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波
年初以來一部難有票房的影片《我的詩篇》在“圈內”頗得好評,這部紀錄片以六位打工詩人的詩篇朗誦為主線,呈現他們生活的艱辛及理想追求的堅韌。然而“我五年的青春從機器的屁眼里出來,化成一個個橢圓形的圣誕玩具。”在這些工人詩篇中,自我在勞動中是卑微和喪失的,和“咱們工人有力量”很不一樣。這一頗得某個“圈子”贊賞的創作傾向,促使我們思考詩歌應如何表現勞動的意義。
對任何一個勞動者來說,勞動都有雙重性。一是謀生,一是自我的展現和實現。作為謀生手段的勞動,會有其不得不如此的委屈和強制,這樣的勞動往往疲累艱辛,充滿無奈和感傷;而作為自我展現和實現的勞動,勞動者在其中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創造財富贏得贊賞,得到快樂并實現人生價值。勞動既是個體的,也是社會的,在社會性的集體勞動中勞動者強大且自信,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勞動成為推動社會發展的動力,勞動者是創造人類歷史的主人。
因此,如何看待勞動的雙重性,既決定了勞動者在勞動中的體驗,也引導著詩人和藝術家如何表現勞動的意義,更進一步,還影響到作品的藝術風貌及其社會功能。如果只是關注作為謀生手段的勞動和作為個體的勞動者,在勞動中所看到的,難免就是勞動者的卑微和渺小,由此無助而悲傷。如果注意發掘勞動者在集體勞動中煥發出的聰明才智和無窮力量,在勞動中看到的就是創造和快樂,以及勞動者的高大。表現這一切的詩歌,也就具有了昂揚的風格和催人奮進的力量。
文藝應關注人民的現實奮斗。當今中國文藝的一大缺失,就是這一現實奮斗沒有得到充分關注,比如下崗工人再就業的浴火重生,三峽大壩、青藏鐵路、航天工程等建設偉業,廣大工人、農民和知識分子在其中的智慧創造和無私奉獻。較之那些回避現實的言情古裝劇或戲說歷史的各種“神劇”,《我的詩篇》關注現實勞動,無疑是一種可貴的精神。但只關注作為謀生手段的勞動和個體的勞動者,顯然又是片面的。在這樣的關注中,勞動是艱辛和異己的,勞動者是渺小的,即便抗爭,也是無助無奈的。
在歷史進程中,勞動者一直在探索勞動的意義及其藝術表現。“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边@是《國際歌》中石破天驚的覺醒和豪邁的回答。上世紀初,中國的廣大勞動者打出了“勞工神圣”的旗幟,唱出了他們自信的歌聲:“勞工,勞工,要做世界的主人翁!”
認清勞動的雙重性,勞動者也就認清了自身地位和力量。勞動的目的更加清晰,勞動者的體驗也更加舒暢。
其實,關心勞動者的疾苦,是久遠的文藝傳統;揭示異化勞動,也是近百年來一種世界性的文藝思潮。因此,《我的詩篇》沿襲的,還是一種人們早已熟悉了的創作傾向。說這樣的詩篇是“真的詩篇”,詩篇中的中國是“真的中國”,不過是囿于某種趣味的一面之詞罷了。
相比而言,如何在詩歌及藝術中表現勞動的創造和快樂,如何塑造高大的勞動者形象,才更是一個少有傍依、需要探索和創新的領域。在中國民族偉大復興的今天,詩歌和藝術該如何表現勞動?是僅僅關注作為謀生手段的勞動進而表現渺小無助的勞動者,還是關注推動歷史前進的勞動進而塑造高大的勞動者形象?這是對勞動者,也是對詩人和藝術家膽識的挑戰?!?/p>
(作者是新疆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