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天 道 唐 君 紅
(四川師范大學 文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66)
《子不語》的美學思想
李 天 道 唐 君 紅
(四川師范大學 文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66)
《子不語》是清朝著名的筆記體小說,也是袁枚的重要代表作,集中體現了袁枚的小說美學思想。本文側重從三個方面重點討論袁枚的小說美學思想:一、社會現實生活是小說的源泉,小說是現實生活的反映;二、真實地再現當時的人情世態;三、《子不語》體現了作者鮮明的情感。這三點中討論得最詳細的是第三點體現了作者鮮明的情感。《子不語》涉及的情感有很多類,其中選擇了最有代表性的三類進行闡釋,分別是男歡女愛的自然之情;對黑暗現實的憤懣之情;對封建禮教吃人本質的諷刺之情。通過這幾個方面重點闡釋了《子不語》的小說美學思想,通過其小說美學思想更深刻地了解袁枚在清朝文學史上的地位。
《子不語》;小說美學;情感
《子不語》又名《新齊諧》,名字來源于孔子《論語·述而》中“子不語怪,力,亂,神”[1]。清代著名文學家袁枚的筆記體文言短篇小說,與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并列為“清代三大文言筆記體小說”,在當時和現在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魯迅也在藝術成就上肯定了它的價值:“其文屏去雕飾,反近自然。”[2]作者袁枚(1716-1797),字子才,號簡齋,歷經康雍乾三代,是中國十八世紀最離經叛道和最具有爭議的文學家。袁枚一生高舉“性靈”旗幟,猛烈抨擊當時流行的復古思潮和“程朱理學”,離經叛道,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美學思想。《子不語》這部作品集中展示了袁枚的小說美學思想。
《子不語》一反傳統的“天人合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封建倫理觀,而是赤裸裸的殘酷的把現實剖給世人看,一反大團圓的結局,更多展示人在現實社會中的一種深深的無奈。作者不美化,不虛擬,把真實的人生悲劇展示在讀者面前,讓人在血腥殘酷的事實面前得到一種超越和解脫。下面具體分析《子不語》的美學思想。
任何美學思想都不可能憑空產生,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都是現實生活中先有其存在,然后才有描繪這種現實生活的小說。比如《紅樓夢》這部小說,先有林黛玉、賈寶玉、薛寶釵、王熙鳳等等人物的存在,曹雪芹才可能把他們寫出來,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存在,曹雪芹不管怎么嘔心瀝血都寫不出這部偉大的作品。小說是對于生活的“摹寫”、是“今社會之見本”,任何小說的誕生都是所經歷生活的一種藝術反映,但是如果沒有現實生活這個根基存在,一切小說都變成了無源之水,變得空洞而沒有任何意義。袁枚的小說美學思想第一點就是現實生活的“摹寫”。先有袁枚的社會生活經歷,才有《子不語》這部小說的誕生,《子不語》是袁枚社會生活經歷的一種反映。袁枚生活在清朝康乾盛世年代,滿清的開國皇帝入主中原,通過殘酷的血腥鎮壓和一系列文字獄的實施,清朝政府出現了一個空前的盛世局面,中央高度集權,出現了表面的繁榮和穩定階段。極端野蠻的文化制度和殘忍的文化鉗制讓廣大知識分子“避席畏聞文字獄”,文人普遍的恐懼心理讓他們埋首考據,不聞世事,繁瑣的考據成為學者的時尚,在不斷的考證中消磨時光和斗志,從而滋長了世事無常,及時行樂的心理。文學主體轉為對世俗生活的描寫,對庸俗生活和色情的欣賞。袁枚就生活在這樣一個文學逐漸自覺成為宣泄人憤懣情緒的年代,文學成為士人寄托理想,消遣人生的一種手段。袁枚少年家貧備嘗生活艱辛,后科舉成名,躊躇滿志時卻又因為滿文不及格倍受打擊,這種起起落落的人生經歷讓作者具有了一種悲劇意識,產生了一種悲劇美,在反反復復經歷希望,失望,絕望,奮起的過程中,作者對社會本質的認識更加深刻,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在思想上接受了各種丑惡的現象,這是袁枚《子不語》大量丑惡現象存在的社會基礎,正因為袁枚的經歷很豐富,當過官吏,所以才讓他寫出大量反應官場黑暗的小說。
袁枚的生活經歷也和《子不語》的產生息息相關,袁枚經常和朋友一起談神論鬼。“春秋風月佳,彼此具盤餐。看花到日昃,說鬼到更闌”[3]這首詩表達了袁枚和朋友談鬼談到了天明。袁枚本人對鬼故事也有著濃厚的興趣,“我生嗜好多,老至亦漸忘。唯有兩三事,依舊歡如常。推書傍水竹,隨手摩圭璋;名山扶一杖,好花進一觴; 談文達甘苦。說鬼瓷荒唐。七十茍從心,逾矩亦何妨!”[4]袁枚一生都喜歡聽鬼故事,這些都是《子不語》鬼故事的來源。袁枚是一個幽默風趣的人,他筆下的鬼充滿了多重含義,有童子作《討蚊檄》云:“成群結隊,渾家流賊之形,鼓翅高吟,滿眼時文之鬼。”蓋憎其師之督責時文故也。語雖惡,恰有風趣。所以世上先有這樣的事情,才有這樣的文章去表達,《子不語》不是無根之樹,無水之源,而是對生活的“摹寫”,這也是《子不語》的唯物主義傳統,顯示出袁枚思想觀的進步性。
《子不語》是志怪小說,內容是荒誕不經的鬼怪世界,神仙妖怪,狐精鬼魂等超現實的東西,寫的都是彼岸世界的人,但并不意味著不真實,《子不語》正是通過藝術的想象和虛構展示現實生活中真實的人情世態,寫出了最普通、最常見的社會關系。以“極近人之筆”寫“極駭人之事”。
在《蔣廚》這篇文章里,作者就以辛辣的筆觸諷刺了當權者昏庸無能的現狀,借鬼神之口諷當世之事:“常州蔣用庵御史家廚李貴,取水廚下,忽中惡仆地。召巫視之,曰:‘此人夜行沖犯城隍儀仗,故被鬼卒擒去。須用三牲紙錢禱求城隍廟中西廊之黑面皂隸,便可釋放。’如其言,李果蘇。家人問之,曰:我方汲水,忽被兩個武進縣黑面皂頭來拿去,說我沖犯他老爺儀仗,縛我衙門外樹上,聽候發落。我實不知原委,今日聽他二人私地說:‘李某業已盡孝敬之禮,可以放他回去,不必稟官。’將我解去索子,推入水中,我便驚醒。’御史公聞之笑曰:‘看此光景,拿時城隍不知,放時城隍不知,都是黑面皂隸詐錢作祟耳。誰謂陰間官清于陽間官乎!’”
作者直接批判了官僚的腐敗無能,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丑惡現象,作者假托鬼神諷刺著朝廷命官的無能腐敗,完全是現實社會的翻版。《趙友諒宮刑一案》講述了一個父親拿刀強行強奸了他的媳婦,后來還與人同謀殺人,把殺人結果轉嫁到自己兒子身上,真實的再現了此等兇惡已極之人, 不獨無人倫道德可言, 連人性亦不復存在了。《葉氏姊》講述一個丈夫嫌棄自己的妻子長得丑,連同自己的兒子一并殺掉了。《石灰窖雷》講述女兒女婿擔心父妾生子后分其家財, 便賄賂接生婆在其生產時害死嬰兒, 全不念父女翁婿之情。這一系列的“極駭人之事”都是現實中人性丑惡和道德淪喪的表現。
杭州閔玉蒼先生,一生清正,任刑部郎中時,每夜署理陰間閻王之職。至二更時,有儀從轎馬相迎。其殿有五,先生所以蒞,第五殿也。每升殿,判官先進鐵彈一丸,狀如雀卵,重兩許,教吞入腹中,然后理事,曰:“此上帝所鑄,慮閻羅王陽官署事有所瞻徇,故命吞鐵丸以鎮其心,此數千年老例也。”先生照例吞丸。審案畢,便吐出之。三滌三視,交與判官收管。所辦事晨起輒忘;即記得者,亦不肯向人說,但勸人勿食牛肉,多誦《大悲咒》而已。
到任三月,忽一日晨起召諸親友而告曰:“吾今而知小善之不足為也。昨晚吾表弟李某死,生魂解到,判官將其生平作官惡跡,請寄地獄審定擬罪,再詳解東岳。余心惻然,將獄牌安放幾上,再三目李。李自訴平生不食牛肉,作官時禁私宰尤嚴,似可以此功德抵銷他罪。余未作聲,判官駁云:‘此之謂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于百姓也。子不食牛肉,何以獨食人肉?’李云:‘某并未食人肉。’判官曰:‘民脂民膏,即人肉也。汝作貪官,食千萬人之膏血,而不食一牛之肉,細想小善可抵得大罪否?’李不能答。余知李素誦《大悲咒》,為陰司所最重,因手書‘大悲咒’三字在掌上以示之。李竟茫然,不能誦一字。余為代誦數句,滿堂判官胥役一齊跪聽,西方赫然似有紅云飛至者。然而鐵丸已涌起于胸中,左沖右撞,腸痛欲裂矣。余不得已急取獄牌加朱,放李獄中,腸內鐵丸始定,方理別案而歸。”
諸親友因問:“到底牛肉可食乎?”先生曰:“在可食不可食之間。”人問故,曰:“此事與敬惜字紙相同,圣所未戒,然不過推重農重文之心、充類至義之盡,故禁食之者,慈也。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此語久被老子說破。試想春蠶作絲,衣被天子,以至于庶人。其功比牛更大,其性命比牛更多,而何以烹之煮之,抽其腹腸而炙食之,竟無一人為之鳴冤立禁者,何耶?蓋天地之性人為貴,貴人賤畜,理所當然,故食牛肉者,達也。”(《閻王升殿先吞鐵丸》)
這里寫的官場黑暗也是現實生活的映射,作者做縣官多年,熟知官場中人的奸詐,通過鬼的代言真實地再現現實的社會黑暗和世態炎涼,通過善惡報應也寄托了現實生活中人民的美好愿望,這些都是現實人情世故的翻版。
袁枚在寫傳奇性的同時把小說的真實性放在第一位,突出了小說要寫出社會關系的“真情”,寫出“人情物理”,再三突出小說的傳奇性不能脫離小說的真實性。
中國小說美學強調,小說創作者要有鮮明的愛憎情感,李贄提倡的“童心”說就是講的要有真感情,要有強烈的愛憎,“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茍童心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一樣創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5]。這里所說的“童心”就是真心,就是真感情。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就提出“為情造文”,《毛詩序》提出“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這些都強調了情感的重要性。真情是小說創作必不可少的因素,只有具備了真情,才能使文藝作品具有強烈的沖擊力和震撼力。著名小說美學家金圣嘆提出的“發憤作書”“怨毒作書”等等都是同一意思的表達。《金瓶梅》在描述世俗生活的同時抒發了作者對當時社會如西門慶之流的憤懣之情,可以看作作者的泄憤之作,《紅樓夢》更是曹雪芹強烈真實情感的表達,是“滴淚為墨,研血為字”。
圖4是800 ℃下,C鋼渣和S鋼渣摩擦系數隨時間變化的曲線。從曲線可以看出,C鋼渣的摩擦系數為0.26~0.43,平均摩擦系數為0.343,具有較低的摩擦系數;S鋼渣的摩擦系數為0.22~0.47,平均摩擦系數為0.312。從曲線來看,C鋼渣的摩擦系數較為穩定,在0.35附近浮動,S鋼渣的摩擦系數波動較大。C鋼渣和S鋼渣均呈現出良好的抗磨損性能,是因為鋼渣硬度高、含鐵量多[19]。
作家這些強烈的愛憎最終都指向社會,是對社會的批判和評論。金圣嘆的“發憤”包含了深廣的社會內容,其發憤與“入世”是聯系在一起的,只有經歷過窮困潦倒,經歷過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才可能“發憤”,才可能有深刻的主觀的“積憤”。
袁枚生活的年代資本主義經濟開始滋長,袁枚一生特立獨行,對程朱理學“禁人欲”“存天理”等主張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認為他們是假道學,是不符合人性的。袁枚高舉“性靈”旗幟,大力提倡“真情真性”,袁枚“ 性靈說”的核心就是重真性情、崇尚個性。“從三百篇至今日,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隨園詩話》卷五),并譏諷摹擬派文人“天涯有客號癡詅,誤把抄書當作詩”。下面我們具體闡發下袁枚在《子不語》中抒發的幾種不同類型的感情。
(一)對男歡女愛自然之情的歌頌
袁枚一向認為男女之情是人的情感之中非常重要的一種感情,食色性也,在那個程朱理學盛行于世的時代,袁枚以“性靈”為武器,大力提倡男女之情。袁枚的詩歌理論中直接提出作品由情產生,其《答敲園論詩書》說:“且夫詩者由情生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詩。情所最先,莫如男女。”這段文字不僅點明詩由“情生”,而且認為情感是作品價值和生命力的表現。男女之情是人生中自然合理的存在,馬克思說:“男女關系是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關系。”[5]恩格斯說:“人與人之間,特別是兩性之間的感情關系,是自從有人類以來就存在的。”這些都說明了真情在小說創作中的重要性。《子不語》里對男女之真情描寫甚多,盡管人鬼殊途,但仍然阻擋不了男女相愛,阻擋不了男人對美色的追求沉溺。
五臺山某禪師收一沙彌,年甫三歲。五臺山最高,師徒在山頂修行,從不下山。后十余年,禪師同弟子下山,沙彌見牛馬雞犬,皆不識也,師因指而告之曰:“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馬也,可以騎;此雞、犬也,可以報曉,可以守門。”沙彌唯唯。少頃,一少年女子走過,沙彌驚問:“此又是何物?”師慮其動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無存。”沙彌唯唯。
晚間上山,師問:“汝今日在山下所見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曰:“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總覺舍他不得。”(《沙彌思老虎》)
這篇小說充分說明男女之情是沒法壓抑的,是天然的是人的自然欲望,是人的本能本性。
(二)對黑暗現實憤懣之情的抒發
慈溪袁如浩游幕西江,與寧都州程牧交好。乾隆三十一年,程公委署饒州府篆,邀如浩偕往。時郡署新遭回祿,前太守某被焚身死,程公到任,修葺尚未告成。
夜間,如浩持燈往廁中,遇一人年三十許,衣月白衫,舉頭望月,若有所思,惟下體所著鞋襪,模糊莫辨。見如浩至,拱手問訊。審其音,杭州人也,自言周姓,字澹庵。如浩因署內并無是人,詰所自來,乃欷歔告曰:“我非人,乃鬼也,我系前任司錢谷幕友。上年饒郡被災,太守某侵蝕賑糧,郡民聶某率領三十余人赴部告準,蒙發本省大憲審問,吊核賑冊。不料,太守已早捏造印簿,升斗出入,皆有可憑。大憲為其所欺,遂將數人問成誣告,即行正法。此輩怨魂上訴都城隍,牒閻羅審訊,我系幕友,故被株連,又值公事甚忙,正在查辦饒郡災民冊子,候至月余,始得審明,太守某冒賑是實,又冤殺數人,即遣鬼隸擒縛放入火中,以故在署燒死。我非同謀,罪雖獲免,而皮囊已腐,不能還魂,只得稽留在此。因停厝處被瓦木匠溲溺,終日穢雜,坐臥不安,先生肯為我移至郊外,含恩不淺。”言訖不見。
如浩次日尋至署后,果見黑漆棺一具停在墻邊,諸工作人在旁喧嚷,遂告知主人,舁至城外,擇地掩埋,作文祭之。(《饒州府幕友》)
這篇小說里太守在大災之年反而吞噬賑糧。百姓告發不但沒得到賑糧,反而被太守捏造印薄,把告發之人問成誣告,即行正法,這些都是現實社會的寫照。作者以藝術的虛構和夸張進行了描寫,表達了作者對封建官吏腐敗丑惡嘴臉的憤懣之情,并且通過作者的想象宣揚了善惡有報的美好理想。
杭州錢塘邑生張望齡,病瘧。熱重時,見已故同學顧某者踉蹌而來,曰:“兄壽算已絕,幸幼年曾救一女,益壽一紀。前兄所救之女知兄病重,特來奉探,為地方鬼棍所詐,誣以平素有黯昧事。弟大加呵飭,方遣之去,特詣府奉賀。”張見故人為己事而來,衣裳藍縷,面有菜色,因謝以金。顧辭不受,曰:“我現為本處土地神,因官職小,地方清苦,我又素講操守,不肯擅受鬼詞,濫作威福,故終年無香火,雖作土地,往往受餓。然非分之財,雖故人見贈,我終不受。”張大笑。
次日,具牲牢祭之,又夢顧來謝曰:“人得一飽,可耐三日;鬼得一飽,可耐一年。我受君恩,可挨到陰司大計,望薦卓異矣。”張問:“如此清官,何以不即升城隍?”曰:“解應酬者,可望格外超升;做清官者,只好大計卓薦。”(《土地受餓》)
這篇小說隱晦地反應了現實社會官場的復雜性,作者當了幾年縣官,深知清官難當,通過這篇小說批判了當時的社會現實,講操守,不欺詐老百姓的官,不但自身溫飽問題沒法解決,更不可能升官,反而那些貪官污吏,收刮民脂民膏的官員升遷還很快,作者通過這個故事表達了對官場這種畸形現象的強烈諷刺之情。當時社會官場內部互相勾結,任由下屬敲詐老百姓,“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就是當時社會貪官污吏貪污腐敗的真實寫照,作者對這種現實是非常憤懣的,正因為有強烈的愛憎感情,寫出來的作品才能觸動人心,讓我們看到清朝盛世下的陰影。
其他如《閻王升殿先吞鐵丸》,一針見血指出貪官搜刮民脂民膏就是“食人肉”,魚肉百姓;《錫錁一錠陰間準三分用》則暴露了當時社會連小小的門衛都受到了污染,通報事情勒索通報錢的惡習,“非重用門包,不能通報”;《蒲田冤獄》更是寫出了草菅人命,胡亂判案的黑暗官場:土豪王監生賄賂縣令,霸占了鄰居老婦人的五畝地,并殘忍地殺死了老婦人,又誣諂老婦人之子是兇手,后來老婦人之子也被凌遲處死。這些故事都表現了作者對黑暗現實的憤懣批判之情,作者兩度出山,兩度隱居,對官場的黑暗深有體會,通過藝術的虛構抒發了作者內心真實的感情。
(三)對封建禮教吃人本質的辛辣諷刺
袁枚的姐姐妹妹中,三妹袁素文和他關系最好,最能心靈相通,小時一起玩耍嬉戲跟著他一起學習。素文深受封建禮教熏陶,遇人不淑,慘遭丈夫虐待卻始終不知反抗,最后差點被自己丈夫賣掉,被接到娘家后終日以淚洗面,最后郁郁而終。這件事對袁枚的打擊很大,作者悲憤不已,著名的“祭妹文”那發自肺腑的思念和悲傷讓一代一代讀者心酸不已,對吃人的封建禮教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蕩山茶肆全姑,生而潔白婀娜,年十九。其鄰陳生美少年,私與通,為匪人所捉。陳故富家,以百金賄匪。縣役知之,思分其贓,相與牽扭到縣。縣令某自負理學名,將陳決杖四十。女哀號涕泣,伏陳生臀上愿代。令以為無恥,愈怒,將女亦決杖四十。兩隸拉女下,私相憐,以為此女通體嬌柔如無骨者,又受陳生金,故杖輕撲地而已。令怒未息,剪其發,脫其弓鞋,置案上傳觀之,以為合邑戒。且貯庫焉,將女發官賣。
案結矣,陳思女不已,賄他人買之,而己仍娶之。未一月,縣役紛來索賄,道路喧嚷。令訪聞大怒,重擒二人至案。女知不免,私以敗絮草紙置褲中護其臀。令望見曰:“是下身累累者,何物耶?”乃下堂扯去褲中物,親自監臨,裸而杖之。陳生抵攔,掌嘴數百后,乃再決滿杖。歸家月余死,女賣為某公子妾。
有劉孝廉者,俠士也,直入署責令曰:“我昨到縣,聞公呼大杖,以為治強盜積賊,故至階下觀之。不料一美女剝紫綾褲受杖,兩臀隆然,如一團白雪,日炙之猶慮其消,而君以滿杖加之,一板下,便成爛桃子色。所犯風流小過,何必如是?”令曰:“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色;陳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錢。”劉曰:“為父母官,以他人皮肉,博自己聲名,可乎?行當有報矣!”奮衣出,與令絕交。
未十年,令遷守松江,坐公館,方午餐,其仆見一少年從窗外入,以手拍其背者三,遂呼背痛不食。已而背腫尺許,中有界溝,如兩臀然。召醫視之,醫曰:“不救矣,成爛桃子色矣。”令聞,心惡之,未十日卒。
作者在小說里辛辣的諷刺了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全姑》里的縣令不過是個以“他人皮肉博自己聲名”的無恥之徒,當他得知一對青年男女相愛并私通,就把他們抓起來,各打了四十杖,而且把少女頭發剪掉,鞋子扒去,后來得知二人竟結為夫妻,大怒,又把二人抓來,把男子打死,女子發官賣,還振振有詞:“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色;陳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錢。”這就把一個理學家不通人性的面目栩栩如生地勾勒了出來,作者后面以藝術虛構對這個無恥之徒進行了懲罰,取了他的狗命,充分表明作者對這些虛偽的封建禮教的維護者的憤懣之情。
在《麒麟喝冤》中批判了漢儒“造作注疏,穿鑿附會”,又幽默地勾勒了宋儒扛起“稻桶”(道統)“捆縛聰明之人”的形象。同時,他反對宋儒提出的禮教。《替鬼作媒》反映了作者贊同寡婦再嫁的觀點;《裹足作俑之報》反對婦女裹足;《淫諂二罪冥責甚輕》為“婦女失節者”辯護。
總之,《子不語》表現了大量的小說美學原則,社會生活是小說產生的基礎,小說是社會生活的反映;必須具有真情實感,表達出作者真實的憤懣之情才可能感動讀者;對吃人的封建禮教,迂腐的科舉制度,黑暗的社會現實,炎涼的世態人情都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揭露。作者把赤裸裸的殘忍的現實生活展示給世人看,用冷靜的近乎客觀的敘述達到一種震撼人心的效果,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們看,這樣更能讓讀者感受到作者的憤懣之情,讓讀者更深刻地認識袁枚所處的社會現實,于荒誕中揭示了豐富的人生哲理,于虛幻中展示了豐富的美學思想,這正是《子不語》的價值所在。
[1] 孔子.論語·述而[M].楊伯峻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
[2]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7.
[3] 袁枚.小倉山房詩文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4] 袁枚.隨園詩話[M].沈陽:遼海出版社,2015.
[5] 李贄.明清文選[M].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朱丕智]
Aesthetical Thought of
Li Tian Dao, Tang Jun Hong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literature of academicCHENGDU, SICHAUN, 610066
< Zi Bu Yu >; aesthetical thought of novel; emotion
2016-12-05
李天道(1951-),四川彭州人,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 唐君紅(1977-),四川達州人,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古代環境美學思想專題研究”(13AZD029)階段性成果。
II01
A
1673—0429(2017)01—0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