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走的是樹

林悅子

北坡森林的邊緣有一棵蒼翠茂盛的山槐樹，他住在這已經幾十年了，他覺得住得還算不錯，除了稍微有一些孤單。

夏日里的一個清早，一群藍眉山雀停落在山槐樹的枝椏間，嘰嘰喳喳，很熱鬧地談論著南面山坡上那片正在盛開的木棉花，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木棉花是這世間最最美麗的花。陽光開始大肆鋪展的時候，山雀們談論夠了，紛紛離開了山槐樹。有一只羽毛顏色沒那么斑駁的山雀卻依舊停落在樹杈上，山槐樹早就注意到他了，剛才別的山雀都參與討論時，他一直一言未發。

“你為什么沒有參與這場聽上去很熱烈的討論？”山槐樹很有禮貌地問山雀。

“那片木棉花嗎？年年開放年年看，我都有點視覺疲勞了！”山雀回答。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活了幾十年，卻從來沒見過木棉花。”山槐樹有點遺憾的口氣說。

山雀歪了歪腦袋，忽然有了一個他覺得還算不錯的主意。

“如果你愿意考慮一下，不如我們換一換，你來做一只山雀，而我變成一棵山槐樹。這樣的話，你可以去看看木棉花，而我，也可以享受一下清閑和安靜！”山雀帶著點期待的口氣建議到。

山槐樹撓撓頭，想了一陣后，同意下來。

于是，山槐樹用力一彈，生出一對翅膀后飛走了。而山雀則把尾巴向地上用力一撐，尾巴變成了根基，佇立在了大地上。

飛離開森林的山槐樹朝前方飛去，他第一次體驗到了藍天的遼闊寬廣，以前他一直以為天空和那片森林差不多大。

在一條滿是綠籬的小街盡頭，座落著一所藍瓦房學校，恰逢放學，一群群背著書包穿得五顏六色的孩子們一路歡呼著走出校門。山槐樹被他們的歡樂感染了，于是停在一個避人的小角落里朝他們看。

“楊蜜桃，等等我！”那邊，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來。

楊蜜桃？山槐樹怔了一下。這個名字聽著好熟悉呀！對了，他想起來了。三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他睡著了，醒來時發現他的膝蓋上被誰刻上了“楊蜜桃，加油！”幾個字，字刻得挺好看的，感嘆號刻得很大很大。他想，這應該是在為自己鼓勁的一句話，如果他沒睡著就好了，就會看見這個刻字的人。

此刻，聽到那個喊“楊蜜桃”聲音后，一個身體略顯單薄，栗色頭發，頭發在腦后攏成一個馬尾辮，辮上扎了兩個蘋果綠色琉璃球的女孩站住了腳步，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來，然后幾個女孩子一起擁到了她的身邊。

“楊蜜桃，你媽媽的病好些了嗎？”

“楊蜜桃，你家窗戶上掛的藍風鈴真漂亮！”

“楊蜜桃，你上課的時候可比以前愛發言多了！”

栗色頭發的女孩聽了這些夸獎后一直微笑著，但山槐樹并不能確定她就是那個刻字的人，或許，她是另外一個也想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的楊蜜桃吧！

山槐樹繼續向前飛，飛了三天兩夜后，他來到了一個小海邊，海水藍藍的，像夢一樣，山槐樹想潛到海底去看一看。

潛到海底的山槐樹居然看見了他的“同類”，一種有根也有好多枝杈的東西。

“樹伙伴，你好呀！”山槐樹很欣喜地和這個東西打招呼，但人家并沒有搭理他，山槐樹有點傷心地想，在海底遇到同類多不容易，可他怎么不理我！

“你是在叫我嗎？很抱歉，我剛才還以為你在叫別人！但我真的不是你的同類！”就在山槐樹要離開的時候，他說話了。

這時，山槐樹看見無數顆粒狀的小圓點像無數飄飄灑灑的雨花一樣在這個東西的四周升起來，但雨是向下落，而這些小圓點是向上升。

原來，這是珊瑚，那些“雨花”是珊瑚在產卵，他們確實不是植物，而是動物。

“你頭上頂的那朵草黃色的東西是牡丹花嗎？”珊瑚問山槐樹說，對于地面上的植物，他就聽說過牡丹花。

“哦，不！這不是什么牡丹花，這只是一個鳥窩！”山槐樹回答。

告別了珊瑚，山槐樹飛出海底，繼續朝前飛。又過了一些日子，山槐樹發現自己飛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上，沙漠上植被稀少，山槐樹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株矮矮的沙棘樹。

“這里真荒涼，幾乎沒有綠色，也沒有什么生機，我簡直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山槐樹對沙棘樹樹說。

“但如果你愿意多逗留個三五天，大概會享受到一場視覺盛筵！因為雨季就要來了！”沙棘樹用很誠懇的口氣對山槐樹說。

“視覺盛筵？那是什么？”山槐樹不太明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沙棘樹賣了個關子。

兩天后的黃昏，沙漠上開始下起了大雨，嘩嘩啦啦，一刻不停地下，也不知下了幾天，雨停后不久，久違的甘霖居然把干渴已久的沙漠變成了一片浩瀚美麗的花海。被雨水沖刷過的龜裂成無數塊狀的泥土縫隙里開出了許多許多簇五彩繽紛的花朵來，藍、白、黃、紫、紅。原來沙漠也可以擁有這么多顏色，山槐樹被這美麗驚呆了。山槐樹還發現他身邊的那株沙棘樹身上不知什么時候也開出了一些淡色的小花朵來，就像個裝扮一新的新娘。

“這真是一場美麗絕倫的意外收獲！謝謝你。還有，今天你真漂亮！”山槐樹向沙棘樹道謝。

離開沙棘樹后，山槐樹忽然覺得他真的出來的太久了，他應該可以考慮返回這件事了。

再來說說變成樹的那只山雀。山雀變成樹后終于擁有的他一直想要的那份清閑自在，他看見生長在他兩步之內的那株蒲公英花在夏天的某些早晨，在晨霧中綻開淡黃色的小花，隨著葉片顏色變深，花朵變成了種子，風拂過一次，它就變得毛茸茸一些，秋天快要來臨的時候，它終于變成了一簇簇圓蓬蓬的很輕盈的種子。一陣大風吹過，許多灰白色的小傘被風送上天空，如飄舞的雪，就這樣去別處安家了。那些山雀還是會停落在某棵樹上談論一些話題，石竹花、火山巖、流星雨、芭蕉樹，變成樹的山雀從來不插話，而那些山雀也不知道這棵看上去還算茂盛的山槐樹，之前其實是他們其中的一位同伴。

后來，變成樹的山雀有些懷念自己是鳥時的那種自由了。有一天，他在期待山槐樹早些飛回來的盼望里睡著了。“真抱歉，讓你久等了！”山雀半迷糊中，感到被誰推了一下，睜眼一看，是山槐樹回來了！樹脫下翅膀還給了山雀，山雀把根基還給了樹。山槐樹再次佇立在那時感覺很滿足，他是棵有故事的樹了。山雀抖開翅膀飛起來，聽說西邊的楓葉紅了，他現在很有興致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