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莉
(安徽大學 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601)
《我的光輝生涯》:西比拉的愛情誤區
牛 莉
(安徽大學 外國語學院,合肥 230601)
弗洛姆認為只有完善人格,激發出內心愛的能力,才能獲得愛情。根據弗洛姆關于愛的理論,分析《我的光輝生涯》中西比拉的愛情誤區:西比拉受父母婚姻狀況的影響,產生了神經機能癥病態愛情觀。這種病癥在自卑情結的強化下,使得西比拉不能收獲愛情,失去走向幸福人生的機會。本文從弗洛姆的愛情理論角度出發,解讀西比拉愛情失敗的原因。
《我的光輝生涯》;愛情誤區;自卑情結;弗洛姆
邁爾斯·弗蘭克林(1879-1954),澳大利亞著名女作家。《我的光輝生涯》是其影響最大,文學價值最高,也最能體現其創作風格的代表作。[1]澳大利亞文學大師亨利·勞森(Lawson Henry)在為該小說作序時贊嘆道:“真實得令人吃驚,讓我感到痛苦,是我所讀的最真實的一本。”[2]此外,它還被斯蒂芬斯(A .G .Stephens) 稱為“第一部澳大利亞小說”[3]。小說講述了西比拉少女時期的成長經歷。雖然她相貌平平,卻特立獨行,反叛傳統,熱愛藝術,追求自由。透過西比拉對自我和愛情的追求,19 世紀末澳洲叢林的生活面貌得以顯現。而個性鮮明的西比拉也引來了眾多批評家的關注。中外評論界大多集中從幾個視角入手,例如,從女性主義角度分析西比拉追求獨立的女性意識;從心理學角度分析其扭曲的人格;從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角度分析其獨特個性的形成。但很少有人同時從人本主義哲學和個人心理學角度探討西比拉愛情失敗的原因。
埃里希·弗洛姆,美籍德國猶太人,是20世紀著名的哲學家、心理學家和法蘭克福學派的重要成員。他主張愛是一門藝術,是能通過自身努力和實踐獲得的一種能力,認為愛是一種與人的成熟程度密切相關的感情。如果不努力發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達到一種創造傾向性,那么每種愛的企圖都會失敗。人要想獲得愛,就要完善自己的人格,發展愛人的能力。本文以弗洛姆關于愛的理論為依據,分析女主人公西比拉的愛情誤區。西比拉由于對愛的定義存在錯誤認識,進而失去愛的能力,在想要愛與拒絕愛的沖突中煎熬,最終無法收獲愛情。
(一)誤區之一
西比拉的愛情誤區之一是,愿意被愛,而不是培養主動去愛別人的能力。弗洛姆認為,愛,是去愛,而不是被愛。他指出,天真的、孩童式的愛情遵循下列原則:“我愛,因為我被人愛。”而成熟的愛則是:“我被人愛,因為我愛人。”[4]51大多數人面臨愛情的時候,總是先考慮自己是否被愛,而不是自己有沒有愛別人的能力。他們總是問自己:我會被人愛嗎?我如何才值得被人愛?正常人都會如此,相貌平平,心思敏感,既自卑又自傲的西比拉更是如此。她無時無刻不在發問,別人會喜歡我嗎?她又無時無刻不在想要獲得別人的喜歡。
西比拉自認為有愛別人的能力。我們來看她與妹妹的關系。第八章講到,在外婆來信的要求下,她離開了家,來到童年生活的地方卡特加。夜深人靜之際,身在卡特加的西比拉,沒有想念自己唯一與之關系融洽的妹妹格蒂,而是猜測妹妹會不會想她。“格蒂今晚會想我嗎?要是我們倆的位置顛倒一下,我是一定會想她的。可是她不會。我的缺席會使鬧哄哄的餐桌形成空白嗎?恐怕不會。”[5]57西比拉自認為,如果她們倆的位置顛倒一下,她是一定會想妹妹的。其實,哪里來的位置顛倒?無論是誰離開了家,結果都是兩人分離,既然是相愛的姊妹,就會相互思念。西比拉所說的“位置顛倒”是指愛對方的先后順序。她期待的是妹妹先想念她,她追求的是先被妹妹愛,然后再去愛妹妹。
我們再來看西比拉與母親的關系。當母親宣布家庭的經濟已經山窮水盡,需要西比拉外出工作、獨自生存時,西比拉大發雷霆;母親規勸她在家幫忙,她又抱怨養雞、燒飯、做衣服等家務事太過繁瑣無趣。總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母親說她是個無用的姑娘,她反駁說自己可以把音樂當成職業。母親解釋根本沒有錢去培養她昂貴的音樂夢想,她需要現實一點。聽到母親這樣說,西比拉大叫:“媽媽,你太不公平了,太殘忍了!”[5]33母親也十分生氣,稱她為“魔鬼”,說她不如妹妹格蒂可愛,心地柔軟。作為家庭的一分子,當苦難來臨時,西比拉沒考慮為解決困難貢獻力量,卻只想著自己的喜好;不去理解媽媽,卻想被媽媽理解。“要是母親了解我的話,她會發現,我一天之內所感受的痛苦之深,喜悅之強,比格蒂一生所感受的還多。”在西比拉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之際,妹妹安慰她說:“親愛的西比拉,睡吧。媽媽罵你了,她老在罵人,那有什么關系?你說一聲對不起,她就不罵了。我總是這樣的。”這些話,使格蒂與西比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有能力去愛別人,理解別人;一個只期待被別人愛,被別人理解。難怪母親夸獎格蒂,希望她去卡特加的外婆家生活——因為格蒂是一個有能力去愛的人。
在對待愛情時西比拉同樣采用這一策略。西比拉形容比徹姆·哈羅德是她“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真正的情人”[5]91。由此可見,比徹姆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可哪怕面對他,西比拉仍然跳不出“被愛強迫癥”的魔咒。海倫姨媽第一次正面詢問西比拉是否喜歡比徹姆時,她回答道:“海倫姨媽,你看你問的!我做夢也沒有想過這回事。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個‘愛’字。結婚?我可以肯定,他根本沒有朝那方面去想過。”[5]135海倫姨媽是在問她是否喜歡比徹姆,但是她的回答全部是從比徹姆的角度來考慮:他沒有對我說過“愛”字,他也沒有想過和我結婚,所以我也不愛他,不會和他結婚。這就是西比拉的邏輯。她無法自主地思考“我愛誰”“我要和誰結婚”,而只能被迫接受“誰愛我”“誰要和我結婚”。正因為她已喪失了這種能力,所以她又搬出“我永遠不想結婚”的誓言來搪塞海倫姨媽的繼續追問。其實,西比拉的內心是喜歡比徹姆的。比徹姆沉著質樸,勇敢機智,又會工作,又有知識。她自己也承認:“這是一段戀愛經歷了。”[5]151可是每當面臨抉擇時,她總是以對方是否愛自己作為終極砝碼。比徹姆破產時,西比拉想要嫁給他,對他說:“要是你真的要我,就算你窮得像只烏龜,我到二十一歲也嫁給你。”[5]187比徹姆問她說的話是否當真,她回答:“當然,那就是說,如果你真的喜歡我,而且認為在所有女性中選我是明智的。”[5]187她決定嫁給比徹姆,不是因為愛他而要嫁給他,而是因為比徹姆真心真意愛她。不論是處在與親人的關系之中,還是處在戀愛之中,西比拉都是渴望被愛,而沒有能力去愛的人。
(二)誤區之二
西比拉的愛情誤區之二是,認為有了愛的對象,才可能有愛的行為。弗洛姆認為愛與愛的對象無關,愛是一種愛的能力的自我涌現。
當迪克·梅爾文在波索姆谷因“買賣牲口的賭博性生意”失敗而嗜酒落魄的時候,作為女兒,西比拉非但不積極去安慰、幫助父親,反而怨恨他的墮落。“迪克·梅爾文是一個自私、可悲、軟弱的家伙,我并不是因為他是我父親而對此視而不見,相反卻以一個十五歲孩子的無情來蔑視他,因為人在那樣的年紀不能容忍人類的任何弱點和缺陷。當我細細思忖之后,厭惡,而不是敬重,占據了我的內心。”[5]18她坦白了自己的“無情”和對父親的“厭惡”。“勃拉格勃朗的迪克·梅爾文與波索姆谷的奶夫迪克·梅爾文已判若兩人。前者名副其實,而后者已淪為酒的奴隸,儀容隨便,甚至邋遢。”[5]16在西比拉看來,父親如果是一個值得她愛的對象,她就愛;如果不是,盡管是她的父親,她仍然不能對他懷有女兒對父親應有的敬重與愛意。
霍登是西比拉在外婆家遇到的第一個傾慕她的青年男子,曾幾次向西比拉表明愛意,都遭到她直截了當地拒絕。西比拉形容他是個“孩子”,根本不懂愛情,沒有“男子漢氣度”。當外婆提議讓西比拉嫁給霍登時,西比拉大怒,大哭道:“絕不嫁給一個像他那樣的人。”[5]88接著埃弗雷德出現,他“明徹而炯炯有神的目光”使西比拉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們有共同的志趣,都熱愛藝術,西比拉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可當埃弗雷德向西比拉求婚,要帶她去悉尼追尋表演理想時,她又同樣拒絕。“我又不是孩子,一見面我就把他看透了。他身上的東西還不足以贏得我的愛情。”西比拉認為埃弗雷德不是能與自己相匹配的對象。最后,西比拉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情人”——比徹姆,同樣沒有逃脫被拒絕的命運。比徹姆是在智慧、勇氣、男子漢氣度等方面都令西比拉心動的男子,卻為什么仍然沒有獲得西比拉的芳心呢?西比拉一直強調自己相貌平平,外表丑陋,并因此而產生自卑情結。阿德勒認為:“自卑感總是引起緊張, 所以必然會同時出現爭取優越感的補償動作, 但是它的目的卻不在于解決問題。”[6]由此可知,西比拉在愛情中一直想擊敗對方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并掩蓋自己的自卑。所以,在愛情里她把重心集中在對方身上,費盡心思找出對方的缺點,用來驗證對方并不值得愛。西比拉是一個已經失去愛的能力的女子,她內心承受自卑而孤獨的煎熬,等待“完美情人”的出現。殊不知世上并沒有“完美情人”,是她心中愛的荒蕪阻止了她走向幸福。
在《我的光輝生涯》中,西比拉與比徹姆的結局令人唏噓不已。顯而易見,西比拉的愛情是失敗的,為什么一個聰明、獨立、不同凡響的女子,愛情之路卻如此坎坷?弗洛姆指出:“每一個特定社會生活的人之愛的能力取決于這一社會對這個人的性格的影響。”[4]101所以,西比拉愛情的失敗也與她所處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而家庭是社會的縮影,仔細分析西比拉的家庭環境,我們就會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
由社會環境的扭曲造成的不正常愛情形式被精神分析學家稱之為神經機能癥,而西比拉所患的正是這種疾病。“造成神經機能病態愛情的基本條件是‘相愛的’一方或雙方都牢牢地抓住母親或父親的形象,并把其以前對母親或父親懷有的情感、期待和恐懼都轉移到‘所愛者’身上。這些人在感情生活方面始終停留在二歲、五歲或十二歲的階段,但他們的智力和社會能力卻符合他們的實際年齡……在不那么嚴重的情況下,這一沖突只局限于個人親密關系的范疇。”[4]115在健康的愛情關系中,戀愛的雙方是獨立而平等的。但是若其中的一方,因其成長環境的影響,把對父親的情感投射到男性身上,或者把對母親的情感投射到女性身上,這無疑會造成對男性或女性認知的偏差。小說中的西比拉就堅信,結了婚的女人都會陷入其母親面臨的困境,而男人也是如其父親那樣不值得信賴。
西比拉的童年在勃拉格勃朗度過,日子十分快樂與愜意。父親常常帶她外出,在澳大利亞的牧場里嬉戲。她性格活潑調皮,被母親稱為“假小子”。從小她就表現出有別于其他女孩的勇敢。她八歲時就會騎馬,馳騁于牧場的各個角落,天不怕地不怕。此時,經濟的富足帶來家庭的和諧——母親是賢妻良母,父親是西比拉心目中的“英雄”和“知己”。西比拉九歲時,他們全家搬到波索姆谷。這是個單調而平庸的地方。不幸的是,父親生意失敗,家庭經濟狀況急劇惡化,生活變得異常艱難。在繁重的家務與勞作中度日,母親被生活的艱辛磨去了屬于女人的精致與優雅。而父親卻在接二連三的失敗打擊下,失去了對家人的愛與興趣,變得暴躁陰沉,沒有責任感,并開始酗酒。這一突然轉變使西比拉難以接受。從這時,西比拉開始反思婚姻對于女人的意義,甚至衍生了對男人的輕視。“女人只不過是男人無能為力的工具——環境的動物”,[5]18西比拉一直想要逃離波索姆谷。事情的轉機是外婆的一封信,信的結尾提到“西比拉相貌平平,會需要必要的時間”[5]38。這讓自卑而高傲的西比拉深受打擊,并發出“永不結婚”的誓言。這時的她已經認為結婚是可怕的羈絆,會讓女人過上悲慘而不平等的生活。她之所以樹立這樣的價值觀,是因為她父母的悲慘婚姻生活,使她對婚姻失去了信心。“要是有愛情的話,倒也還過得去。”可見,西比拉是渴望愛情的,但是“敵意導致焦慮”[7]46。她對男人的敵視,使她內心沖突不斷。“我理解,只有男人才能左右世界,掌握命運,而女人們,說得形象一點,則好比綁了手腳,無可奈何地坐著,耐心忍受著痛苦,任憑命運的浪頭將她到處拋擲,無情地敲打她,把她擦傷。”[5]42所以,在最后,雖然西比拉喜歡比徹姆,卻因為內心對男性的敵視,拒絕了他的求婚。而這種對男性的敵視,是西比拉從父親身上發展起來的。
弗洛姆所說的“僅僅抓住母親或父親的形象”,只是造成西比拉神經機能病態愛情的基本條件,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西比拉的自卑情結。西比拉總是強調自己外貌丑陋,并因此產生自卑心理。美國心理學家卡倫·荷妮在《神經癥與人的成長》一書中寫道:“即使一般人公認她是個美人,她仍然會覺得自己不漂亮……對于自身儀表的歧視往往依附于其他因素……會使她產生一種毫不在乎的態度。”[8]131由于對外貌不自信,她便采取鴕鳥策略,假裝完全不在意,以此來掩蓋自卑。在外婆家,海倫姨媽幫助西比拉穿衣打扮,參加宴會。姨媽夸獎西比拉漂亮,西比拉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又一圈仍是不信。她不相信鏡子里的那個美麗女孩會是自己。她也譏諷比徹姆,讓他去追求會打扮的時髦女性,并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裝飾自己去取悅男性。這就是西比拉用“一種毫不在意的態度”來掩蓋自卑的策略。
無論是在農場中勞動,還是在藝術上的領悟,西比拉都有突出的表現,但是她對待感情卻總是像個孩子一樣,喜怒無常:前一天還和埃弗雷德有說有笑,第二天卻對他冷嘲熱諷;對待比徹姆的態度也是陰晴不定。這都源于她受父母婚姻的影響,總是把愛情中的自己與婚姻中的母親相關聯,把男性和婚姻中的父親相關聯,才使得她不信任愛情,敵視男性,選擇孤獨一生。
《我的光輝生涯》是一部發人深省的作品。作者以女性特有的敏銳視角和心理對愛情進行了全新的解讀。愛情不再是莎士比亞筆下的浪漫和幻想,而是真實生活中人人面對的難題;愛情不再是王子與公主的偶遇童話,而是人人需要學習和練習的命題。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西比拉,因為對愛沒有正確的理解,沒有發揮自己愛人的能力,錯失了心愛的比徹姆,從而失去了幸福的機會。這是西比拉對愛情的兩大誤區。愛,不是被愛,而是去愛人。愛,不是對象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能力愛的問題。西比拉的自卑情結,迫使她通過擊敗別人來顯示自身的優越,并以此來緩解內心的痛苦,進而完全喪失了愛的能力。她對母親不滿,對父親怨恨,對戀人嘲弄,自己更是郁郁寡歡。弗洛姆認為,只有完善自己的人格,發展愛的能力,才能獲得愛。西比拉只有完善自己的人格,戰勝自己的自卑,才可能走出人生困境。
《我的光輝生涯》是19世紀的文學作品。女主人公西比拉的愛情悲劇在21世紀的今天,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卻在加重。現如今,文明高度發達的人類卻面臨著愛的荒蕪,越來越多的人感到焦慮和獨孤。而事實上,就像海倫姨媽所說的:“世界上有的是愛和善,只不過你要去尋找罷了。”[5]59通過對西比拉這一人物的分析,筆者希望更多的人能樹立正確的愛情觀,學會愛人,在愛中成長,在愛中實現有意義的人生。
[1]向曉紅.澳大利亞婦女小說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2]Lawson,Henry.Preface [M] // Franklin, Miles. My Brilliant Career. Sydney: Angus & Robertson,1986.
[3]Ken,Goodwin. A History of Australia Literature [M]. New York: St.Martin’s Press, 1986:54.
[4]艾·弗洛姆.愛的藝術[M].李健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5]弗蘭克林.我的光輝生涯[M].黃源深,譯.上海:上海譯文版社,2007.
[6]阿德勒.超越自卑[M].徐家寧,徐家康,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
[7]霍妮.我們時代的神經癥人格[M].郭本禹,方紅,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8]卡倫·荷妮.神經癥與人的成長[M].陳收,等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0.
[責任編輯 亦 筱]
2016-10-08
牛莉(1991— ),女,安徽界首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文學。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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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6390(2017)03-008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