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愛酒,遇到高興或煩心的事,總要喝上幾盅。他說:“酒真是個好東西,既可提神又能解乏”
父親喝酒用的是錫制成的葫蘆形酒壺,冬天可以放在熱水里溫熱了喝。每次倒酒,父親總是輕輕提起酒壺右邊的壺把子,壺里的白酒便細線般流進了他手里的白色小酒盅里。那神情,那專注,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那個錫壺能盛二兩酒。記憶中,酒壺從未空過。喝完了,父親要么自己到村里的代銷店去買,要么叫我們兄弟四個輪流去買。酒壺里有酒他心里才踏實。
在我記憶中,父親很少喝醉,但當年為了征地的事,他就醉了一回。
那時,政府要建一所師范學校,看中了我們隊里的一塊地,請我父親這位生產隊的隊長過去商量。之后,父親簽了字,土地被征用了。消息傳出,村里炸開了鍋,有的說我父親是喝醉了酒簽的字,有的說我父親把子孫后代的土地賣了是個敗家子……各種流言蜚語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當晚,他一個人悶悶不樂,喝了整整兩壺,醉倒在床上。第二天,他就辭職不干了。過了不久,他貸了一筆款,在離家三四里的河灘上燒磚,辦起了磚廠。如今,村里家家住上了商品房,人人有錢賺。有人便想起了我父親,還夸我父親思想超前,“幸虧當年吳大爺帶頭把地給賣了,要不然我們現在能住上樓?”
1991年中秋節剛過,父親患病住進了醫院。20多天后,醫生通知我們把他帶回家,說是他的胃癌已到了晚期。彌留之際,父親張了張嘴,指了指我們,大哥以為他想說什么,便要上前,他擺了擺頭。我一想,說他可能是要酒壺,父親聽了露出了微笑。我把酒壺裝滿了酒,放在他的右臂里。父親抱著那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酒壺,安詳地閉上了雙眼,沉沉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那以后,每次到他的墓碑前,我都要帶上一瓶酒送給他。我是擔心他的酒壺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