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非的詩

顏非

清 明

鳥叫得像悲戚的怨婦，羽毛逐漸剝落

事實上是雨在下，而我是那座水土流失的丘陵

裸露著荒蕪，被雨水帶走身體的一部分

這和日子在流逝一樣。只不過時間

會在肉體上刻出衰老，它最終就是要消滅我

一座粗糙的山頭。這沒什么，我說過

這是一場小小的疾病，我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想讓大雨帶著我的身體到異鄉走走而已

大雨中的狗

在大雨中行走的狗

黑色的狗，像一塊掉在地上

骯臟的云，滴著雨

身體顯得沉了些，它抖了抖

像輛灑水車濺著水花

雨越下越大了

它慢慢地走著，尾巴低垂

像是一個有心事的人

看了看前面的路

折回來，踉蹌了幾步

樣子有點跛。這時

它靠著墻腳號叫了一聲

斧 頭

斧頭咬住樹木，吃進它的身子

觸到細膩的紋理，斧頭是個偷窺者

就像月亮是黑夜的偷窺者一樣

樹木的內部被它一覽無余，這使它得意

使它覺得自己有異于其他利刃

斧頭還是塊破壞欲很強的黑鐵

喜歡用鋒芒，攔腰截斷事物的生長

大風呼嘯，砍傷一片森林

好樹木總讓它欲望的兩肋锃亮

一發不可收拾地想著砍伐

斧頭老了的時候，它豁嘴的樣子

有點像多年以后掉光牙齒的我

坐在灰塵里，想著刀起刀落的往事

在夜里拔釘子的人

都是在深夜

我會遇見那個拔釘子的人

一臉的狠相

一臉不和這世界

合作的樣子。我不知道

他為什么和釘子過意不去

還固執地將它們

一個個拔出來

我遞給他一支煙

借著酒意說：

兄弟，何苦呢

他說：它們長在我身上

我是只刺猬

被時間的刺卡住喉嚨

請離開我一點

讓我把它們拔了，這些

生活里的痛

路過低矮的平房

月光下，這些渾身毛茸茸的平房

顯得很可愛

是呀，它們長滿了草

還有縫隙，有微黃燈光從那里漏了出來

讓我覺得有那么一絲溫暖

而墻上，寫有“拆”的字樣

透過一扇半閉的門

我窺見一個中年男人

光著背，輕彈棉花，女人正為孩子

放下蚊帳。我放慢了腳步

聞見淡淡的水果香

在另一間房子里

是否藏著那些鄉下來的姑娘

似乎還有誰低聲飲泣

幾只蟋蟀的吟唱

輕易地將她的聲音淹沒

路過這里，我在想

起風的時候，這有縫隙的平房

是否會被吹響。什么時候

這些矮得像樹樁的房子

會被連根拔起。而我將看不到

它們毛茸茸的樣子

挖 土 機

它伏在黑夜的耳膜里吼叫

它挖走我的睡眠、欲望，給足我破敗的精神

它要讓我在悔恨中度過。其實

它是個徹頭徹尾的失眠者

它比誰都專注挖掘眼底的事物

它是個來自鄉下的獨臂人

它伸出的手就要些這城市的殘羹剩汁

它是孤獨的，所以像貓一樣在夜里叫著

它有時和我一樣，正如現在

它轉過來和我對視了一會兒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