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全身而退：李氏家族能否消掉萬年劫？

馮超

拘留所里的三星掌門

三星電子副會長、三星集團實際掌權人李在镕如今待在首爾郊區拘留所里的單間里。這是一個6.27平方米的房間，有廁所、洗手臺、電視機以及一張擱在地板上的床墊。韓國人說他們一生逃不開三件事，死亡、稅收以及三星。這么說吧，在這個單間曾關押以及將要關押的人里，沒有幾個人的名氣、影響力能蓋過個人資產達58億美元的李在镕了。

他身穿“號服”，到了飯點，還需要從門口小窗接過塑料餐盤。盤子里有米飯、湯和三碟小菜。吃完飯，他必須自己清洗托盤。他可以鍛煉30分鐘身體，也可以看看電視消磨時光，想想對待檢察官的招數。雖說電視只能收看由司法部批準的一個頻道，但他很可能在屏幕里看到2月19號的自己：鼻梁架著眼鏡，身著黑色大衣，戴著手銬，胳膊被綁著繩子，兩位司法人員分別箍著他的左右臂往前走著，而周圍一堆記者在“咔咔咔”地拍照。

李在镕生于1968年，跟百度董事長李彥宏同歲。去年，是這二位李先生的本命年。中國的李先生去年被人唾罵。而韓國的李先生則面臨著兩支冷箭。

去年9月22日早上7點，他手持著金色版的Note7手機進入三星電子首爾瑞草區辦公樓大廳，向媒體解釋稱，Note7爆炸是由外部加熱導致。但到了10月11日，三星不得不宣布Note7全球停售。

8月份發布Note7手機時，媒體和三星自己都認為，這款較往年提前發布的旗艦手機是一款能夠叫板蘋果，融合了高科技的好產品。可惜因為質量問題，它只存活53天，李在镕也經歷了驚心動魄的53天。

分析師稱，Note7事件很可能會導致三星承擔至少40億美元的召回費用和銷售額損失。Note7成為三星歷史上最短命的年度旗艦手機。李在镕努力，但又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那只涂上毒藥的冷箭也在手機爆炸危機發生時射向了李在镕，不過它的致命性直到他進入拘留所才會深有體會。

去年10月，韓國女富人崔順實因家庭成員某個事件而被媒體爆料出親信門丑聞：她是韓國女總統樸槿惠之閨蜜，為達私人目的，涉嫌影子干政、行賄。雪球越滾越大，涉案人數越來越多，在今年2月，李在镕因為涉嫌行賄、挪用公款、轉移資產、隱匿犯罪收入、作偽證5項罪名，被關進了拘留所。現在，崔順實也在這個拘留所的某個單間里。

如果考慮到如下事實，李在镕恐怕更加夜不能寐。就在去年，三星電子的股東們對李在镕董事席位進行投票表決，他獲得董事席位后，正式接替父親李健熙掌管三星電子。剛剛拉開屬于他個人時代的帷幕，美妙的事物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李在镕在拘留所里會思念家人，回憶往昔，尋找信念和力量嗎？

如果他愿意安靜地回顧三星集團——觸角延伸到電子、酒店、金融服務、軍工、化學、時尚等領域的巨頭——在爺爺李秉哲、父親李健熙兩代先輩治下，與權力的糾纏、曖昧，以及從虎口中全身而退的經歷，心中將會有所慰藉吧。

先輩的力量

李在镕的爺爺，三星奠基人李秉哲，1910年生于一個富裕的農民家庭，早年曾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1938年，李秉哲創辦三星商社，從事貿易和釀造業，最開始，他將本國的魚干、蔬菜出口到中國東北。在朝鮮語里，“三”代表著大、強、多，而“星”代表清澈、明亮。取名三星，李秉哲是希望公司能夠長久不衰。

二戰后，李秉哲建立三星物產株式會社，先后創辦韓國第一家糖廠、第一家毛紡織廠，三星集團產業資本開始形成。韓國首任總統李承晚曾在1957年到毛紡廠視察，并為工廠題字“衣被蒼生”。

在當時發展經濟的背景下，李承晚和李秉哲建立了友誼。1959年，李秉哲還跟李承晚聊起籌建化肥廠的計劃。總統先生聽說化肥廠能實現自給自足，減少用于進口肥料的外匯時，對李秉哲大加贊賞。

當李秉哲為計劃到歐洲奔波時，意外得知李承晚總統在大選中采取的很多暴力手段，引發大規模游行示威，被迫退出選舉。總統換屆后，三星集團涉嫌非法斂財被調查。李秉哲為此交了一大筆的利稅。他還惦記著化肥廠。

1963年，李秉哲跟剛當選為總統的樸正熙見面。而這位樸正熙就是現任韓國女總統樸槿惠的父親。樸正熙控制了該國的銀行并決定誰能得到貸款，他許諾，如果三星愿意開辦化肥廠，當局一定會全力配合的，如果在執行中遇到什么問題，他可以去找經濟企劃院長官來幫忙。

憑借著政治的庇護以及自身的努力，李秉哲的化肥廠終于建成了。但制糖廠的糖精卻卷入一場走私事件，而媒體報道以及檢方調查，都將矛頭指向三星和李秉哲，說三星的化肥廠資金來歷不明，涉嫌走私。在輿論壓力下，李秉哲決定把耗費巨資的化肥廠捐給國家。此事給他的啟發是，社會政治環境是企業的最大威脅。以此事為契機，三星正式進入電子領域。

1987年11月19日，李秉哲因病去世。當天，他的三兒子李健熙成為會長。在李健熙時代，三星從一個小公司發展為商業世界的頭部力量，獲得“財閥”之稱，整個集團貢獻了韓國20%的GDP，而三星電子則成為集團的明星公司，市值如今達到2400億美元。

不過，這位商業強人在主政的20多年里，三次陷入政治丑聞。

其中最劇烈的一次發生在2008年。前三星集團法務組組長金永哲爆料說，三星專門劃撥了2000億韓元（約合2.05億美元）的資金用于賄賂檢舉人和法官。他還表示，李健熙的夫人將部分資金用于從國外購買昂貴的藝術品。三星對金永哲的這些指責全部予以否認。

當年1月，特別檢查組開始對三星的丑聞進行調查。面臨偷稅罪和瀆職罪兩項指控的李健熙，在媒體前鞠躬并帶著幾個高管辭去三星職務。盡管檢方人員要求判處李健熙7年徒刑并罰款3.5億美元，但他最終只被判3年緩刑和1億美元罰款。

時任總統李明博伸出了援手。這位總統之前在現代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工作27年，對財閥采取寬松政策。李明博當時還在為2018年冬奧會主辦權奔波。總統認為，三星公司董事長作為國際奧委會成員，將能夠幫助韓國贏得資格。他赦免了李健熙的罪行，而后者為爭取東奧資格在全球出行了11趟。韓國平昌市最終拿下冬奧會主辦權，而研究機構預測，這會為韓國帶來200億美元的經濟收益。

三星有驚無險。李健熙以董事長身份重回三星。實際上，李在镕也卷入了這場丑聞。他當時以三星高管的身份接受訊問，隨后檢察部門以證據不足撤銷了對他的起訴。

2014年，李健熙因心臟病住院后，三星的最高權力過渡被提上日程。李在镕——李健熙唯一的兒子，李氏家族的第三代成員——逐漸成為三星帝國事實上的掌控人。接管三星后，他進行了一系列改革：精簡管理層、開展總額80億美元的交易并購活動，并剝離了國防與化學等次要業務。

三世的信心

李在镕心里一定記得父親在管理三星時的關鍵時刻。

1993年，李健熙在德國法蘭克福的會議室，宣布三星高質量、全球化的轉型計劃。那場會議分四次舉行，持續了17天。當時，25歲的李在镕和家族其他成員也在現場。

李健熙心情很差，說公司的洗衣機蓋子尺寸都有問題，用戶不能完成組裝，而三星員工的答案竟然是將多余的部分削去。他訓斥、教育高管，次品是蛀蝕公司的癌癥，即便只有一件次品，也是蛀蝕公司的癌細胞，次品是犯罪，三星要注意產品質量。也就在這次會議上，他說出了一句流傳至今的名言：“除了妻兒，一切都要變！”

1995年，李健熙參觀了位于尚北道龜尾市的一家工廠。據說，李健熙將公司最新手機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員工，但在聽說這些手機不好用后，他感到害怕。于是，他將三星庫存的數萬部手機產品堆放在龜尾工廠，然后付之一炬。

拘留所里的李在镕，若回顧Note7的失敗，當然可以拿父親的所為做激勵，吃一塹，長一智。1月份，三星電子先后公布了手機爆炸原因以及2016年財報。盡管三星手機等終端業務營收、利潤雙降，跟蘋果之間的專利紛爭還在持續，但憑借面板、半導體等業務的良好表現，去年營業利潤同比增加10.7%，達到29.24萬億韓元。三星電子的股價在過去一年上漲了60%。這可不算是個特別糟糕的成績。

在正式被批捕之前，李在镕也曾做過反抗。他對所有不當行為均不予承認，上個月，法院駁回檢察官要求逮捕他的請求。沒過多久，李在镕又受審了15個小時。一位特別檢察組的發言人表示，他們已發現了更多的證據，決定實施抓捕。

而這起案件的關鍵點是，韓國檢方能否證明三星捐款是由樸槿惠政府幫助了李氏家族。我們也知道，法律涉及控辯雙方的律師力量以及程序正義等其他因素。美國的橄欖球運動員辛普森雖然被判無罪，但依然有很多人認定他是謀殺犯。此事的真相，只存于李在镕腦子里。

李在镕肯定知道自己處于懸崖邊。特別檢察機關發言人李圭哲說了：“盡管當前的經濟形勢非常重要，但我們認為，維護正義必須被放在首位。”政治氛圍也在變化。丑聞發酵，民眾抗議，導致樸槿惠在去年12月被彈劾。

拘留所之外，媒體都在討論頂替李在镕的人選，以及公司可能會面臨的問題。業界普遍認為，三星可能會暫停絕大部分投資和重組計劃，公司運營可能會面臨一些挑戰。

李在镕會擔心家族出現權斗嗎？

2012年，李在镕的大伯李孟熙就跟父親李健熙爭奪過爺爺的遺產。二人最后選擇了和解，也都在電視上道歉說，家庭更重要。兩年前，大伯因病去世，父親因病已在醫院療養三年。去年夏天，韓國媒體報道稱，李健熙多年來在家買春，每人付費4000美元。三星集團發表聲明稱，對于董事長的私生活，公司方面無可奉告。

每個人都有秘密。

但李在镕若能想到先輩的政商之道沉淀出的勢能，以及父親由判刑到被赦免的經歷，肯定會產生信心。這父子二人，涉及的都是與政治有關的案子，還是在相同的月份出事。父親赦免給李在镕啟示有很多。比如大而不倒是個保護傘，政府要考慮到一家公司對社會穩定、民生所產生的正向效應。再比如，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父親有錯，但他領導三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想到這些啟示，李在镕估計會在拘留所小單間里給自己打氣：“我肯定會沒事的。春天快來了。”（編輯/張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