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雁
修辭意義論析
張雁
修辭意義是指語言在特定語境中所產生的意義,其具體表現主要是臨時化、具體化、變異化、潛在化。人們在大多數情況下之所以能夠很好地理解修辭意義,是因為日常修辭是結合具體語境出現的,因此在研究修辭意義的時候,我們也可以根據需要結合語境分別進行陳述。
語境;修辭意義;臨時意義;言外之意
陳汝東先生認為:“修辭是人類的一種以語言為主要媒介的符號交際行為,是人們依據具體的語境,有意識、有目的地建構話語和理解話語以及其他文本,以取得理想的交際效果的一種社會行為?!保惾陽|2004)修辭既然是一種以語言為主要媒介的社會行為,那么人們進行言語交際活動就離不開修辭,或者說,言語交際活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修辭活動。修辭活動離不開特定的語境,而修辭意義就是指在特定語境中所產生的意義。本文著重從臨時化、具體化、變異化、潛在化等四個方面對修辭意義進行探究。
所謂臨時化的意義,是指這種意義只存在于某種特定的語境,一旦脫離特定的語境,這種意義將不復存在。臨時化的意義主要依靠詞語多義現象與修辭格來實現。
(一)依靠詞語多義現象產生臨時化意義
語言中存在著大量的多義詞語,這些多義詞語都會有幾個互相聯系的意義,但這幾個意義的地位卻并不相同,其使用頻率有高低之別。因此人們在理解與之相關的詞語時,首先想到的通常是其最常使用的、也是自己最熟悉的意義。但在特定語境中,表達者為實現某種表達效果所使用的或許是其他意義。比如一提到“特困生”這個詞,人們首先想到的定然是“特別困難(多指經濟、住房等方面)的學生”,但是在“某學生一上課就睡覺,就是個‘特困生’”這句話中,“特困生”顯然是指“特別疲乏困倦想睡覺愛睡覺的學生”,而這一意義就是依賴特定語境所產生的詞典中所沒有的意義,是臨時意義。再如《現代漢語詞典》對“不要臉”的解釋是“不知羞恥(罵人的話)”,但在對著名畫家豐子愷的畫作進行評論的文章《豐子愷畫畫“不要臉”》中,所謂的“不要臉”肯定不是“不知羞恥”,而是指豐子愷畫畫不畫臉,即便不畫臉,也仍然生動、惟妙惟肖。事實上“不要臉”是對豐子愷高超畫技的褒揚。可見,這種臨時化意義的實現途徑主要是語言中的詞語多義現象。
(二)依靠修辭格產生臨時化意義
臨時化意義經常會借助某種修辭格來實現,常見的如借代、借喻、拈連等。
借代是“不直說某人或某事物的名稱,借同它密切相關的名稱去代替”的一種修辭格(黃伯榮、廖序東2011),由于借代的借體與本體之間有客觀上的關聯性,所以在用借體事物代指本體事物時,借體就依賴它所處的具體語境臨時具備了本體的意義。比如在“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別吃多了”這句話中,“嘴”是吃飯的器官,用來代指吃飯,此處的“管好自己的嘴”意為注意自己的飯量;在“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別說多了”這句話中,“嘴”是說話的器官,用來代指說話,此處的“管好自己的嘴”意為注意自己的言辭。
借喻是比喻的一種,“借喻不出現本體,或不在本句出現,而是借用喻體直接代替本體”(黃伯榮、廖序東2011),由于比喻的喻體與本體之間在某個特定方面具有相似性,尤其是借喻,與其他比喻類型相比,其喻體與本體之間的相似度最高,以至于在語言表達中本體可以不出現,直接用喻體來代替本體,使喻體在特定的語境中臨時具備了本體的意義。比如鄧麗君演唱的歌曲《路邊的野花不要采》、民間俚語“家花不如野花香”中,都是把女人比作“花”,“家花”意為“家里的女人”,“野花”意為“外面的女人”。
拈連是“利用上下文的聯系,把用于甲事物的詞語巧妙地用于乙事物”的一種修辭格(黃伯榮、廖序東2011),由于拈連的詞語適用于甲事物并不適用于乙事物,只是憑借語境順勢用于乙事物,因此就造成了該詞語與乙事物的變異使用、超常搭配,從而使該詞語在固有意義的基礎上、憑借具體的語境條件引申出一個新的意義。比如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咀嚼”一詞有兩個義項:“用牙齒磨碎食物”和“比喻對事物反復體會”,但在“他太讓人好奇了,我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咀嚼著他?!边@句話中,借用拈連的修辭手法,將“咀嚼”與“他”超常搭配,顛覆了人不能“咀嚼”人的文明要求,使“咀嚼”在詞典意義的基礎上,臨時產生了一種意義,即“對人仔細觀察打量、反復分析揣摩”,顯然這種意義是詞典中沒有的,它只存在于以上這種特定的語境中。
概括性是語義的重要特征之一。所謂概括,就是把對象事物的共同特點歸結在一起,即歸納出對象事物共同的本質的特征而舍棄其具體的個別的特征。詞的意義具有概括性,有些短語的意義也具有概括性。
(一)詞義的具體化
“一般的詞指的都是整類事物或現象。凡詞所表示的對象都應該有這種共同的本質的特征,而該詞所不能表示的對象都沒有這種特征,只有這樣,詞義才能準確地把詞同相應的事物聯系起來。任何一個詞的意義都具有概括性”(黃伯榮、廖序東2011)。如《現代漢語詞典》把“貨”解釋為“貨物、商品”,該詞義就是從品類繁多、豐富多樣的“貨”中總結概括出來的共同的本質的特征,但該詞義卻舍棄了客觀世界中不同品類的“貨”的具體的個別的特征,所以靜態地看“貨”的詞義指的是范圍相當大的一類事物,所指事物并不具體。當然在動態的言語交際活動中,借助于上下文情況或前言后語條件,詞義會變得個性化、具體化。比如在“青菜賣完了,我這就去進貨。”中“貨”指“青菜”;在“菠菜賣完了,我這就去進貨。”中“貨”指“菠菜”;在魯迅《藥》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貨”,就具體專指華老栓要買的、用來給兒子治病的那個“人血饅頭”,這正是具體語境發揮作用的結果,語境條件越具體越充分,詞義所指就越清晰越具體。
(二)短語意義的具體化
短語可以從多種角度按不同標準去分類,但無論如何其功能類別都是不容忽視的?,F代漢語短語中有一類功能和作用都相當于名詞的短語,叫名詞性短語,而“的”字短語是其中比較特殊的一類。
“的”字短語由結構助詞“的”附著在實詞或短語后面組成,如“吃的、大的、我的、銀的、好看的、教書的”等等,這類短語自身的意義有很大的概括性,相當于某一類人或某一類事物。如“教書的”是指教學生學習功課的人,泛指一類人;“銀的”是指銀制品,泛指一類事物;“吃的”既可以泛指所吃的東西,也可以指吃東西的人。孤立的“的”字短語在表意上具有概括性、泛指性,但是它一旦進入具體的句子,有了具體的語境作支撐,意義也就變得具體化。例如:
他(阿Q)走進柜臺,從腰間伸出手來,滿把是銀的和銅的,在柜臺上一扔,說:“現錢!打酒來!”(魯迅《阿Q正傳》)
例中的“銀的和銅的”由于有阿Q用“現錢”打酒喝這種具體語境作支撐,其意義就不再是泛指任何“銀的”和“銅的”物品,而是具體地指銀鑄幣“銀元”和銅鑄幣“銅錢”這兩種貨幣。
傳統語義學認為意義是語言本身所固有的、固定的、內在的屬性,不受任何客觀因素的影響。但修辭學是研究語言的運用的,在動態的語言運用中,靜態的語言意義會受語境的影響而發生變化,與原本的意義在某些方面會出現一定的差異。這種變異主要有以下兩種表現。
(一)感情色彩的變異
語言中的很多詞語除了具有理性意義外還具有色彩意義,而感情色彩意義是其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一般來說感情色彩意義是滲透于理性意義之中的,是比較固定的,但由于語用的需要,人們有時會反其意而用之,使感情色彩發生變異。比如某牙刷品牌的廣告語“某某牙刷———一毛不拔”,其廣告用意顯然是借“一毛不拔”的字面意義,來表現其牙刷具有不掉毛、結實耐用等特點,這是對牙刷質量的一種肯定、贊許,因此在該廣告語中,“一毛不拔”顯然具有褒義色彩,而這種色彩意義與《現代漢語詞典》對成語“一毛不拔”的解釋(“形容非常吝嗇”)相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毛不拔”憑借具體的語境實現了從貶義到褒義的反轉。再如“賤”是一個具有明顯貶義色彩的詞語,但在一些網絡流行語中,如“賤客”“賤是一種時尚”“賤是一種修身養性的生活態度”“賤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著”“賤是一種真性情”,“賤”卻具有了中性色彩或某種程度的褒義色彩。前文所提及的“豐子愷畫畫‘不要臉’”中的“不要臉”,如從色彩義的角度分析,也屬于該種情況。
(二)范圍大小的變異
詞語的意義是有一定的范圍所指的,但在具體的語境中,詞語的這種所指范圍有時會發生變化。例如:
小屋之小,是受了土地的限制。論“領土”,只有有限的一點?!皖I土相對的是“領空”,論“領空”,卻又是無限的,足以舉目千里,足以俯仰天地,左顧有山外青山,右顧有綠野阡陌。(李樂薇《我的空中樓閣》)
例中“領土”和“領空”兩個詞語就屬于詞義范圍大小的變異?!冬F代漢語詞典》對“領土”的解釋是“在一國主權管轄下的地球表面特定部分,包括陸地、水域及其底土和空氣空間”,對“領空”的解釋是“一個國家的領陸和領水上的空氣空間,是該國領土的組成部分,該國對其擁有完全的和獨享的主權”。而在此處,它們分別指“我的空中樓閣”即建在山上的一間小屋所占用的土地、空間,與原本詞義相比,這兩個詞的所指范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潛在化意義是指語言符號本身無法直接顯示出來的那種隱而不露的意義,即隱性意義、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是借助于語境的補襯而拓展、延伸出來的意義。潛在化意義的實現有很多途徑,但如從修辭格的角度來看,雙關和婉曲則是潛在化意義得以實現的主要手段。
(一)雙關
雙關是“利用語音或語義條件,有意使語句同時關顧表面和內里兩種意思,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一種修辭格(黃伯榮、廖序東2011)。比如某洗發水的廣告語“翩翩風采,從頭開始”,某打字機的廣告語“不打不相識”,分別借助多義詞“頭”和“打”構成了雙關,都傳達了明、暗雙層意義。“事情的起點”和“打架”是明指,這種表面意義就是語句本身固有的、人們都很熟悉的語言意義;其潛在化的意義則是借助于“頭”和“打”這兩個詞語跟要宣傳的兩種商品洗發水和打字機所分別建立的臨時聯系而產生的,當然人們也是借助這種臨時聯系領會了此處的“頭”和“打”實際上主要暗指“頭發”和“打字”,而這才是廣告的內藏目的??梢姡斫鉂撛诨囊饬x,一定要注意多義詞語跟客觀事物之間的臨時聯系,否則很難領會明意之外的暗意。
(二)婉曲
婉曲是“有意不直接說明某事物,而是借用一些與某事物相應的同義語句婉轉曲折地表達出來”的一種修辭格(黃伯榮、廖序東2011)。由于婉曲是借用相關的話來曲折地暗示某事物,因此婉曲的最大特點就是意在言外、含蓄委婉,其言外之意能否順利產生,要受到某些語境條件的制約。比如在魯迅小說《孔乙己》中,酒館里那些無聊閑散的酒客見到孔乙己后會嘲笑地說:“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沒有讀過《孔乙己》的人很難理解這句話所蘊含的潛在意義,但讀過《孔乙己》的人,只要借助小說的上下文語境,通過推理、拓展,自然就能理解這句話的深層意義,即“孔乙己,你又因為偷竊挨打了”。
總之,修辭意義與語境關系密切,語境決定了修辭意義的產生,也決定了人們對修辭意義的理解。修辭意義主要包括臨時化、具體化、變異化和潛在化等四種,但這并不是它全部的表現,只是重要的明顯的表現,其他的像單一化的意義、形象化的意義等,也與語境有某種聯系,但由于本人目前對此問題尚未考慮成熟,所以本文未對此進行論析。
[1]陳汝東.當代漢語修辭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2]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五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3]馮廣義.語境適應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4]張雁.試論語境上的適切性[J].長春教育學院學報,2015(22).
責任編輯:郭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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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531(2017)04-0011-03
張雁/棗莊學院文學院教授(山東棗莊277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