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寶昌
(武夷學院藝術學院,福建武夷山 354300)
戴士和寫意油畫藝術的尺度
杜寶昌
(武夷學院藝術學院,福建武夷山 354300)
要使中國的文化精神與油畫的藝術形態相融合,必須準確把握中國文化精神和中國畫的形式,把握西洋油畫的整體面貌,把握藝術創作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戴士和的寫意油畫既保留了油畫的藝術形態,又實現了中國繪畫暢神寫意的創作目標。其成功的關鍵在于他作為學者型畫家對東西方文化精神的精微洞察,在于他作為藝術家對中國畫和油畫本質的深刻把握,及對繪畫創作技法運用的精湛嫻熟。
戴士和;寫意油畫;藝術;尺度;融合
對于中國文化精神,最具共性的認識就是中庸精神,這一精神始終貫穿于中國歷史。在政治上凡是盛世,無不在中庸思想的指導下,保持社會各方利益的和諧發展;在思想上,自秦漢開始進入封建社會以后,各個朝代雖有主流思想,但其它思想并非完全滅絕;在人生實踐上,中國人自古就既保持腳踏實地的實踐精神,又追求著豐富的精神滿足;在藝術功能上,既強調對生活的歌頌與批判,又要做到發乎情止乎禮義。對此,孔子曾說:“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方為君子”。這一精辟思想作為藝術的尺度,早已被文論界廣泛認可。的確,藝術不論在東方還是西方都面臨著如何處理“文”和“質”關系的問題,也就是藝術表現形式和其要表現的內容的關系問題。總之,一切都強調分寸和尺度的把握。作為精神心理文化一部分的國畫,在其發展過程中也堅持把繪形與寫意完美結合。中國畫按照不同的分類標準,包含許多類型。寫意畫是其中的一個類別,它是相對于工筆畫而言的。寫意畫作品中的藝術形象與生活本身差別較大;而工筆畫細節逼真,更貼近作品中藝術形象的原型。因此,這一繪畫作品劃分標準更多體現的是藝術與生活的關系。然而,工筆畫與寫意畫的創作目標都是托物言志,就像明代思想家李贄在《梵書·雜說》中所說:“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壘塊”,即作品只是呈現情感的載體。那么物象作為載體與作品要表現的精神之間如何結合呢?這一點就是區分工筆畫和寫意畫的一個條件。工筆畫創造的藝術形象更接近現實,對象的特征更鮮明;寫意畫的對象的特征則不夠鮮明,只在“似與不似”之間,或者叫“神似”。這兩種作品從藝術效果來說有著巨大差異,而導致這一差別的原因在于作品的形式與內容之間的關系。黑格爾曾按照“理念的感性顯現”這一藝術定義,將藝術劃分為象征型、古典型、浪漫型[1],并將繪畫、音樂、詩歌歸類為浪漫型。其實這種歸類并非十分合理。僅從作品對思想表現的突出程度來說,繪畫和詩歌作品都有內容突出和隱晦的例子。從作品形式與內容的關系來看,工筆畫更能體現古典型藝術的特征,而寫意畫更具有浪漫型藝術的特點。傳說由宋徽宗趙佶創作的《芙蓉錦雞圖》,畫面呈現出秋天清爽宜人的景色。畫中錦雞落處,芙蓉搖曳下墜之狀逼真;錦雞旁雙蝶歡舞,相映成趣。一般認為作品以雄雞表達大臣應該具有的五種美德:文采、英武、勇猛、仁慈、守信。這種解釋符合我國“比德”的藝術傳統。而梁楷的《太白行吟圖》不拘于細節,選取最能反映詩人精神和思想狀態的瞬間動作,加以概略的描繪,以突出詩人的性格特征。雖是逸筆草草,卻神韻備至。
工筆畫在形似方面已經達到逼真的程度,而形象與思想之間沒有直接聯系,要借助“比德”的藝術思維方式來理解;寫意畫則不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都體現為“似”的狀態。從藝術表現效果看,寫意畫由于抓住了所描繪的對象的本質,更能突出對象的特征。兩種畫法中,工筆畫以形似表現,寫意畫以神似表現,關鍵在于工筆畫要注意把神韻包含在細節之中,寫意畫要以神韻引領形象,二者都要把握好一個度,這就是中國畫在實踐創作中體現出的中庸藝術精神。中國寫意油畫與西方油畫的本質區別,即寫意油畫中融入的中庸精神。
油畫家戴士和出生于北京,濃厚的中國文化習俗伴隨其成長,他對中國傳統文化曾進行過深入的學習。戴士和求學于中央美術學院時期,接受西方油畫教育,并作為高訪學者前往俄羅斯列賓美術學院進修,深諳油畫技術。與大部分油畫家不同,戴士和非常重視對國畫的研究與實踐,尤其是對齊白石創作理論、寫意作品的研究。他在自己的專著中對齊白石的“不似為欺世,太似為媚俗,中國畫貴在似與不似之間”曾作過精辟的論述。戴士和既擅長寫作又精于繪畫,曾出版過十幾本專著,我們從其著作中的藝術評論、藝術觀點可以感受到傳統國學文化對他的創作理念產生的重要影響。戴士和的油畫風格更多具有寫意畫的特點,體現出西方油畫與中國畫寫意精神的結合。他的作品無論是風景、建筑、人物都不強調細節的真實,都具有朦朧感,許多形象甚至需要仔細辨識和觀察方能看出畫的是什么?!八婆c不似”的藝術理念貫穿于戴士和幾十年的藝術創作中,尤其是《林風眠》《齊白石》《黃賓虹》等系列油畫肖像,作品中的中庸文化精神愈加彰顯。
繪畫屬于再現藝術。歐洲古典寫實油畫注重形象的深入描繪,使觀者產生具象寫實的感受。但是,新古典主義的棋手——安格爾的肖像作品也非絕對的真實,其作品人物造型也是經過畫家主觀篩選、調整后的形象,其人物結構、比例是安格爾唯美精神的反映,并不科學、準確。抽象派繪畫作品中的形象往往是變形的,如康定斯基的畫作,無論人體還是林蔭路都是變形的,強調的是畫家個人的感受,不是現實狀態的再現。任何一種繪畫都可以寫實,也可以寫意。無論在油畫或國畫中,藝術家對物象本質的概括、提煉都是無法逾越的尺度、法則。
中國寫意油畫中的“意”不同于西方古典繪畫中的形,是指藝術家創作前反復醞釀過的意象,是藝術家對物象的敏銳觀察、錘煉選擇、推敲抉擇的心中形象,是藝術家心中審美創造和人工改造過的意象,是能用畫筆描繪的形象。中國畫中的“意象”乃是“心中之象”,與形象既有關聯又有不同。所以,中國有“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的藝術觀,藝術家對他要表現的人物形象、山川草木不會作過多刻畫,而是點到為止,即足以體現藝術家的人格與修養,寄托藝術家的感受。寫意油畫中的意象造型把畫筆從塑造形象這一技術性的功能中脫離出來,變為更加主觀的直接書寫,促使油畫的形式語言得到拓展、油畫的表現領域得到擴大、油畫的水準得到質的提升。
中國油畫的材料與西方油畫的材料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在實踐上畫什么和怎么畫。戴士和寫意油畫作品對物象的錘煉明顯融入了中國文化的基因,注入了中國文化精神。他的寫意油畫成功之處在于他找到了國畫與油畫融通的關鍵,即對國畫意象造型的借鑒與運用。經過探索和嘗試,他在繪畫技巧上弱化油畫的寫實性,強化國畫的寫意性,達到寫實與寫意融合的境界。在藝術效果方面,弱化了靜態形象,強化了動態感受。如其豐人所說,就是“寫”與“生”。從寫的層面說,他使用畫筆在書寫,用繪畫語言來表達所見所感;從生的層面說,他的作品是面對現實對象直接寫生,因而是鮮活靈動的。戴士和的作品之所以鮮活靈動、生機勃勃,還在于他把收集素材的速寫技法變成了直接創作方法。這種創作方法的優勢在于善于捕捉對象稍縱即逝的瞬間,因此現場感很強,也使觀賞者有身臨其境的感受。他的畫面物象既神似又簡約,在“具象與抽象”之間,引人遐想,富于藝術魅力。
美國學者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一書中認為文學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讀者等四個要素組成的活動,其核心是作品[2]。其實,所有的藝術都是由四個要素構成的活動,油畫也不例外。油畫作品從本質上說也是畫家對世界的詩意反映。南朝的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說:“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庇终f:“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賢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不亦幾乎?”畫家懷著理想,以虛懷的心態考察世間萬象,又從萬象中感悟世界。這種感悟又是不斷深化的,由初遇對象時的悅耳悅目,再到悅心悅意,最后升華到悅志悅神的境界。在徜徉山水之際得到仁者之樂的同時,藝術家要通過畫作表現出山水萬象的形式和精神之美,這就是藝術的本質。
戴士和不僅作為學者對生活和藝術具有深刻的認知,而且作為畫家又把這種深刻的認知訴諸筆端呈現于畫作之中,因而他的油畫含義深遠、耐人尋味。他的作品《母與子》抓住哺乳這一細節,通過乳房突出母性的特征?!澳赣H”這一形象沒有畫出面部,但她過分低下的頭部和用力托起孩子的狀態,更能烘托出母親的專注和焦急。畫面整體色調比較暗淡,“母親”左手是擠奶的動作,從而與低頭的姿態構成照應。作品對哺乳的描繪體現了油畫寫實的特征,但描繪母親的心態則是寫意的手法。戴士和的作品《會澤農民詩人和他的太太》中,夫婦人物肖像很清晰、很生動,體現了油畫的寫意性,但在表現上使用了文學化的細節刻畫方法:丈夫和妻子的手姿態不同。作品從手的放置方式這個細節,表現出丈夫的從屬性格,寫出了他們生活中的故事,寫出了中國家庭的文化特征,這種家庭模式是中國社會一種典型。戴士和擅長對景寫生、創作,他的作品《漓江上》采用對比的方式表現,以暗色突出桂林山的清幽,以拔地而起的造型表現桂林克斯特地貌造就的長出地面的山形,以平坦表現水的輕靈,山水相映成趣,彼此映照?!缎∠铩愤@幅民居作品,畫面突出擁擠的小巷,使人聯想到眾多的民居,聯想到大眾的生活;而通往深處的小巷悠長而寂靜,右面房屋的后墻利用透視原理畫得高而窄,與對面的墻院共同表現出厚重感,使人聯想到漫長的歷史和蕓蕓眾生。
對于戴士和的油畫,我們沒有面對西洋油畫的陌生感,盡可以按照觀賞國畫的習慣去感受。戴士和的油畫實現了東西方藝術的融合,在造型上符合我們的審美標準,在內容上貼近我們的生活。他的油畫作品人物多是普通學生、市民,即使偉人的肖像也與普通人神態一樣,不去夸張美化。這也許是戴士和繪畫追求的一種藝術理想。
西洋藝術來到中國,要與中國的文化精神和中國畫審美特征相融合,才會滿足中國人的精神文化需求。但是如何將兩種完全不同的藝術形態完美地結合,做到既保留油畫的形態,又能滿足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卻是一個非常困難的藝術實踐問題。要使中國的文化精神與油畫的藝術形態相融合,必須準確把握中國文化精神和中國畫的形式,把握西洋油畫的整體面貌,把握藝術創作所追求的理想境界[3]。戴士和的寫意油畫做到了這一點。他的油畫既保留了油畫的藝術品質,又實現了中國繪畫追求暢神寫意的創作理念。其成功的關鍵在于他作為學者對東西方文化精神的精微洞察,在于他作為藝術家對中國畫和油畫本質的深刻把握及對繪畫創作技法運用精湛嫻熟。
總之,戴士和的油畫被我們喜歡,是因為他的作品在藝術技巧上將國畫與油畫特點進行了有分寸的融合,選材上貼近生活,所創作的形象體現了我們的審美趣味,藝術理想符合中國傳統的藝術精神。
[1]張齡予.德國古典美學中的藝術分類[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2014.
[2]M.H.艾布拉姆斯.鏡與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3]潘公凱.《畫我所要——戴士和油畫寫意展》研討會[DB/OL].(2008-12-12)[2016-03-16].http://www.artron.net/.
J20
A
2095-7602(2017)12-0187-03
2017-07-23
杜寶昌(1968- ),男,副教授,碩士,從事油畫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