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戲

□相裕亭

搶戲

□相裕亭

康樂小區東門口，有個修車的老黃頭，怪有趣！看他跟個焐蛋的老母雞似的，整天守著那堆舊車轱轆、破車胎，來來回回擺弄那些油膩膩、臟乎乎的車軸承、腳踏板。一雙硬扎扎的大手，跟枯樹根似的倒不過彎來。可誰又能料到，就是那樣一雙手，摸過二胡、三弦，能演奏出優美動聽的樂曲？

老黃早年在下面一個縣文化館做電工，見天扳手、起子不離身，閑暇時，義務幫人家修補車胎、配鑰匙啥的。后來，他跟文化館里一個副館長學會了拉二胡、彈三弦。退休后，陪老伴一起進城看孫子。這期間，閑著無聊，他便拾起當年修車、補胎、拉二胡的把戲來。

眼下，每到傍晚，忙乎了一整天的老黃，便把他的二胡、三弦從修車柜里摸出來。老黃的修車柜，鑲嵌在一個隨時都可以蹬走的三輪車廂里，上上下下有五六層。他把二胡、三弦，還有一個簡易的樂器架什么的，放在最上面一層精心呵護著。

老黃的樂器一響，小區門口賣涼粉、攤煎餅、炸果子、做大餅、蒸米糕的，以及推著板車賣花生、瓜子、干紅棗的小攤販兒，相繼都會靠攏過來，老黃這邊人氣旺！

小區里，外出散步、過往的行人無不駐足觀望。其間，有個穿黃馬甲的豁牙子老頭負責那條路段的環境衛生，他整天混在老黃的修車攤上說笑，大伙叫他豁牙子。他一聽到老黃這邊的樂器響，準會抱著手中的掃帚擠到老黃跟前，拾起地上的扳手、螺絲刀什么的鐵器家伙，對著旁邊的鐵皮盒子或是什么硬家伙打起板子。盡管豁牙子所敲打的板子，聲聲都打在節拍子上，但老黃時不時地還要用腳踢他一下！原因是，豁牙子搶戲。那個看似有點傻乎乎的豁牙子，都五六十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人來瘋，看到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他會把敲板子的聲音弄得格外響亮！

老黃很煩他，但也離不開他，尤其是他的二胡、三弦響起時，豁牙子若是不在跟前，老黃的眼睛就會四處尋找他了。

那時，若是有人來修車、補胎，老黃手持二胡，或三弦，會沖你微微地瞇著眼睛搖搖頭，示意他今天不修車了。你若愣是站著不走，豁牙子或是旁邊閑站的人會指給你，前面不遠處的馬路口，還有一家修車點，建議你到那邊去。

老黃擺弄起樂器時，非常投入！他演奏的曲子，大都是前些年流行的老歌，如《小白楊》《紅梅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有時，他也演奏電影《地雷戰》《地道戰》《青松嶺》《鐵道游擊隊》里面的插曲。其間，時不時地會有人扯起嗓子附上一曲。小區門口，有個賣饅頭的小媳婦會唱《瀏陽河》和京劇李鐵梅的唱段《奶奶你聽我說》，一旦老黃的二胡演奏到那兩首曲子時，那個白白胖胖的小媳婦就情不自禁地跟著唱起來，唱到動情時，她還會手持大饅頭，來個繃腿、挺胸、高揚手臂的曲美造型！逗得在場的人都噼噼啪啪地鼓掌。

無意間，老黃的修車攤，成了周邊居民們娛樂的小舞臺。

每天傍晚，小區里會唱歌、會擺弄樂器的，尤其是年歲長一些的人，都會往老黃的修車攤這邊湊。有的人，還把自家的竹笛什么的拿來與老黃的二胡、三弦和上一曲。

那時，老黃的修車攤上格外熱鬧！

時隔不久，市電視臺《走基層》欄目發現老黃的修車攤是個亮點，主動找到老黃，商定要給他錄制一檔節目，標題大致定為《老黃的快樂生活》，電視臺的編導叮囑老黃，回去好好準備一下。

這下，老黃可得意了！當晚到家，老黃把這事一說，老伴、兒子、兒媳都很高興，尤其是老黃正讀小學的寶貝孫子，一聽說爺爺要上電視了，高興得直在床上翻跟頭，并打電話告訴他們班許多同學。

可轉過頭來，一家人討論老黃以什么樣的形象出現在熒屏上時，發生了爭執。老黃的意思是該咋的咋的，老也老了，還講究什么形象！小孫子不干，小孫子指出爺爺的手太臟，指甲蓋里盡是臟乎乎的灰泥，那樣上電視，他們班的小朋友看了，會說爺爺不講衛生的。再就是兒媳戲說公爹修車時，胸前圍的那件臟圍裙，刀片一刮，能刮下二斤油膩來！一旁的兒子倒是沒有說啥，可晚飯后，兒子領著老爸，到后街金沙江浴池，好一番搓洗。

第二天，老黃閃亮登場！他穿著兒子的一件黑西裝、系著花領帶，頭上戴著前年去內蒙古旅游時買的一頂紫紅色的禮帽，恰如西部牛仔，出現在他往日的修車攤前。電視臺前來錄制節目的人大吃一驚，但礙于現場的各種設備都已經準備就緒，一切只好按部就班地進行了。

問題是，三天后，電視臺播放那檔節目時，大部分鏡頭都集中在那個打板子的豁牙子身上了。其中，還拍了那個賣饅頭的小媳婦一個繃腿、挺胸、手持大饅頭的曲美造型。對于老黃，只掃了一下他的側影，似乎連他好不容易洗干凈的那雙大手，都沒有閃一下……

為此，老黃感到很失望！一連數日，他都沒再擺弄樂器，反而無端地忌恨起豁牙子，還有那個賣饅頭的小媳婦！他睬都不想睬他們了。

（原載《昆山日報》2016年11月6日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