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鮑里尼
伊拉龍在一片被踩平的蘆葦上跪下來,老練地察看足跡。上面的腳印告訴他,就在半個小時以前,鹿群到過這片草地,它們很快就會歇息了。他的目標還在鹿群中,就是那頭左前足瘸得很厲害的小母鹿。它居然可以走那么遠而沒有被狼或熊抓住,真讓他嘖嘖稱奇。
夜空深邃而明凈,一絲微風輕輕拂過。四周都是山,銀白色的云彩飄在山頂上,兩座山峰之間的凹處躺著一輪秋天的滿月,月華淡紅,勾勒出云朵發亮的邊緣。遠處冰川凝止,積雪熠熠生輝,冰水融化成數道小溪,從山上奔流而下。霧氣在山谷底部悄悄流淌,濃得讓他簡直看不見自己的雙腳。
伊拉龍已經滿十五歲,用不了一年就是大人了。他眉毛漆黑,褐色雙眸神采奕奕,一路奔波之下,衣衫處處撕裂。他的骨柄獵刀連鞘插在腰帶上,紫杉木的強弩外包著防潮的鹿皮套子,背上是一只木條做框的背囊。
伊拉龍尾隨這只鹿,在斯拜恩山脈中越走越深。這座原始山林縱貫阿拉加西亞(,莽莽群山滋生出許多神秘故事和詭譎人物,無一不是兇機暗伏。然而,伊拉龍不怕斯拜恩――他是卡沃荷一帶唯一不畏兇險,敢于深入蠻荒追蹤動物的獵手。
今天是狩獵的第三夜,食物已經消耗了一半。如果還不能捕獲那只鹿,他將不得不兩手空空地打道回家。寒冬迫在眉睫,家里急需儲備一些肉食,卻又沒錢到卡沃荷去買。
伊拉龍沉著地在朦朧月光中靜靜站立片刻,然后走進密林,朝峽谷方向大步前進。他相信鹿群會棲息在那里。樹木遮蔽天空,在地面投下羽毛般輕柔的影子。這條路他認識,只需要偶爾察看一下鹿的蹤跡。
來到峽谷,他沉穩地拉開弩,然后拔出三支箭,裝上其中一支,將另兩只握在左手中。鹿群躺在草地上,月光下影影綽綽,一共大約有二十個靜默的黑影。他想抓的那頭小母鹿躺在鹿群邊緣,受傷的左前腿痛苦地朝外伸著。
伊拉龍緩緩潛近,張弩待發。過去三天的辛苦跋涉終于迎來這一刻,他最后一次調勻呼吸,然后――一聲轟然巨響傳來,震撼了夜空。
受驚的鹿群四散逃竄。伊拉龍猛沖上前,追過草地。一股熱浪向他襲來,臉頰一陣火燙。他身形驟停,向倉惶跳躍的母鹿射出一箭。箭從母鹿身邊掠過,只差一指的距離,呼嘯著沒入黑暗之中。他嘴里低聲咒罵,一邊轉身,一邊不假思索地裝上另一支箭。
在他身后,鹿群棲身的所在,草木盡毀,灼成一片巨大的圓形焦土。松樹光禿禿地挺立著,針葉全都消失不見。焦土圈外的野草倒伏了一地。空中余煙裊裊,彌漫著燒焦的煙火氣。在灼熱氣浪沖擊而成的圓圈中心,躺著一塊精美的藍色石頭。一小股輕煙彎彎繞繞,迂回盤旋,散成若有若無的絲絲縷縷,在石頭上縈繞徘徊。
伊拉龍小心提防可能的危險,觀望了幾分鐘。除了煙氣繚繞,四周的一切都紋絲不動。他調松弩弦,滿懷戒備地走上前去,來到石頭面前,月下的影子淡淡拖在地上。他用箭拔了拔石頭,隨即縱身向后一躍。沒有什么動靜,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它。
天成的石頭從未見過光潔若此者。它寶藍色的表面完美無瑕,只是縱橫分布著一些極細微的白絲。握在手指間,冰涼,光滑,仿如堅硬的絲綢。這塊橢圓形的石頭幾乎有一英尺長,雖然實際上比看起來要輕,但依舊重達數磅。
在伊拉龍眼中,這塊石頭既美麗,又令人生畏。它來自何方?它為什么落在這里?更多擾人的問題涌入腦中:它落到這兒,是純屬偶然,還是意味著我合該擁有它?如果他從那些古老的傳說中曾有若干心得的話,那就是要防備魔法,以及使用魔法的人。
我該拿這塊石頭怎么辦呢?帶它上路會很累人,而且還可能有危險,最好還是讓它呆在原地。一陣遲疑,他幾乎就要放下石頭,但卻有什么又阻止了他。至少,它可以換回一些食物呢。他聳聳肩,做出決定,將石頭塞進背囊。
峽谷過于空曠,不能作為安全的宿營地,于是他重新鉆進密林中。一棵大樹傾倒在地,破土而出的樹根支在空中,他就在下面攤開鋪蓋卷。吃過冷冰冰的面包和奶酪后,伊拉龍裹緊毛毯,一邊回想發生的事情,一邊墜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太陽冉冉升起,天空輝煌燦爛,仿佛點燃了艷黃與緋紅的巨大火焰。空氣清新甜美,冷冷地涼透了心。小溪鑲了兩道薄冰的邊,小池塘已經完全凍結。吃過麥片粥的早餐后,伊拉龍回到峽谷中,細細搜索那片燒焦的土地。然而清晨的太陽并沒有為他帶來什么新的發現,于是他踏上了回家之路。
狩獵的小徑難以辨認,崎嶇不平,有些地方甚至無跡可循,因為它由動物踩踏而出,所以又常常迂回繞遠。但縱算有這許多的缺點,它仍然是走出大山的最快途徑。
在僅余的未納入加巴多里克斯國王治下的土地中,斯拜恩山脈是其中之一。舊時的故事流傳不息,講述他的軍隊開進古老的斯拜恩森林后,其中一半人馬如何不知所蹤。這座森林的上空仿佛籠罩著厄運和不幸的陰云,雖然其間林木參天,陽光閃耀,卻只有極少數人能長時間停留在內而安然無恙。伊拉龍是其中的一個――這不需要天賦異秉,在他看來,要的只是反應機敏,并時時保持警覺。他在這一帶的群山之中長途狩獵已經有了好幾個年頭,但依然對它充滿敬畏。每當他自以為洞悉了它的秘密,總會發生一些事情,讓伊拉龍徹底推翻自己的想法――就像這塊石頭的從天而降。
歸程漸漸縮短,他一路上步履輕捷,于夜晚來到一條陡峭的河谷邊上。阿諾拉河在腳下湍急地流過深淵,直奔帕倫卡谷。這條由千百道涓涓細流匯成的大河有如一頭猛獸,向兩岸的巖石和攔路礁石橫沖直撞,低沉的咆吼回蕩在半空。
伊拉龍安身在峽谷邊的灌木叢中,看著月亮冉冉升起,然后躺下睡覺。
(選自《伊拉龍》,題目為編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