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祖文
(湖北大學 藝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論包豪斯設計的價值維度
羅祖文
(湖北大學 藝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包豪斯倡導“技術與藝術”相統一的設計原則,實行教學與生產、藝術教師與工藝教師結合的“雙軌教育學制”;為了把美的問題與功能的問題統一起來,包豪斯遵循“功能第一,形式第二”的原則,糾偏了巴洛克、洛可可風格的形式主義;包豪斯簡約光潔的設計節約了產品的生產成本,真正實現了為大眾服務的設計理念。
包豪斯;藝術設計;功能主義;簡約
現代主義設計歷經工藝美術運動、新藝術運動及裝飾藝術運動的醞釀與準備,至德意志制造聯盟時期臻于成熟。包豪斯貫徹德意志制造聯盟以“教育和宣傳”來提高德國設計水平的方針。在藝術設計中,它注重發揮新材料和新結構的技術性能和美學性能,實現技術與藝術的統一;在設計宗旨與目標上,它倡導功能主義,使現代設計由理想主義走向現實主義;在教育模式上,包豪斯實施的“雙軌教育學制”培養了學生的實踐能力與創新意識,也建立了設計界與工業界的聯系,促進了工業設計的健康發展。
科技理性、嚴謹、刻板,藝術感性、靈動、活潑;科技探究自然規律,追求“真”;藝術關注情感,追求“美”。科技與藝術看似矛盾對立,但現代科學發展的事實告訴我們,科技也在追求美,創建引力規范理論的魏爾說:“我的工作總是盡力把真和美統一起來,但當我必須在兩者挑選一個時,我通常選擇美。”[1]藝術設計作為一種集成創新的學科,是科技與藝術相結合的產物。現代工業產品簡潔流暢的風格無不得益于化工提供的聚酯材料和模壓技術,但僅憑科技并不能給人類生活帶來幸福和尊嚴,人們在享用工業產品時,還需要藝術與情感的熏陶,這就要求工業品還須具有恰當的審美趣味與較高的藝術品位。因此,藝術設計作為服務人類社會的一種學科,不能讓技術與藝術分離,而應將它們完美地結合起來。格羅皮烏斯正是認識到這一點,提出了“技術與藝術統一”。
格羅皮烏斯在《德紹的包豪斯——包豪斯的生產原理》一文中對“技術與藝術統一”思想做了完整的表述:“只有不斷地接觸先進的技術,接觸多種多樣的新材料,接觸新的建筑方法,個人在進行創作的時候才有可能在物品與歷史之間建立起真實的聯系,并且從中形成對待設計的一種全新的態度,……遵循物品的自身法則,遵循時代的特質,進行有機的設計,避免羅曼蒂克的美化與技巧,為一切日常用品創造出標準類型,這是社會的必要需求。”[2]為了實現“技術與藝術”的和諧統一,包豪斯打破了傳統學院制的培養模式,實施教學與生產、藝術教師與工藝教師相結合的“雙軌教育學制”。在格羅皮烏斯的心目中,車間是實現藝術與技術統一的最理想場所,“研修人員都必須在工作室、試驗室、車間里接受全面的手工藝訓練”[3]。為此,包豪斯與校外的工作作坊或車間簽定實習合同,學校自身也成立若干個車間,供學生實習之用。在師資構成上,包豪斯形成了藝術教師與工藝教師相結合的雙師制,它將教員分為“形式導師”和“工作室導師”:形式導師擔任形式內容、繪畫、色彩和創造方面的教學;工作室導師擔任技術、材料和手工藝教學。兩種導師均在編制、陶瓷、木工、金屬與玻璃等特定材料的工作坊(車間)中授課,不僅要求學生在繪圖桌上分析構圖、修訂方案,還要求學生像同行業熟練工人那樣干活。這就在理念與實踐上徹底改造了傳統的學院式藝術教育,將藝術與技術、教育與生產、理論與實踐真正結合起來。
在教育模式上,包豪斯打破藝術種類的界限,將一切富于創造性的藝術活動統一起來,即把雕塑、繪畫、手工藝等藝術、工藝和技術統一起來。其次,將“工藝”提高到與“美術”平等的地位,取消工藝技師與藝術家之間的等級差異,倡導藝術家轉向應用美術,讓學生成為有能力的手工技師,同時又成為具有獨創精神的藝術家。格羅皮烏斯在《包豪斯宣言》中寫道:“讓我們來創辦一個新型的手工藝人行會,取消工匠與藝術家之間的等級差異,再也不要用它樹起妄自尊大的藩籬!”[4]包豪斯德紹時期,邁耶聘請了一批建筑技師和建筑專家,開設與“技術”相關的一些課程,組織學生參觀生產現場,傾聽工人的技術講解,啟發學生的設計思路。其三,在專門課程的設置上,包豪斯注重對學生進行理性思維訓練,培養他們觀察世界、設計產品的新視角。正如包豪斯培養的青年大師約瑟夫·艾爾伯斯所說:“我們所討論的——自始至終——不是與所謂的事實相關的知識,而是洞察力——觀看。”[5]
莫霍里·納吉是格羅皮烏斯觀點的忠實擁護者和實踐者,他在包豪斯原有課程的基礎上增加了“科學”概念,淡化了基礎課程的哲學色彩,使課程體系具有明顯的技術傾向。他要求美學必須服從或適應結構邏輯,用“絕對”繪畫來擺脫表現主義繪畫的主觀性,建立了以藝術形象的“純粹”成分為基礎的“純理性藝術”。在莫霍里·納吉的主持下,基礎課程分為三類:其一是工藝類。主要研究機器設備與手動工具的使用方法,設計材料的物理性質、容積空間和運動形式等。其二是藝術類。研究對象有素描、色彩、攝影、制圖、字體、制模、詩歌等。其三是科學類。包括數學、物理和社會科學等。這種課程設置,一方面保證了學生對工藝操作工具、技術、方法和材料的熟知,另一方面也保證了對形式、結構、運動等美學概念的思考,同時,這種課程設置還促進學生把藝術思維與科學理性原則結合起來。
包豪斯將建筑作為實踐的切入點,這是因為建筑作為一門實用藝術能整合不同學科與藝術門類,體現技術與藝術的交流和融合。建筑不僅需要新技術、新材料、新方法,而且需要把建筑與歷史、時代、藝術很好地結合起來,這也正是包豪斯注重藝術與技術相統一的明證。“設計一座大型建筑或設計一把簡單椅子的過程,其區別只是在程度上,而不是在原則上。”[6]由此可見,在包豪斯主將們看來,“技術與藝術的統一”不僅是方法,而且是必須遵循的原則。
“功能”在《辭海》中“一為事功和能力,二為功效與作用”。如果從價值學角度探討“功能”的意義,西方可追溯到古希臘。蘇格拉底曾說:“任何一件東西如果它能很好地實現它在功用方面的目的,它就同時是善的又是美的。”[7]《建筑十書》指出,建筑應當恰如其分地考慮到堅固耐久、便利實用與美麗悅目。工業革命后,盡管人們對機械生產的態度褒貶不一,但在設計領域,功能原則仍然不斷地為人們所強調。“功能主義”作為設計概念最先由意大利建筑師A.薩托里斯提出,后在路易斯·薩利文的闡發下延伸出功能主義原則。“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形式都遵循功能——規律就是這樣。功能不變,形式也不變。……任何一種理智活動、心靈活動和精神活動的基本規律在于,生命在其表現中被認知,形式永遠遵循功能。”[8]功能主義者認為,產品形式來源于功能結構,形式必須服從功能。這正如同作為飲具的玻璃杯,其在形式上必須保證底部沒有洞,杯口光滑,不傷及嘴唇等。又如建筑,不僅需要擁有典雅華貴的外表,滿足人們審美上的愉悅,而且更應具有完備的結構功能,滿足居住的實際需要。
為了將形式與功能、審美與實用統一起來,格羅皮烏斯對“功能”作了廣義的闡釋,囊括了設計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即效用、審美、精神與經濟等考量指標。“我從20世紀年代初期就一直把功能主義思想作為唯一的直接的小路,它能把我們引向未來。但是頭腦簡單的人看來,這條道路的確又直又窄,直接通向死胡同。功能主義真實的多重含義和它的心理方面概念像我們包豪斯創新的那樣已被人們遺忘。它被誤認為是純功利主義的態度,缺乏給予生活第一刺激和美的任何想象力。……按包豪斯的概念,功能主義還包括了對生理和人體的考慮使其發揮功能。”[9]241那么“功能”與“形式”孰輕孰重?格羅皮烏斯指出,功能第一,形式第二。他說:“物體是由它的性質決定的,如果它的形象適合于它的功能,人們就能一目了然地認識他的本質。一件物體的所有方面都應當同它的目的形象配合。”[2]236也就是說,“形式因素”(裝飾成分)在現代設計中并不是不考慮,但它必須與功能及其他因素結合在一起,并以功能因素為基礎。
最能體現包豪斯功能主義的是包豪斯校舍(如圖1所示),它是一個綜合性建筑群,整個校區按照各部分的功能需要和相互關系確定彼此的位置與體型。主要功能分區包括教學房、生活房以及職業學校用房(與包豪斯學校公用的一個建筑)。為了適應生產和生活的需要,包豪斯建筑用房采用聯通與可調節性設計方案。劇場和食堂作為連接宿舍和車間的部分,既分割又聯通,需要的時候可以合成一個大空間,供學生排練與表演之用。學生宿舍外墻設置懸臂梁陽臺,陽臺并列對舉,給學生提供了一個交流感情的場所。包豪斯校舍的底部架空,可供人車通行。

圖1 包豪斯校舍
密斯說:“在今天的建筑中使用以往時代的形式無疑是沒有出路的。……必須滿足我們時代的現實主義的和功能主義的需要。”“形式決不是我們工作的目的,它只是結果。……好的功能就是美的形式。”[9]131包豪斯倡導的“功能主義”順應科技進步與社會發展的潮流,糾正了傳統藝術設計重形式而忽視產品內在功能的偏向,使設計界對“功能”與“形式”之間的關系有一個清醒的理性認識,以此確立了真正意義上的現代主義設計風格,“功能主義”符合現代世界對產品形式、產品性能以及產品造價等的要求。
西方美學多次提到“簡潔”,德國藝術史家溫克爾曼以“高貴的單純”評價古希臘藝術成就;法國古典主義以“簡潔”反撥巴洛克與洛可可藝術的繁縟,倡導莊重典雅、單純理智的藝術風格;在現代設計風格的探索道路上,簡潔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工藝美術運動時期,莫里斯強調“師法自然”,其工藝品的紋樣大多是具象的自然花草;新藝術運動時期,自然花草的紋樣被抽象為簡單的線條;在德意志制造聯盟中,線條進一步抽象為規則的幾何形。概而言之,“裝飾”在設計的現代化進程中是一步一步地被簡約。“少就是多”是對現代設計理念最經典的表述,它由包豪斯的第三任校長密斯提出。在這里,“少”,一是指簡化構件,減少屏障,最大限度地擴大容積或空間;二是指凈化形式,減少沒必要的附加裝飾。由此可見,“少”是指裝飾精簡,“多”是指“功能”多或審美享受多。在密斯看來,裝飾對于現代文化而言是一種虛偽的造作,是沒有必要存在的東西;其次,裝飾浪費金錢和材料,損害人的健康。“現代裝飾就是不裝飾”,只有那些“垃圾”,那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才會被肆無忌憚地裝飾,而高級的裝飾品則被設計得干凈簡潔、漂亮精致。

圖2 巴塞羅那椅

圖3 巴塞羅那德國館
體現密斯簡潔設計風格的作品有家具和建筑系列作品。家具如“巴塞羅那椅”(如圖2所示),它由弧形交叉狀的不銹鋼構架和真皮皮墊構合而成,雙X型的椅腿,鍍鉻的鋼管與柔軟皮革的對比,明晰的色調,簡潔而又不失細節。密斯設計的建筑單體大多是矩形方盒子,立面簡約光潔,各個建筑單體之間高低錯落,形成一種整體的和諧美。建筑的細部在密斯的設計中往往精簡到不可再簡的地步。如巴塞羅那德國館(如圖3所示)在形式處理上,主要靠鋼鐵、玻璃等新建筑材料表現其立面的光潔平直,以及材料本身的紋理和質感;在空間劃分和建筑形式處理上,德國館充分體現了密斯設計的結構邏輯性、空間自由分割與連通,并與建筑造型密切相關的特點;巴塞羅那館的室內房間并不全然隔絕于室外,而是相互銜接與交錯,產生一種封閉又開敞,或半封閉半開敞的“流通空間”。館內小水池中的少女塑像是館內的唯一裝飾,吸引著觀者的眼球,成為德國館的視覺中心。巴塞羅那館極完美地表達了精煉、簡潔的現代主義設計風格,印證了密斯“少就是多”的名言。
法古斯工廠廠房(如圖4所示)由格羅皮烏斯與邁耶共同設計,充分體現了功能主義美學的應用。廠房分為三層樓,以鋼筋混凝土為支撐構架,外墻與支柱脫開,形成大片連續輕質幕墻,幕墻與混凝土之間有規律的交替,形成一種虛與實、光與影的對比。廠房在設計上摒棄了一切樣式化的因素,盡可能將簡潔和純粹做到了極致,建筑的整體構圖以煙囪為中心,其余的任何體量都力求安靜、平和。在平面布局上,廠房依據鞋楦工作車間的需要,從內向外設計,先確定各車間的生產功能,再確定車間之間的相互關系,最后確定廠房的整體外觀,由此形成的不對稱構圖體現了非對稱的美感。廠房的四角沒有角柱,支撐用的立柱減縮為狹長的鋼帶,充分發揮鋼筋混凝土樓板的懸挑性能。整棟建筑表面光潔簡單、清新緊湊,體現了現代主義設計的簡約風格與理性主義設計原則。

圖4 法古斯工廠廠房
簡潔、明確、流暢的形式特征在包豪斯成員看來,是一種民主精神的表達,它為工業社會的雜亂環境中提供一種良好的抑制和平衡雜亂的效果,也有利于他們在物品中重建“真理”和“誠實”,反叛傳統藝術理論把物品當“理式”或“現象”的觀念。密斯“少就是多”的設計理念是平民主義設計立場的反映,它并不是簡單的追求功能主義,而是“藝術與技術相統一”設計觀念的深化或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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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Value Dimension of Bauhaus’Design
LUO Zuwen
(Faculty of Fine Art,Hubei University,Wuhan 430062,China)
The unified design principle of“technology and art”was advocated and the“double track educational system”combining teaching and production&art teachers and craft teachers were implemented in Bauhaus.In order to unify the problems of beauty and function,the principle of“Functional first,form the second”corrected the Baroque and Rococo-style formalism.The design of simple and clean in Bauhaus saved the cost of production of products,truly realized design concept for the public service.
Bauhaus;art design;functionalism;simplicity
J59
:A
:2095-4476(2017)03-0061-04
(責任編輯:劉應竹)
2017-02-16;
2017-03-07
羅祖文(1974—),男,湖北陽新人,湖北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藝術設計、倫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