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慶何以頻現“強捐”怪象？

劉堯

校慶捐款的初心是獻愛心，但大學校慶何以頻現“強捐”現象，不僅無理無據，也有悖大學精神。大學要清醒地認識到，讓在校師生參與校慶，最重要的是激發其榮譽感和自豪感，而頻現“強捐”的做法只能適得其反。

在40周年校慶來臨之際，商洛學院要求在校師生向學校捐款，堅持自愿原則，不分等級，不設上下限，3元5元都可以，但在執行過程中變成了“強捐”。這一消息在網上傳播后，迅速引發了社會對大學校慶何以“強捐”的廣泛熱議。

大學獲得捐贈是指大學獲得社會各方，包括法人實體、自然人等給予的捐贈。這種捐贈屬于公益性質，具有非行政性、非交易性、自主決策性、無償性、社會受益性、社會目的性等特點。近年來，校友為表達對母校的感激之情，捐贈部分錢物已成大學校慶活動的常規內容之一。商洛學院40周年校慶捐款沒有問題，而向在校師生“強捐”則不合法也不合理。

大學校慶“強捐”怪象蔓延

商洛學院建校40周年，搞個校慶的確是件大好事。然而，該學院卻反復倡導師生捐款，公布了接受捐款的銀行賬號和微信賬號，并明確教師每人不低于300或500元，學生不低于50元。此事引起了部分學生的強烈不滿與社會輿論的猛烈抨擊。事實上，大學校慶期間，直接或間接倡導或者要求師生捐款，商洛學院不是第一起，僅被媒體披露的類似案例就有很多。這種在公權的迫使下，打著“自愿”的幌子逼得人不敢不捐的“強捐”怪象愈演愈烈。這不僅是一種道德綁架，也是對愛心的褻瀆。

2016年，山東建筑大學60周年校慶，學校要求“自愿”捐款，也規定了具體捐款數額。正處干部和教授要捐款800元，副處干部和副教授要捐款500元，普通教職員工捐款100元。這種涉嫌道德綁架的“獻愛心”，不僅直接傷害學生對學校的感情，而且嚴重背離了大學求真育人的宗旨！大學校慶何以頻現“強捐”怪象？這是一個需要多側面解讀的復雜問題。

校慶捐款的初心是獻愛心，出于對教育或母校的熱愛之情，校外人士和校友借校慶的特殊時機，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量力而行為學校捐款，助推學校教育教學改革與發展，當然是值得倡導的好事情。然而，不少大學的校慶卻偏離了這個軌道，一些大學想方設法通過校慶讓富豪校友捐錢，甚至一些學校還規定，誰弄到的錢越多獎金越多；借慶典之機巧立名目、虛張聲勢的有之；空耗人力、浮夸做作的有之……

我們不禁要問，什么時候這種出于自愿的獻愛心捐款變了味兒，成了學校強制師生必須完成的任務？校慶捐款并無不可，但“強捐”不僅無理無據，也有悖大學精神。大學要清醒地認識到，讓在校師生參與校慶，最重要的是激發其榮譽感和自豪感，而頻現“強捐”的做法只能適得其反。

大學校慶“強捐”原因探尋

1990年以來，伴隨我國大學合并、改名、升格之風，各類大學也掀起了大辦校慶的熱潮。泛濫的校慶除了氣勢恢宏的場面，更有趣的是頻現“強捐”怪象，而被媒體曝光之后，幾乎所有的涉事校方都表示，是“上傳下達”中出現了“偏差”。無論是校方的刻意為之，還是下級的“理解偏差”，其動機無非是造成所有學生“積極捐款”的假象，讓學校很有“面子”。

大學看重校慶的宣傳效應，校慶捐款越多越有“面子”。“面子”蘊含著中國社會心理的深層意象，是支配古今中國社會運行的“潛規則”。作為求真育人的大學，不僅不能沒有“面子”，而且更要重視“面子”。大學要“面子”無人會持異議，但是校慶“強捐”則有失“面子”。

校慶的意義是什么？校慶本質是以學生為主體的文化活動，重要的是學生的參與感與神圣的儀式感，若校慶活動不以此為本位，而過度追求所謂籌款，就成了一場名利活動。

大學校慶慶典成功的關鍵，不在于捐贈的多少，而在于弘揚大學文化，彰顯大學精神。從理論上說，大學作為傳播知識、培養人才之地，包括校慶在內的所有活動應以學術為中心。大學校慶期間，歷屆校友帶著對母校的崇敬返校，會帶來辦學效果的反饋信息，對教育教學工作改進具有促進作用，也會讓在校學生受到啟迪。

一直以來，我國“學校是否可以組織校內捐款”，這個問題都沒有明確的定論。曾經有律師表示，如果是強制要求學生捐款，就是變相的收費；如果不是強制性行為，則要根據其捐款的用途不同，對其是否合理亦有著不同的答案?！吨腥A人民共和國公益事業捐贈法》規定，捐贈必須是自愿和無償，禁止強行攤派或變相攤派，不得以捐贈為名從事營利活動。就是說，商洛學院的“強捐”不僅是一種違法行為，而且增加了師生的經濟負擔，對他們造成了負面的心理影響。

大學校慶捐款社會認知

2012年，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通過民意中國網和搜狐新聞中心，進行過一項主題為“大學為什么熱衷辦校慶”的調查，結果顯示，92.2%的人感覺當下校慶較多，54.4%的人認為大辦校慶“沒必要”。某國企財務總監古力（化名）認為，“如今對一些大學來說，校慶已經成為斂財工具和領導、名人的走秀場，這顯然是不合適的?！闭{查中，34.5%的人認為校慶“50年一慶”最合理，29.1%的人希望“100年一慶”，26.4%的人表示是“10年一慶”，僅2.2%的人認為“5年一慶”合理，還有6.9%的人認為“根本就不應該辦校慶”。

大學校慶為何在我國如此泛濫？教育家劉道玉先生認為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形式主義歪風作祟；二是受政績觀的驅使，大學領導受到任期制的限制，故利用校慶宣傳自己的政績；三是財政上的大鍋飯體制，我國公立大學靠國家撥款，即使舉債辦校慶也在所不惜。

調查顯示，73.6%的人希望校慶傳遞出“尊崇學術，求真務實”的價值觀；68.4%的人希望校慶“具有思想自由和學術自由”；63.1%的人提出“獨立和尊嚴，不媚俗”；61.4%的人希望校慶傳遞出“對人的重視，充滿人文精神”；48.4%的人認為校慶應該傳達“對社會的感恩之心，回饋社會”。劉道玉先生建議，大學的校慶必須圍繞著學術開展，重在反思學校工作的錯誤和失誤，倡導開展各類學術爭鳴，廣泛聽取師生和校友的批評與建議。

大學校慶捐款意義解析

大學校慶的意義是什么？盡管有多種說法，但是主要包括以下方面：一是要回顧和感懷，回顧辦學初心、感懷傳統精神；二是要反省和懺悔，反省曾經的不堪和不足、懺悔過往的失當和失誤；三是接受校友或其他人士的捐贈。無論校慶賦予多少意義，它的主旨該是感恩和弘揚，感恩曾經為之嘔心瀝血、鑄造魂魄的先輩，弘揚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為核心的創造精神、批判精神和人文情懷。從發展歷史來看，大學校慶接受捐贈，也是大學籌款的方式之一。在西方，捐贈已成為大學辦學資金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很多世界一流大學把校慶辦成所有校友參加的大Party。比如，劍橋大學800周年校慶時開展“燈光秀”、夏季游園會等活動，所有的教職工不分職位高低都可參加。校方還邀請各方人士以及當地300名小學生，寫了800封“致未來的信件”，密封存入圖書檔案室，打算在其900周年校慶時開啟。這些校慶活動，沒有一位校友會被在這場盛大的慶典遺忘。2011年，麻省理工學院150周年校慶大會，不見一條喜慶的橫幅。整個校慶活動，居然沒有主持人，沒有介紹出席這次校慶的來賓。在校長和教授的發言中，關注的是未來100年學校的發展。

有研究顯示，捐贈是人表達滿意和認可的一種方式。人們更愿意捐款給那些他們認為工作出色的大學，一是因為捐贈者對學校的辦學質量滿意；二是讓捐贈者覺得他們捐的錢花得值。2015年4月，阿里巴巴創始人馬云向母校杭州師范大學捐款1億時表示，自己捐的不是錢，是感恩、熱愛、信任。2016年10月20日，小米科技創始人雷軍向母校武漢大學，捐款9999萬元時表示，“回饋母校最重要的不是錢，而是態度，是真誠。”

在現代大學制度約束下，大學只有為學生提供了優質的教育服務和充分的資助與保障，才能獲得社會各界的高度評價和認可，也能強化校友對母校的感恩反哺之情，從而能夠源源不斷獲得來自社會和校友的捐款，形成“大學資助保障學生——提高社會評價認可——獲得更多社會捐款——更好資助保障學生”的良性循環。

（作者系浙江師范大學教育評論研究所教授、所長）

責編：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