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是導演讓-馬克·瓦雷的首部電視劇。
大導演的迷你劇
慵懶狹長、一望無際的洲際沿海公路,蔚藍和淺白交錯的畫面,幾個女人坐在她們“媽媽標志”的豪華SUV里,各懷心事地駛著。鏡頭不斷打向后視鏡里反射出的她們的臉龐,以及后座的孩子們。
這是HBO今年主推的一部新劇《大小謊言》的開頭。一個富裕海濱社區,四個家庭、四個女人的故事。劇集采用倒敘手法,通過開場個人視角的凌厲剪切,讓觀眾明白有一場謀殺正發生在這個看似寧靜的海濱社區。接下來,通過不同當事人的講述,以及各自回憶的拼接,揭示出一連串事件真相,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折射出的人性。
劇集中四個女主人公,剛好代表了四種不同的母親類型。瑪德琳,全職家庭主婦,剛一出場就跟路上新認識的單身媽媽簡一起,吐槽自己對學校里那些“工作型”媽媽們的不滿。與此相應,瑞納塔在劇中是身居要職的工作型媽媽,擁有緊張的時間表和繁忙高端的社交關系,在沒有爆發女兒被“霸凌”事件之前,她就和以瑪德琳為代表的主婦媽媽們之間有看不見的暗流在涌動。妮可·基德曼飾演的塞萊斯特,在劇中是憂郁美麗的媽媽類型。她和英俊多金的丈夫佩里,表面上看是那個社區最讓人羨慕的一對,私下里卻掙扎在痛苦又沉溺的虐待型關系之中。剛剛搬到這個社區的簡,由《分歧者》中的“90后”女星謝琳·伍德蕾飾演,她與前三個媽媽不同,沒有優渥的物質條件,是一個普通的、需要靠兼職工作養活自己和兒子的單身母親。因此,甫一出場,她就與這個處處私家懸崖、無敵海景、夕陽香檳的富裕海濱社區格格不入。
早在被稱為“雞仔文學”的同名小說火遍歐美文化圈的時候,該劇主演同時也是執行制作人的瑞茜·威瑟斯彭和妮可·基德曼就被這個故事所吸引,親自飛去澳大利亞,簽下這本書的改編版權。此后,她們拜托寫出《波士頓法律》的著名老牌編劇大衛·凱利(David Kelley)對小說進行了改編。
劇集的導演請來了執導過電影《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讓-馬克·瓦雷。斬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獎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為讓-馬克·瓦雷贏來諸多榮譽,也讓人對他勢大力沉的導演風格印象深刻。從沉重、嚴肅主題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過渡到HBO“雞仔”迷你劇,導演的畫風如何轉換?
第一次執導電視劇的讓-馬克·瓦雷坦言,《大小謊言》前三集他是幾乎作為電影來拍的。“閱讀了前兩集的劇本,我為它充滿情感的、幽默的、狡黠的臺詞所吸引。大衛·凱利的劇本真是太棒了!這也是為什么我會接下這個工作的原因。”馬雷在一個采訪中說,“我喜歡性格復雜揭示人性深層的角色。”最終本來只準備導演兩集的讓-馬克·瓦雷,導完了整個七集。
從電影《愛瘋狂》《花神咖啡館》《年輕的維多利亞》《走出荒野》等作品,瓦雷不知不覺積攢了自己“擅長女性題材電影”的業界名聲。“這一點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瓦雷說,“但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非常注重角色‘情緒的刻畫。我將人物的情緒和性格塑造置于一切之上。”這兩點,《大小謊言》中都有大量展現。
據《名利場》雜志介紹,瓦雷在拍攝時不喜歡喊“開拍”和“叫停”,因為“希望捕捉到演員日常的真實”。在《大小謊言》的鏡頭語言中,這種“真實”被展現了。第一集,簡、瑪德琳、塞萊斯特她們三個初識后坐在小咖啡館中喝咖啡的情景,就有一種類似紀錄片的自然。
“閃回”和“閃進”是瓦雷導演風格的另一特點。在《大小謊言》里,他更是將這種手法玩到了極致。這種手法尤其體現在“簡”這個角色的塑造上。當謝琳·伍德蕾飾演的簡第一次出現在劇中時,她是一個平凡單薄的角色形象。和原著小說的設置一樣,這個人物寒酸、其貌不揚,總是梳著一條簡單的馬尾,因搬到一個顯然和自己收入不符的社區而看起來不安和局促。可是,隨著各種不屬于現在時態的片段的閃回,再到第三集對她背景故事的全面鋪墊,觀眾終于意識到,前兩集那些漂浮的碎片,使得簡這個人物形象更加有縱深。
“我用這些手法去表述不同的時間段,這同時也是一種‘視點(Point of View)。”導演瓦雷說,“我認為最好的展現一個角色的方式,就是通過角色本身的POV。比如拍攝塞萊斯特和丈夫在婚姻咨詢室的那場戲,大量切碎的片段和人物面部的特寫,我用無聲表示‘閃回,有聲表示正在發生。等到剪輯好再重新回看,你一下就會明白塞萊斯特在那一刻的全部心理狀態。”
如今,隨著好萊塢越來越多的電影人加入美劇領域,瓦雷坦言,“電影和電視劇的界限正在變得越來越模糊”。HBO、Netflix和Amazon這些平臺,正在對電影人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多的電影人,在小屏幕上做一些更有趣、更具實驗性的劇集。
不僅僅是部炫富劇
因劇中充斥大量豪宅和私家海灘場景,《紐約時報》評價《大小謊言》是一部“生活方式領域里的色情片”。認為它展現了平凡人無法擁有的生活方式,是一部為窮人制作的“意淫劇”。可是,細觀下來,《大小謊言》其實有更深層的關于中年危機以及女性自我認知的探討。
劇中的瑪德琳由女星瑞茜·威瑟斯彭飾演。事實上,從《律政俏佳人》開始,威瑟斯彭就一直傾向于尋找那種展示女性堅強一面的角色。劇中瑪德琳因女兒們的日漸獨立,產生“不再被需要”的失落,從而將這種心理補償轉移到另一個弱勢媽媽簡的身上,一味為她出頭。瑪德琳的生命力是靠“生活中和別人的爭吵而旺盛”。
事業成功的瑞納塔,會在和丈夫獨處的時候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她覺得媽媽圈中從來沒有人喜歡自己。外表完美的塞萊斯特則深陷家庭暴力,既順受一切,又充滿羞恥感;她雖然表面上沉默寡言,私下里卻非常迷戀在社交媒體上發布自己完美生活的照片。
這些細節,有很多其實來源于原著小說中扎實的心理描寫和背景故事鋪墊,使得這部劇雖然由男性編劇撰寫、男性導演執導,卻非常犀利精準地揭示了女性的內心。《紐約客》的一篇文章分析說,劇中展示了這些特定類型的女性,在面對世俗怎么看自己和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之間,產生了掙扎。
導演讓-馬克·瓦雷也解釋,他為什么認為在如今這個時代,這樣一部展示白人精英階層生活的電視劇并不會引起觀眾的厭煩甚至憤怒:“這部劇除了展示他們的物質生活,更展示了他們的缺點。是,他們是衣食無憂,可他們很多都過著一種并不開心的日子。……我們對富有社區的展示,并不是炫耀或一味描述,而是通過他們做的事,來定義這個人。在批判甚至毀滅這個人物時,我們仍不忘對他(她)抱有關懷的視角。”
約翰·格拉夫在《流行物欲癥》這本書中認為,大多數人把美好生活等同于物質生活,從而引起一場過度消費的流行性疾病。《大小謊言》正是從一個反觀的角度,來論述物質生活并不等同于美好生活。如果在《大小謊言》中,觀眾看到的僅僅是那些奢到不可企及的衣帽間、無敵海景露臺,是會感到這是一部很“物質”的劇。然而,一旦看透這些表層之下的暗流和虛弱,就不會認為這只是一部展示“硅谷富裕階層的全景圖”了。就像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寫的那樣,物質最終只是一層象征意義,其表象之下的實質,才代表了一種生活的真諦。
美劇《大小謊言》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