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秀全
南街是鎮上最逼仄的一條老街。南北長不過三百來米。現今整個兒一條街除一家雜貨店、一家老字號“合成昌”食品作坊,一爿剃頭店,再也沒有其它任何店鋪。老街陳舊得像一臺被丟棄的爆米花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曾經的喧鬧和繁華隨著時光的流逝早已安靜得像個頤養天年與世無爭的老者;古老的建筑隱藏在低矮門面的背后,有的成了斷壁殘垣,有的消失于人們的視野;在這里曾經發生的故事已經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少人問津。
丁酉年正月初五、十五,我和友人走進南街。我對南街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我十七八歲離開家鄉闖蕩社會后,對家鄉的街巷人物河流橋梁老樹古建等總是保持著一種特有的情感,后來我知道這叫鄉情,我等平凡之是這樣,功成名就者、衣錦還鄉者、或許背運落魄者、窮困潦倒者怕都如此。我懷著復雜的心情走進南街,一而再再二三,我自己問自己,究竟為了什么?我登高俯視,走近端詳,我進得河房(家鄉人稱臨夾河建筑的一溜邊房子)仰視梁柱結構,我屈下身子靜靜的望著被歲月磨得光亮的衣柜木箱桌椅神龕,琢磨著祖輩曾
經的生活。
東西大街改造一新的路面春節前悄然通行了。站在通往南街的巷口,一座占地不足二十平方米的二層混凝土建筑拆遷讓道袒露出內部架構如同掛著的一幅解剖圖,此地是我祖輩賴以生存的營生之所。解放初這里是籮行,原先也就是兩間青磚青瓦的河房,門朝西開,北臨板橋,一株老槐樹植在北墻根,遮陰蔽日,與灰色磚墻協調而和諧。此處是鎮上一處鬧市口。蘇北是老根據地之一,解放較早,上世紀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這里成立了搬運工會,以后私營籮行成立集體性質的搬運站,我的父親歸屬于此,那時做個新社會的工人,頗感風光,后來有句流行語說得好,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據有關資料顯示,1949年中國人的文盲率80%以上(估計實際情況遠遠超過),搬運工人這個階層的文盲人數則更多,大字不識一個的比比皆是,父親念過私塾,還接受過公辦教育,擁有高小文化,在他那個圈內屬于鳳毛麟角。黨和政府對群眾掃盲十分重視,鎮上在附近的基督教堂設立工人夜校,派孫先生為搬運工人教習文化,父親受命負責組織安排,做好銜接工作。孫先生是黃埔軍校十六期畢業生,本鎮人,曾任國民黨軍某軍司令部參謀,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過防守平漢線保衛漯河、郾城戰役。領少校軍銜。1949年冬所在國軍部隊由川西飛撤臺灣,他毅然投奔人民解放軍,受到歡迎并送新都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軍政大學川西分校學習兩年,1950年和全校學員一起參加西南成渝鐵路資陽縣五口溪段建設,榮獲建設西南“八一”光榮紀念章一枚。1951年夏學習結束后奉命復員回原籍參加地方生產和建設。由于那個時代的特殊背景和歷史“誤會”,先生在作教員的同時還得接收“管制”,他站在講臺上的滋味可以設想得到。不管怎樣,先生畢竟是先生,晚間基督教堂常常亮著馬燈,先生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身板筆直,一襲軍人風采,給工人們講課風趣幽默,氣氛活躍。父親講究義氣,愛憎分明。他與先生由此播下了友誼的種子,那時也只能心知肚明,不知父親如何仗義執言的,他的工人出生在當時的政治生態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先生很快結束了那段特殊的日子。從此,靠一支畫筆專畫人物肖像,自由謀生,在本鎮及周邊地區名聲遠播。這一切父親在世時從未提起。去年某個冬日午后,是個禮拜天,我拜訪了已八十六歲高齡的孫太太(先生已于一九八九年過世),她以前跟我母親是同一單位的工友,她拉著我的手,像對自己孩子一樣親熱地向我娓娓道來,告訴我上述情況,我好奇而恭敬地記錄下了這段口述歷史。一個平凡之人離世十多年后還有人記住他的好,我心中為父親默默地點上一贊!
老家人以本鎮為界,東域叫東海,西邊叫西鄉。這種區域稱謂始于何時無法查考。鄉親們儼然把自己腳下這塊小鎮看成“中原”地帶。自從明洪武趕散從蘇州閶門大量移民蘇北以后,歷經明清兩朝和民國,此地海鹽、漁業生產與近現代傳統農業此消彼長,經濟日趨繁榮,人口不斷增加,使得這一片平原河網地帶成為朝廷和民國政府征收賦稅的重要物產地。生產的發展,生活的需求,刺激了鐵匠、木匠、錫匠、銀匠、銅匠、竹匠、茅匠、瓦匠等百業工匠的誕生和遷入,各種鋪、坊、店、行由此產生。到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前,全鎮(不含農村)開設鋪、坊、店、行201爿,工業、手工業業戶中鐵鋪18家,居各業之首。而吳記鐵匠鋪處于領軍地位。它就位于搬運站南側,是兩層磚木結構的樓面。我端詳著它的模樣陷入沉思。陪同者告訴我,吳記鐵鋪的主人身材魁梧,技術精湛,善于經營,生意紅火。墻上掛的,桌上擺的,地上丟的,庫里存的,什么鍬鏟釘耙鐮刀焗釘桶箍門栓門鐽菜刀瓦刀火剪火叉等等一應俱全,鐵鋪有冶煉爐一臺,砧子三四座,雇傭師傅四五人,生意再忙,工藝絕不馬虎,材料投爐冶煉、出爐成型、淬火、初加工、精加工乃至外飾都有一套講究。吳家靠此手藝創造了殷實的家業,置有可觀的房產在鎮上受人尊重招人羨慕。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吳家對子孫文化高度重視,解放初期就一門出倆大學生。當然鐵匠手藝也是要有傳承的,老鐵匠因材施教因人而異,手藝傳給了老二,他是我高中同學永清的祖父。永清的父親也憑借鐵藝成了農具社的鐵匠。永清高中畢業后參軍入伍,后來上了軍校提了干部,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幸殉職,記得那時他還不曾談戀愛,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一直以來我們談及永清就會感到深深的惋惜和無盡的悲哀。作為鐵鋪的后人,他對得起祖宗,作為一名軍人,他對得起國家,他是同學中的驕傲,是家鄉的驕傲。老鐵鋪叮叮咚咚的聲音于上世紀五十年代公私合營后由集中成立的農具社取代,如今,老式的門板破舊開裂,唯有紅彤彤的春聯、掛落(也叫掛浪,北方稱喜紙)透出一絲喜慶。二樓伸出的木質封閉陽臺似乎快要坍塌,臨時用藍色彩鋼板固定,與周邊古色古香的黛灰色調顯得有些別扭。
我清楚地記得,十年前與崔桂林到對面一座百年老宅探訪,我們當時就預感到,那座老宅究竟能經受多長時間的風雨,實在無法想象。我一直牽掛的這座老宅,解放后一直屬于公房。如今她變得怎樣呢?她還好嗎?正月初五,我給老宅去拜年。當下的住戶不在家,委托侄兒來老宅看香燭。進得沿街的過道,天井里,三間座北朝南的主屋高檐青磚灰瓦風火墻,模樣依舊,只是歲月的印痕變得更蒼老一些。屋里梁柱結構保存基本完好。座東朝西的一座二層磚木結構的小樓已經不復存在,一塊長二米多厚10多公分的青石板在原處臥躺,光滑的表面不知踏過多少先人和今人的足印。給我的印象,這個四合院似曾相識。在皖南的西遞、宏村不是多有邂逅嘛!南側同樣的老宅不知歷史上是否歸屬于同一家?西側是一面高高的青磚墻面,與院落的高度協調一致。此處原為兩層磚木結構小樓,如今改造成混凝土建筑,原來挑出的木質陽臺立柱橫梁被切割的痕跡依稀可辨。主屋西房窗口有一株老樹,好似黃楊,沒人打理的樣子,樹冠像一個已經不講究發型的老者隨隨便便,甚至亂亂糟糟,過道一側的墻壁許是庭院深深少見陽光,蕨草蓬蓬勃勃,舒舒展展,似乎它們并不在意嚴寒。我手頭沒有資料證明這處百年宅院何人何年所營建,我記得一位高中晚我一屆的同學的家曾經在此居住,他的父親是稅務所的,安徽人,高個兒,講侉話,家中子女個個帥氣漂亮氣宇軒昂。拜年需要言辭,走出過道時,我祝愿老宅能夠長久!
早年的南街,茶館、藥店、香店、茶爐、雜貨店、南貨店、百貨店等商鋪一個接一個。在同業內,以盛春茶館在全鎮最富有影響。我站在這座昔日茶館如今普通民居門前,相像它曾經的輝煌,有點不可思議。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王少堂(1889—1968)曾在這里獻藝,大約是五十年代初期的光景。王少堂七歲從父學藝,九歲登臺,十二歲以家傳武(松)十回正式從業,在揚州書壇嶄露頭角。二十歲時成為揚州評話界四大名家之一。說書神形兼備,描摹盡致,有聲有色,贏得了“聽戲要聽梅蘭芳,聽書要聽王少堂”的贊譽。1949年后,王少堂先后當選為揚州市人民代表、蘇北文聯常委、揚州曲藝工作者協會主席、江蘇省曲藝研究會會長、中國曲藝工作者協會副主席、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中國文聯委員。那時的藝術家剛從舊社會過來,他們就是從普通民眾的口碑中成長的人民藝術家,底層百姓隨時能夠欣賞到名家表演。王少堂到盛春茶館說書,海報貼在板橋口,人們奔走相告,場場爆滿,過道里都站滿了人。茶館老板的兒子王正清把同學帶到家中免費聽書,欣賞王少堂的精彩表演,那種享受、那般癡迷、那份期待至今難忘,我好友的父親張叔在我拜訪時如此描述。王正清是從南街走出來的故鄉驕傲,他是我母校的1962屆高中畢業生,同年考取南京大學外語系法文專業,大學畢業后曾供職四機部、電子工業部,任過《電子報》主編,曾隨同華國鋒出訪法國做翻譯,擔任過國家副主席榮毅仁的秘書,后長期在中信貿易任職。
老字號“合成昌”食品廠位于南街中部,文曲巷以北一片。廠長老潘見我們到訪,熱情地泡茶讓座,帶我們走進伍佑特產糖麻花、醉螺生產車間參觀。合成昌醉螺制作工藝為“江蘇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老潘去年獲首屆鹽城工匠榮譽稱號。在我的記憶里,此處曾經是塊挺大的院落,青磚地面,釀制醉螺、加工醬醋和醬菜的大缸有序排列在院內,醬香飄飄,街坊綿延。現今由大約八十年代初建的兩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筑取代,顯得局促,主打特產糖麻花、醉螺各有區域,工間環環相連,見到幾個工人在灌裝、打包。春節后大型超市的補貨催得著急。老潘身材魁梧,經過世面飽經風霜,骨子里有一股堅守傳統文化的韌勁。他七十年代末頂替祖父到供銷社這家食品廠,從挑水、干雜活做起,得到師傅真傳,直到全部掌握糖麻花、醉螺的秘制工藝,在這一行做出了名堂。產品供不應求。中央提出弘揚工匠精神后,他越干越有盼頭,在204國道邊建了一座新廠房,設有工間、陳列室、品嘗室,百年老作坊的根基不丟,他要到景德鎮專門定制一只巨大的醉螺陶瓷瓦罐立在新廠門口,把老品牌的火炬舉得更高傳得更遠保持得更久。
文曲巷頭有家雜貨店。店與居室合在一起,我估計,老人閑來無事,打理個店鋪消磨時光。店里有四個老人圍著一張方桌打麻將,一旁還有二三人觀戰。
穿過文曲巷,以前有條玉帶河把南街一分為二。玉帶河由夾河流入伍佑港,通往文廟。河不寬,幾米,兩邊駁岸青磚壘砌,河上有木橋溝通。此河解放后填了,現了無蹤跡。
我此番到訪,想拜謁一下智建中的故居。智家在南街夾河東側。上世紀八十年代夾河填平之后與南街連成一體。我的中學老師黃經實先生曾告訴我,智建中是他敬仰的一位家鄉走出的大學者。我聞之,一臉茫然。作為一位后生,我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感到汗顏。2016年12月26日,家鄉珠溪歷史文化研究會宣告成立,我被推選為研究會副理事長,一批熱心家鄉歷史文化研究的同仁聚到一起。黃老師告訴我,智建中曾擔任過吉林省某法院法官,歷史學家,五十年代回過一次家鄉,老師還是少年,有過一次見面。七十年代末亦或八十年代初智先生再度回家省親,到鎮上的中學與時任校長有過一次交流,老師被校長指名參加接待。其時,智先生在東北師范大學任副校長、歷史學教授。堂堂大學校長蒞臨一所中學交流,對故鄉的情懷、對教育的情感可見一斑。此后,似乎再也沒有見到智先生。我通過百度搜索,智先生簡歷一目了然。教授。江蘇鹽城人。1936年參加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1937年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湖北省第五戰區文化工作委員會駐老河口辦事處主任,中共中央青委宣傳干事,陜甘寧邊區青委宣傳部副部長、邊區教育社主編,延安大學教育科科長,東北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社會科學系主任,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建國后,歷任東北師范大學教授、歷史系主任、副教務長、研究部主任、副校長。主編有《中國近百年史》等著作。于是我通過淘寶網購了一本智先生的著作。很快我收讀到此書。在序言中,我仿佛聽到一位慈祥的長輩的殷殷教誨。我向南街的鄉親問詢智先生故居在何處?在家鄉做了一輩子芝麻糖炒米糖已九十高齡的周老搖了搖頭,上世紀三十年代就從南街離開家鄉的游子,周老確實難有機會與智先生謀面。幾位婆婆圍攏上來,問是不是智二奶奶家呢?我不知道智二奶奶與智先生是什么關系,但智先生土生土長在這里的智家是毫無疑問的。幾個婆婆手朝西邊一指,這一片都是。老房早已翻建,智家已無人在此居住,故居經歷那些變故,實不得而知。我朝智家舊址深深地鞠了一躬,朝圣后的如釋重負。你從南街走出,到北京求學,到延安追求真理,到東北投身教育事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夕。作為一名游子,你在生命的最后歲月里一定懷念故土,然而你早已把他鄉作故鄉,是胸懷五湖四海的共產主義戰士,是遍種桃李誨人不倦教書育人的大學教授,是孜孜以求探尋中國社會發展規律的歷史學家。
陳氏祠堂是南街現存唯一的一座家祠。五開間的老房子門朝西開,高檐青磚小瓦木質架構,門檐兩邊的磚雕精細無損,門檻兩側的漢白玉門當位移到地面鑲在混凝土里成了墊腳石,精美的紋路清晰可辨。陪同的卞龍林先生說,早先這排祠堂南一間是神龕。中間一間是過道,穿過過道,是陳家幾排住宅,一片陳家大院。陳家祠堂與住宅建于一起這是比較罕見的。祠堂由陳默生所建,他是中晚清的一個進士。祠堂里曾有一塊皇帝的題匾。上世紀七十年代,陳家大院拆舊建新,分立門戶。祠堂也早歸了公有,分張家居住。離陳氏祠堂進得陳家宅院,迎門兩座花池,各植兩珠百年以上花齡的枯枝牡丹,已呈叢生狀,枯如干柴的枝頭冒出點點紫紅色的嫩芽兒,她們像花仙子的眼睛探尋著春天的氣息。剛遛狗回來的主夫人徐大姐指著花池說,東一簇開紫紅的,西一簇開大紅的,谷雨時節來賞花的人多吶,歡迎我們屆時光臨。
剃頭店在南街的最南端,一把老式座椅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街坊”端坐在幾平方米的店里,寫到“店”字我停頓了一下,這也叫店嗎?四壁灰頭土臉,座椅對面的墻上支一條木板,剃頭的工具、師傅的水杯、雜亂的報紙、不再純白的圍脖隨意丟在木板上或掛在三角支架上,地上有星星的碎發,說明此處生意一直在進行,正月里,是剃頭的淡季,我們到訪時看來快打烊了,師傅姓卞,虛齡七十,他十多歲隨父學剃頭的手藝,沒有走合作化的道路,在這個店里營生一輩子,娶妻生子,快快樂樂,生活得有滋有味。卞師傅簡直就是南街的活字典,提到南街的歷史古跡和人物頭頭是道。南圈門厚幾尺高幾丈,他為我們比劃,1973年是他親手拆除的,他清楚地記得圈門正中匾額四字:“風--葉--熏--時”。他一字一頓地向我們解說,唯恐沒有聽清。他說,通往陳氏祠堂門口的南街地面青磚嵌著的青石,大家都叫下馬石。一個進士祠堂門口鋪下馬石,也許是沖著皇帝題的那塊匾額。封建朝代的禮制何其繁瑣。卞師傅還告訴我們一段清末“舉人”龔士清的故事,這多少讓我們有些意外的發現。對“舉人”一詞的最初了解是從清代小說家吳敬梓(1701--1754)《儒林外史》中的《范進中舉》知道的,范進中舉高興過度發了瘋,可見舉人非同一般,當時這么想。卞師傅把我們領進他家的宅院,以前就是“舉人”宅邸,處于南街南圈門東側。那地方叫鑰匙灣。再東側就是毗盧寺。他說,龔士清在南京考舉人,不料母親去世,回家奔喪。等料理完喪事科舉考試已時過境遷。龔從此告別科舉考場,憑借對文字語言的駕馭,專司訴訟,好比現在的律師,風生水起,遠近聞名。每有新官上任,必得訪龔。鴉片戰爭后,大量鴉片輸入,不少國人頂不住鴉片的誘惑,龔“舉人”隨波逐流也抽起大煙。他膝下無子無女,晚年抱得一女認著孫女,成年后生得如花似玉,跟了國民黨一軍官,1949年隨去臺灣。龔“舉人”于1950年代初死于老宅。人民政府為其收殮入土。我現在沒有足夠的資料考證這段口述史。龔士清是否考中舉人?受了什么打擊發誓與科舉決絕且沉淪為“癮君子”?龔宅易姓說明卞家父輩與龔家有交割,所言恐也非空穴來風。昔日“舉人”宅邸,如今百姓居所。我想起一句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種輪回自古有之。昔日皇帝的故宮如今還成為百姓參觀的博物館吶。卞師傅信誓旦旦地說,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家拆除龔士清老宅翻建,房梁上發現有雕刻的獸頭。俗語道:“不穿舉人服,不敢砌獸頭屋。”他認為龔士清中舉無疑。
出了南圈門,迎面是鐵繩橋,現在的橋名訛稱“鐵神橋”,橋下這條河叫伍佑港,蜿蜒向東北,一汪春水從串場河進來,東流入海,流過通榆河后她又有了一個叫步鳳港的新名。明清(或許更早)和民國年間,這里是運鹽船必經的關口,船只接受檢查并完稅后才能夠通過橋下鐵繩索進入串場河,運往運河上下大江南北。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們走出南街。打開一頁頁塵封的歷史,追尋一個個先人的足跡,回望一座座陳舊的老屋,走近百年的老作坊,南街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不由地觸動著我的神經。南街老矣,承載悠悠歷史,歲月如斯,永留先輩群雕。正如景曾先生詩贊:南圈門內老街長,板橋南去如畫廊。東邊麻花撲鼻香,西邊籮行接活忙。夾河人家皆親水,淘米浣溪說串場。一舟行來豎蜆幌,半街鄰居美味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