眾,而是為了點撥觀眾、引發思考的。那么,在這樣的追求下,汪仲賢的認知,與夏氏兄弟的營業要求,就難以咬合在一起——合作時恐怕已不順暢,失敗后更加心頭不爽了。
更重要的是,長期以營業為生的文明戲,已經培養出了固定的上海觀眾群,觀眾看戲,也就是為了那點刺激和娛樂。長此以往,觀眾的水準漸趨下滑,而高素質的人群則越來越少了。《華倫》演出的失敗,與這樣的觀眾品位,關系極大。
對此,汪仲賢的思考是,營業戲劇不能創造出真的戲劇來。
那么,汪仲賢的思考,是否有道理?
筆者認為,道理是有的,但這樣的反思,并不全面。因此,針對汪仲賢的反思,要進行的,是對汪仲賢個人反思的再反思。
1.汪仲賢:急于撇清責任
首先,汪仲賢的反思內容,全都矚目于他人身上。無論是觀眾水準不夠、劇場方要求營業,還是其他文明戲演員的不給力,失敗的原因都不在汪仲賢個人身上——就這樣的表現,我們認為,這并不是一種積極的反思態度,而更像是一種撇清責任的推卸行為。
其實,汪仲賢作為《華倫》的導演,對劇本的選擇,應發揮過重要力量。事后,汪仲賢反思,認為該劇與中國觀眾之間,存在著文化隔膜,中國觀眾不能接受對妓女的理解,也不能接受薇薇與華倫夫人那樣的母女關系——但是,作為作品的主創,這是最初就應該估計到的內容,觀眾的隔膜,固然是導致失敗的重要原因,但是,作為導演、主創,選擇劇本的行為,也應慎重考量。
不僅如此,作為導演,既然要以完完全全的、美國演出的原貌來完成該劇的演出,就不能不對演員的訓練、表演方式、演出態度提出要求,至于反思時提到的堅持不記劇本、不背臺詞、不說國語的行為,應不能容忍到上臺時分——事實上,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是因為,演出團隊并沒有真的把美國演出的原貌當成一件嚴肅的事情,而更多地將其作為一個噱頭,以本質上來看,汪仲賢依然是一個文明戲演員。
更突出的是,作為《華倫》一劇的絕對女主角,演出者居然還是汪仲賢本人——這對于美國演出原貌的宣傳而言,無異是一次“打臉”。男演女,是文明戲演出的傳統。其時,任何話劇團體,都在努力克服這個問題,何況,女性獨立本來就是《華倫》一劇的要旨之一。結果,在一個宣揚女性獨立的劇本里,女性依然得不到演出女主角的權利,何其諷刺?
因此,在這場戲劇事件中,不觀照到自身、不重估汪仲賢,就不能真正地反思到《華倫》事件的要害。
2.文明戲主體
要害在于,文明戲突圍的必然性失敗。
無論是作為主體的汪仲賢,還是參加演出的其他文明戲藝人,他們都是文明戲突圍戰中身先士卒的闖將。但是,由于文明戲及其藝人本身的問題,注定了這個群體再也無法創造出有社會價值、有文化價值的作品。
一個長期演出庸俗劇旨、淺近內容、適應快感審美的群體,他們的思想層次無法達到真正的高度,正如汪仲賢的反思只是把責任推到他人身上一樣,他們的審美水準、思想水準、人格高度,都注定了《華倫》一劇,遠超出他們的理解能力。
其實,不僅僅是《華倫》一劇,即便是胡適已經寫明、說白了的“易卜生主義”,也是他們難以理解的內容。“我們對于社會的罪惡,都脫不了干系的”——這是胡適在《易卜生主義》中所寫到的話語。《華倫》一劇,也提到了個人對社會罪惡的姑息。其實,這是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與個人責任感的結合,是一種反思到自身的生命高度,但根據汪仲賢的“反思”行為,可見,汪仲賢反思不到自己,于是,他更理解不了“易卜生主義”與《華倫》一劇了。
對劇目理解的不成功,對西方戲劇的一知半解,加上對“易卜生主義”的斷章取義,自然會導致演出呈現上的意義流失,意義流失,徒留其表的調度、辯論、表演,也就空洞無一物了。事實上,對于文明戲藝人們而言,選擇《華倫》,正是選擇了一塊自己吃不下的餅,這也意味著,文明戲行至此期,是真正的行將末路了。
要知道,《華倫》事件的失敗,并不是話劇的失敗,而僅僅是文明戲的失敗。時隔不久,洪深排演類似題材的作品《少奶奶的扇子》,即大獲成功——《少奶奶的扇子》的成功,《華倫》可能為她做了歷史的準備,但更要清楚的是,從排練方式、運營方式、表演方式、劇目理解等各個方面,《少奶奶的扇子》與《華倫》有著本質的不同,這種不同,既是洪深與汪仲賢的不同,更是現代話劇與文明戲的不同。
行文至此,對《華倫》事件的關注,告一段落。對于《華倫》事件,我們應立體認知,從歷史坐標而言,該事件發揮了積極的歷史作用,這是汪仲賢等人的歷史貢獻,我們應對此認同;而從思潮坐標而言,該事件是文明戲群體對新文化的一次示好與靠攏,可以視為文明戲面對頹勢的一次突圍。但是,事實上,針對文明戲時代的認知水準和文化高度,我們認為,從文明戲自身而言,即便是選擇了《華倫》這樣陳義之高的劇本演出,也無法改變其被歷史淘洗、完成代謝的必然命運。
面對歷史代謝,我們也完全不必遺憾,因為,歷史相繼,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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