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個哲學家

皮耶羅·費魯奇

被孩子拆穿是何種體驗

烤餅看上去很好吃，剛剛從烤箱里拿出來，香味吊足了我的胃口。這是一塊黑莓餡餅，然而，它滿是糖、脂肪和白面粉，而且我與埃米利奧在一起，我不該樹立一個壞榜樣。薇薇安和我想要他愛護牙齒，讓他養成良好的飲食習慣。

但那塊餡餅太誘人了，我無法抵抗自己的欲望。哎呀，我為什么要放棄這樣的快樂？或許我可以偷偷買下這塊餡餅，另外給兒子埃米利奧買一個全麥面包卷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我付了錢，拿著這塊餡餅，背對著埃米利奧開始狼吞虎咽，試圖不讓他看見。埃米利奧立即注意到了，一個勁兒地嚷著要吃。“嗨！面包卷很好吃，不是嗎？”我口是心非地說，同時盡可能快地咽下那塊餡餅。埃米利奧對面包卷毫無興趣，憤怒地把它扔在了地上。

我被抓了個現行！要是只有我一個人，我就可以悠閑地品嘗這塊餡餅的滋味。可是埃米利奧在場，我別無選擇，只能看著自己出洋相。就是這樣，我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時，不能假裝、不能撒謊、不能置之不理。有他們在身邊，我不可能生活在幻想中，我必須時刻面對我是什么樣的人這一真相。

在我看來，有時候我是在照鏡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的孩子們在模仿我。我知道孩子們是通過模仿來學習的，他們模仿我們的姿態、行為、聲音，盡管他們是原創的、獨特的，但有時他們就像是我們的縮小版復制品一樣走來走去。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自己：我們思考問題時撓頭的樣子，我們打電話時的樣子，我們吃飯時的樣子。

我們看到過孩子是如何把我們最深的感情和幻想表現出來的。而在一個較淺的層面上，他們直接映照出我們。鏡子是中性的、直接的、具有揭示性的，也是令人畏懼的，它向我們展示本相，不做任何評論和解釋。

當孩子們模仿成人時，他們是好笑的，但是當我們進一步觀察時便會發現，他們并非那么好笑，我們會意識到我們正在看著自己。

我安頓埃米利奧去睡覺，燈關了，時間很晚了，真的是該睡覺的時候了。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我和他一開始就說好了只講一個。講完后，他又提出要求了：“再給我講一個故事。”

“埃米利奧，我們說好了就講一個故事，睡覺吧。”

埃米利奧的反應令我驚訝，他的聲音穿透了黑暗：“再給我講一個故事，不然我會給你一個口頭警告。”

這種勒索方式還不錯嘛。這個孩子一直被待以尊重和愛，從未被打過或恐嚇過，他是從哪里學會威脅的？當然是從我這里。片刻前難道我沒有說過“如果你不立即上床睡覺，你就沒有故事聽了”這樣的話嗎？是的，我發現威脅是我與孩子們互動的一部分，威脅也內在于我們很多的社會關系之中，盡管它們在很大程度上被美化了。

孩子的情緒來自大人

我又累又氣，我們不該帶孩子來到鎮上，薇薇安的狀態和我一樣，對這次出行追悔莫及。整件事情亂糟糟的，讓人萎靡不振。孩子們餓了，我們決定在一家為游客開放的自助餐廳里吃點小吃——這種地方是我一直設法回避的。孩子能夠感受到我們情緒的變化。我正給喬納森從一杯巨大的水果沙拉里挑一些吃的出來，埃米利奧開始淘氣，從桌子下面踢著喬納森。喬納森生氣了，弄翻了水果沙拉。我驚恐地看著水果塊掉到了我的褲子上，果汁灑得滿桌子都是，也潑到了孩子們的身上和地板上，匯成一道五彩的洪流。薇薇安沮喪地喘著氣。

我很生埃米利奧的氣，他是這場災難的肇事者，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但他尖叫起來，報復地咬了我一口，自助餐廳里的所有目光剎那間都轉向了我們。真是一場噩夢。

稍后，在所有的慌亂結束后，我回想了一下，明白了過來。埃米利奧和喬納森所表現出來的，正是薇薇安和我的情緒。孩子們能夠清晰直接地感受到我們內心最深處的隱秘情緒，并能比我們更深、更敏感地把這些情緒表現出來，因為他們沒有防護機制。也就是說，他們很容易被我們的情緒感染。如果孩子們感到狂怒，他們會咬人或把一個盤子猛摔到地上；如果他們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沮喪氣息，他們會不吃飯或尿床。他們以他們全部的自我去體驗我們的情緒，又常常強有力地立刻表現出來。而我們成人則已經習得了自我保護、內爆、合理化、調節和節制的藝術。

孩子們是直率的。正如《皇帝的新裝》中的孩子一樣，他們會相當直白地說出我們成人害怕表達的內容。我們常常會在我們的內在感覺和我們想要別人如何看待我們之間存在反差。成人設法隱藏和控制自己大部分的感受，但是孩子們會替我們將這些感受展現出來。為什么當孩子在公共場合發脾氣時，父母會感到尷尬？這不僅僅是因為在那一刻他們成了被關注的焦點，他們擔心打擾別人或被人批評，同時也是因為他們感到自己被暴露了，他們害怕自己最隱私的生活被公之于眾。

有一段時間埃米利奧非常愛生氣，我認識到埃米利奧的易怒緣于我。那段時間我起得非常早，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時，我很易發怒，雖然我設法將怒火隱藏起來，但是它依然處于我整個精神狀態的表面之下。為了給自己的興趣愛好爭取更多的時間，我減少了睡眠時間。后果在埃米利奧身上顯現出來了，他感覺到了我的易怒，并在我面前將它清晰地展現出來：這就是你的樣子。當我開始睡得多了一些，我就不再易怒了。我休息得更好了，埃米利奧也就更加平靜了。道理相當簡單：與一個緊張的有機體共生會讓你緊張。

幸運的是，情感共鳴也以積極的方式出現。有些日子里，當我感覺良好并與每個人都和諧相處時，當一切看起來都格外安寧時，孩子們也反射了我內心的平靜。在這樣一個高興、和諧、流暢、沒有緊張感的日子里，埃米利奧在睡覺前會對我說：“今天，你得了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