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憂》中跨時空基質對浪漫主義敘事的整合研究

文/程可

一、電影的跨時空機制

(一)動態影像的基本特質

馬塞爾·馬爾丹說：“電影有權成為時間的藝術，它同時也能絕對地控制空間。”[1]電影的出現就是為了捕捉時空，蒙太奇的出現使得電影有了越來越多的表達類型，如故事片、動畫片等，而不管出現再多豐富的類型，它們都是基于對時間和空間的運用而結構影片的敘事。時空是導演重要的敘事手段，對時空進行重組，能突破線性敘事的單一，實現敘事的極度自由化。[2]

巴贊認為，電影的發明正是基于木乃伊“清結”，人類渴望突破時間和空間的有限性，獲得一種超越時空的物質手段，將人類鮮活的形象與生存狀態記錄下來。[3]從單純的記錄到有故事結構，電影的發展也從記錄動態影像的技術和手段，不斷賦予了藝術的意義，從埃德溫·鮑特的《火車大劫案》中利用剪輯手法開始，許多電影藝術家不斷推進著電影藝術的形成，“蒙太奇”的出現也使電影成為了表意抒情的藝術，通過故事的講述再現了時空。動畫電影由于其自身假定性的特點，超越了時空的限制，在情節設置上可以對時空的駕馭肆意而為，從捕捉時空到再現時空動畫電影完成了建構時空，因此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束縛，發揮想象力創造性的運用時空關系就作為電影的基本特質為電影藝術創造了更多可能性。

(二)《千年女優》對跨時空基質的運用

動畫電影基于它自身假定性的特點，對于時空的運用更是得心應手，《千年女優》正是利用這種特點在影片中設定了多個講故事的人，不同角色的敘述自然而然就帶出了敘述者所處的時空，除去導演今敏作為外部的敘述者，影片中出現的其他敘述者都為影片提供了多角度的敘事，同時也為時空的相互關聯和交錯充當了銜接者。

1.今敏

今敏作為《千年女優》的導演，無疑是這部動畫作品的敘述者，但他的角色不同于影片內部的人物，他是整部作品的外層敘述者，他以上帝視角貫穿在影片中，他為我們提供了整個故事的框架，也是通過導演今敏作為外部敘述者的講述和視角讓我們在現實與回憶的復雜時空的跨越中，客觀清晰的領悟到了故事的主要內容：一個女演員為愛追逐的一生。

2.老年千代子

當紀錄片導演立花源和攝像師井田恭二在竹林深處找到已經隱居的老年千代子時，老年千代子就作為影片中最為重要的敘述者出現了，老年千代子的講述和回憶是整部影片的核心，是情節發展的內核所在。在內敘述者老年千代子的講述聲音中我們不斷的在現實和回憶中來來往往。

3.年輕的千代子

老年千代子翻開相冊進入到回憶的時空時，年輕的千代子就成為了她自己成為演員后種種經歷的敘述者，年輕的千代子在一部又一部的影視作品中講述著故事，跟隨著她的講述我們看到了不同時期的日本。

4.紀錄片導演立花源也

立花源也參與到敘事中是導演的點睛之筆，立花源也其實同老年千代子一樣都為故事的內核發展提供了動力，看完全片我們可以看到立花源也見證了千代子當演員時期的經歷，并且通過立花源也的視角，以參與者也是旁觀者的身份對千代子的一生進行了補充，我們知曉了大瀧對千代子所做的事情，知道了嫉妒千代子的女演員偷走鑰匙的事情，我們也看到了畫家最后的結局。立花源也作為影片中敘述者之一，豐富了作為故事內核講述人千代子的視角，為我們呈現出更多層次更廣闊的視野。

5.攝影師井田恭二

如果說立花源也因為見證過千代子真實的人生，不可以算得上完完全全的旁觀者的話，那和立花源也一起去采訪老年千代子的攝像師井田恭二可以稱的上是旁觀者了。他的存在總是讓我們跳脫出某一正在進行的時空，營造出一種虛虛實實、毫無邊界的感覺，比如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們在拍什么啊”，這些看似無厘頭，沒有時空邊界的情景，實際上對于劇情的推動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井田恭二其實也為故事的發展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角度。

6.千代子的潛意識

《千年女優》中除了以上提到的幾位明顯的敘述者之外，一直隱藏著一個隱形的敘述者，就是貫穿于整部作品的白發老嫗，她在影片中出現過六次，她出場于千代子出演的第一部戰國電影中，之后每當千代子處于困境和焦灼的時刻她都會出現，直到當老年的千代子在玻璃鏡像中看到她，我們都立刻豁然開朗，這位白發老嫗其實就是千代子的內心世界，是她的恐慌和懼怕，更是時間的象征，導演今敏在采訪中提到，神秘婆婆的出現是告訴我們時間并不是線性的而是循環往復的，肉體早晚會滅亡，靈魂卻可以突破時間的限制的以持續。

二、整合敘事的特征

《千年女優》中完成了其他影視作品沒有涉足過的敘事整合，影片中出現了科幻、神話、穿越這三類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敘事類型，所謂浪漫主義，最早用于對文學表現形式的歸納，后來應用于各個藝術門類，其內涵模糊而多義，可用“充滿活力的”、“感情的”、“空想的”等這類詞同義替換，簡單來講浪漫主義就是跳脫現實時空，充滿想象力的，運用夸張形式的一種起源于文學的表達形式。科幻、神話、穿越這三類充滿想象、不受時空束縛的敘事類型毫無疑問可以印上浪漫主義的標簽。也正是因為浪漫主義對于時空的任意駕馭，因此同電影本身跨時空的特質碰撞在一起，就將這三類敘事通過時空間的交錯結構完全整合在了《千年女優》這部影片中。

(一)電影中出現的敘事類型

1.科幻——科學體系支撐的敘事

《千年女優》的一開始就是浩瀚宇宙的鏡頭，一名女宇航員和同事告別，坐上了即將發射的飛行器，由之后的電視畫面和影片的后面部分我們知道，這是千代子飾演的最后一個角色，也是她演員生涯的最后一部電影，她在這部科幻電影中登上了外星球繼續追尋著心中的執念，當現實時空中老年的千代子去世時，又出現了飛行器升空的畫面，預示著即使千代子的肉體已經逝去，但她的靈魂仍然繼續著追尋。導演精心的在時空的跨越中把科幻的元素融入了作品，使得時空結構和視覺感受更加的豐富。

2.神話——文學體系支撐的敘事

從片名中的“千年”就透露出一種神話的色彩，影片中并沒有真的講述一個千年的故事，而是來比喻一個女演員傳奇的一生，影片中的千代子的原型是日本女演員原節子，有著“永遠的處女”、“貞淑的日本女性的典型”這樣的夢幻形象。劇中的千代子在現實和鏡頭里都在執著追尋自己心中愛著的那個人，同時在千代子飾演的電影中也滲透著神話的意味，消失的尸體、不斷出現的白發老嫗都為影片蒙上了一層神秘且傳奇的色彩。

3.穿越——大眾文化支撐的敘事

回憶時空開始時，現實時空的立花源也和井田恭二毫無征兆的出現了，他們穿越了幾十年進入了回憶時空和電影時空進行“跟拍”，而且還時不時的發表議論。在千代子飾演的各個電影中，立花源也分別以古代將軍、俠客、管家、司機、宇航員的身份在千代子遇到危險時挺身而出，這種極富有戲劇性和喜劇性的穿越和想象，打破了時空的壁壘，不同時空中的角色之間建立起了有趣的互動，使時空關系變得豐富而自由。

(二)三種敘事的整合方式

1.以現實時空為邏輯

現實時空大概涵蓋了一天發生的事情，從立花源也和井田恭二在銀映攝影所拍攝開始，經歷了去千代子隱居的小屋采訪，去醫院的途中和在醫院時的情景，按照慣常的線性敘事來展開，同時作為敘事的原點承載著參照物的作用，其他兩個時空是在觀照顯示時空的基礎上成型和蛻變的。故事進行中，不斷回到現實老年千代子在隱居小屋里的講述，不至于被眼花繚亂的時空穿插所迷惑。

2.以回憶時空為線索

回憶時空要從老年千代子以第一人稱自述開始，到立花源也去采訪她為止，但息影后的30年，千代子用一句話“從那以后我平靜的生活在這里”簡略的帶過了，因此回憶時空中主要講述了千代子從影幾十年的故事，以她拍最后一部影片為結束點。在這一時空中，是由千代子的回憶和立花源也的回憶組成的，他們兩個人的回憶不僅從多角度交代了故事的發展，同時立花源也的回憶中和大瀧的見面和與警察的對話都是對于劇情發展的補充，它們共同組成了故事發展的線索，此外現實時空的立花源也和井田恭二在回憶時空的出現，也間離了時空之間緊密的聯系，這種穿越不僅不無厘頭，反而使影片的時空結構更具特色，同時也豐富了影片中的敘事類型。

3.以角色時空為場境

這一時空，千代子演遍了日本歷史上，自戰國時代、幕府時代、大正時代、昭和時期、所有大時代的故事；也涵蓋了日本電影所有的類型，包括古裝時代劇、戰爭諜報劇、戰后時代劇和科幻劇等不同劇種。這一時空在時間上是模糊的，同時并不強調情節的鋪陳，只是通過一步步影片來揭示“追尋”這一主題，同時也營造了一個場境，是將科幻、神話、穿越這三個敘事類型融合在一起的主要場景，可以說這一時空是整部影片的核心。

三、對當下電影創作的啟示

(一)利用時空極強的可塑性

《千年女優》給我們帶來了對電影本身的思考，電影藝術不僅僅是一門光影的藝術，它的獨特之處更在于它對時間和空間的塑造，尤其是動畫電影充滿了虛幻性和想象力，它的假定性使得時間和空間可以根據我們的敘事要求解構然后重組，我們可以自由的回到過去，走向未來，甚至于用我們的想象力創造出一個虛幻的世界，因此我們要帶著對時間客觀性和空間獨一性的質疑去創作電影，也許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二)摒棄敘事單一的固化程式

在大眾文化沖擊著人類的網絡時代，我們看到了太多分別以神話、科幻、穿越為題材的影視作品，或許在看過《千年女優》之后，我們不再把某一種敘事題材作為單一的表現方式，那些拍爛了的外太空題材，那些古穿今、今穿古的劇情，可以通過對電影時空的創造性運用，不再孤獨的唱著獨角戲，或許今后的大眾文化可以將這些吸引觀眾的浪漫敘事融合在一起，制作出像《千年女優》一樣在時空建構之上整合了浪漫敘事的優秀影視作品。

四、結語

導演今敏在《千年女優》中將現實和虛幻消解在了時空錯綜復雜的設置上，把電影藝術對于空間和時間的創造性把握的恰到好處，在時空的穿梭中，不斷深化著“矢志不渝的追尋”這一主題，并且通過電影自身的跨時空基質把各自獨立的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三類敘事整合在了一起，這是前所未有的創新和意義所在，將時空之間的變幻運用到極致，摒棄單一的敘事類型，成為今后電影創作的重要出路。

[1][法]馬塞爾·馬爾丹.電影語言[M].北京 中國電影出版社，1980：204

[2]韓潔，張超.動畫電影《千年女優》時空結構分析[J].美與時代，2015(11)： 101-103

[3]黃會林，王宜文.世界電影藝術發展史教程[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