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獸札記

三千年前古印度人馴服第一頭象，

三千年間它成為人的依賴和信仰，

如今是三千年后，

它被加了一個前綴叫“瀕?！薄?/p>

出于對兒子的愧疚，

濕婆命令所有神祇要竭盡全力幫迦尼薩完成心愿，所以象神可以破除一切阻礙，

成為泰國最熱門的神祇之一。

在象背上贏得自由

Siam商圈無疑是曼谷最熱鬧的商圈，Siam Paragon傳說是東南亞最大的購物中心，地下二層還有全亞洲最大的水族館——暹羅海洋世界。不過Siam的奇妙之處是，在濃厚的現代商業氣息中，泰國獨特的宗教氣息依然濃郁，Siam Center百貨大樓旁邊，是人們去曼谷必拜的“三神”，四面神、愛神和象神。其中四面神香火最旺，愛神是情侶夫妻的最愛，而象神是創造和破障之神，吸引了無數藝術、文學愛好者前來，而比起另外兩尊大神，象神的來歷也多了幾分傳奇色彩。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泰國雖然被稱為“佛國”，但其知名的神祇都源于印度教神話，頗受追捧的泰國巫術，也受了印度教很大的影響，所以象神實際也來自印度教。濕婆是印度教地位最高的神，象神的前身就是他與雪山神女的兒子迦尼薩。因為一些誤會濕婆誤殺了自己的兒子，毗濕奴大神告訴他，按照特定路線走，將遇到的第一只生物的頭按在迦尼薩脖子上，就能令其復活，然后濕婆遇見了大象。出于對兒子的愧疚，濕婆命令所有神祇要竭盡全力幫迦尼薩完成心愿，所以象神可以破除一切阻礙，成為泰國最熱門的神祇之一。

但泰國畢竟以佛教為國教，信徒最多的依然是佛陀。在佛教傳說里，摩耶夫人夢見了一只無暇的白象，不久后發現自己懷了佛陀，所以在佛教教義中，白象有著崇高的地位，泰國著名的雙龍寺，傳說也是由白象選址，將從錫蘭帶來的寶貴舍利放在白象背上，白象臥在哪兒就在哪兒修建舍利塔，即雙龍寺的前身。除了泰國，幾乎整個東南亞都存在“白象崇拜”，據記載，16世紀泰國的統治者擁有七只白象，這令緬甸王非常嫉妒，要求泰國以白象進貢稱臣，結果被斷然拒絕，惱羞成怒的緬甸王便在1549年發動大軍攻打猶地亞王朝，這或許是歷史上為數不多由動物引發的戰爭吧。

緬甸因象侵略，泰國也用象反擊，泰國國王納黎萱使用策略誘導敵人進入森林，然后利用象群伏擊，這個戰術令緬甸軍隊屢戰屢敗，甚至連緬甸王儲都被斬于象足之下。而在此之前，雖然戰象也是泰國人作戰的助力，卻因為騎兵裝備太差容易受傷，而將戰象部隊放在最后方，這就意味著在整場戰斗中，戰象幾乎發揮不出什么作用，不過這也與東南亞相對閉塞的地形環境有關。所以納黎萱的勝利是里程碑式的，與緬甸王儲的交鋒被認為是上天眷顧的象征，并激發了泰國人那萌芽中的民族主義。直到今天他們都流傳著這樣一個諺語：“泰國在大象的背上贏得了自由。”

如今泰國的一般大眾，習慣將國家的疆域比作大象的頭部，將北部視為“象冠”，東北地方代表“象耳”，暹羅灣代表“象口”，而南方的狹長地帶則代表了“象鼻”。在東南亞，無論是在寺廟或是各類慶典，都少不了象的身影，這種傳統甚至在外來文化中都有體現，“white elephant”被用來形容“需要高昂費用維持，卻難有巨大經濟效益的資產”，因為只有一般的大象可以用來勞動，但是白象只能用來供養。從1998年起，泰國政府規定將每年的3月13日定為“大象節”，為了感謝它們的祖先曾在戰爭中獻出生命來保衛國家。

有門學科叫“馭象”

在南亞和東南亞，馴象史比文明史還要長，第一批嘗試馴象的人一定付出了不少代價，因為到了有文字記載的年代，馴象和戰象突然攻擊人類的事件就從未斷絕，作為象和人的中介，馭象者這個角色就顯得尤為重要。印度是最早的馴象國家，也有充分的證據顯示，印度的馭象者們在不斷向外擴散，他們在斯里蘭卡和東南亞傳播馴象知識，被亞歷山大雇傭作為軍隊顧問，他們甚至遠行至埃及，在托勒密王朝展示自己的本事。

以上種種可能會造成馭象人類似于流浪藝人的錯覺，實際上，馭象是一門極為復雜的學問，也并非一個人或幾個人能完成，前人不斷摸索并積累經驗，后人繼承再進行創新和改造，經年累月，馭象就成為了一門學科，甚至是一種文化，早期的馭象知識主要靠口徑相傳，但歷史學家估計，到文字時代，馭象知識至少經過了幾百代的傳承。馭象的核心成員有三種，負責訓練的訓練員，負責日常生活和牽引的象夫，負責疾病的象醫，前兩個職業也經常出現重疊的情況，他們在古印度地位很高，“mahamatra”通常用來代指高級官員，但在古印度典籍中，它也被用來代指象夫，在等級制度極其嚴苛的印度，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譽。

象夫因為待遇優厚，對平民有著很大的誘惑力，但又因與眾不同的神圣感，甚至吸引了莫臥兒國王。這位名叫阿克巴爾的國王癡迷于象夫的角色，“國王常常對這些動物表現出極大的偏愛，愿意在他的權利下做任何事情來大量的收集大象。大象管理員們是很受尊敬的，并且因為他們了解有關動物的專業知識，所以會分配到一個合適的等級?！碑敃r的人們這樣記載，這件事同樣將大象與王權聯系在了一起，被視為“大象管理者有策略價值”的一個佐證，該觀點在南亞史學中十分流行。

這種策略價值還體現在外交，至少從明代開始東南亞就有向中國王朝進貢的傳統，清朝時宮廷對東南亞貢象有詳細的記錄，宣武門內有專門的象房，和東南亞皇室一樣，也配有專門的人員照料。和貢象一起前來的還有象夫，他們在清廷的地位也比一般侍從要高。象夫將大象趕至北京需要承擔極大風險，途徑的云南、貴州、湖北、湖南、河南等地環境差異較大，盡管沿途有清朝官員照料，疾病或其他突發狀況也時有發生。不過一旦抵達北京，貢象就會成為大小祭祀都不可或缺的“寶象”，能歷經幾代皇帝的寶象，甚至能獲得“一品將軍”的封號。清末英國醫生瑞尼參觀了皇宮的象房，不僅記載了詳細的尺寸和最直觀的感受，還留下了關于對這個衰頹王朝的喟嘆：“這天下午我和尼爾中校及美魏茶先生探訪皇帝象舍。這個象舍位于南城墻距離法國大教堂不遠之處。它占地很廣……咸豐初年，即距現在大約 12 年前，這里總共有 38 頭象，現在只余下一頭了。”

像寵兒的棄兒

除了少數的宮廷用象，在傳統的農業活動中，大象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過這種狀態很快就受到了現代文明的沖擊，無論是工業化的發展，或是人們日漸覺醒的護林意識，都令馴象面臨著“失業”的窘境。利用馴象勞作的人大都貧窮而傳統，除了農業勞動他們沒有更好的出路，所以這些馴象和馴象人成為了城市的流浪者。按照泰國法律，除了相關活動，禁止大象出現在城市街道，但主人仍在夜晚將大象趕至紅燈區或旅游區，吸引行人順便兜售大象愛吃的甘蔗、香蕉等物。城市狹小的街道很容易令大象受傷，經常會出現大象踩進水溝，或被尖銳物刺傷的事故，然而為了生活，馴象人還是日復一日地將大象帶入城市。曾在林間、在皇宮、在戰場享受無限風光的“寵兒”，此時徹底淪為現代文明的“棄兒”。

21世紀初，泰國旅游業的興起給馴象帶來了轉機，騎乘、合影、表演等項目受到了游客的一致好評，清邁府還在2008年開設了第一個iso 9001認證的大象訓練養殖基地，曾經只是“幫工”的馴象，一躍成為主要收入來源。幾乎在同一時期，大象也成為了馬戲團的主角，擁有一只大象，是令一個馬戲團無比自豪的資本。有數據顯示，擁有大象的馬戲團至少比其他馬戲團的收益多13個百分點，與旅游項目一樣，大象養活了一批又一批失業者或貧困者。

從有馴象開始，大象傷人的事件就從未斷絕，現代媒體的誕生則發掘了更多類似事件，據統計，每年至少有500人會死于大象攻擊。俄勒岡大學的蓋伊·布拉德肖教授一直在潛心研究人象沖突問題，她認為象的狂暴行為越來越極端，是因為恐懼、絕望和壓力。蓋伊說：“在我們對大象的心理及腦部發展進行研究時，我們清楚地看到，它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如果拿人類和動物進行對比的話，應該說，大象這種過度攻擊性的行為，基本上相當于人類的‘創傷后壓力癥’。”這是科學家首次診斷出，人類以外的動物也會患上“創傷后壓力癥”。

而最容易讓大象患上“創傷后壓力癥”的，正是在21世紀為許多人帶來財富的馴象和馬戲團。從今日人道主義的角度來看，自古以來馴象都是一件殘忍的事，這是一套病態“課程”，包括讓笨重的象完成翻越欄桿、蛇形運動等高難度動作，讓它們長期處于爆炸、鮮血和噪音環境下，強行讓它們習慣戰場，這個過程長達十余年。普通馴象需要承擔的或許沒這么多，不過象牙制或鐵制的象鉤也足以讓它們承擔巨大的痛苦和恐懼。馬戲團則更為殘酷，美國女作家莎拉·格魯恩創作了《大象的眼淚》，專門描寫了大象在馬戲團中的悲慘生活，這是當時為數不多的生態批評主義作品。大象是馬戲團中平均壽命最長的生物，也是最容易出現精神狀況的動物，一些馬戲團甚至抱著“死了還能賣錢”的理念飼養大象，這是格魯恩為人們揭露的，真實而冷酷的現實。

在亞洲象經受生存空間壓縮、人為虐待的同時，非洲象則以一種更慘烈的方式控訴著。象牙貿易聽上去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但打擊難度之大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象。首先是高利潤，肯尼亞一根大象牙的價錢相當于當地普通工人10年的工資，且象牙交易價格幾乎每年上漲兩倍。讓事情更復雜的是，活躍在非洲各地的武裝分子和恐怖組織直接或間接參與盜獵，比如烏干達的恐怖組織“圣主抵抗軍”，由于國際制裁，他們通過走私象牙來維持開銷，這是他們的“硬通貨”。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保護力量的孱弱，截止到2013年，至少有 1000 名非洲的護林員和保護區管理員因保護大象等野生動物而犧牲，非洲多個自然保護區的護林人連續好幾個月沒有報酬，這種差異令非洲象保護舉步維艱，拿坦桑尼亞來說，2009至2014年，該國失去了60%的大象，從11萬頭降至4.4萬頭。

幸運的是，在人們動保意識普遍提高的今天，已經有不少人在為大象奔走呼救，2013年一名婦女攜非法象牙在內羅畢被捕，當時法律規定只要繳納少量罰款即可，但有30家動保組織聯合抗議，最終使其獲得2年7個月的監禁。而泰國流行的大象旅游項目也屢次遇冷，每到泰國旅游季，各大媒體平臺都會大批量轉發“不去泰國騎大象的十大理由”、“泰國大象的控訴”等相關文章。據2016年的一項調查顯示，中國20至30歲的年輕人，超8成反對象牙制品，超7成不接受大象娛樂項目。一種觀念的徹底改變，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不斷反思，我們仍在路上，或者說剛剛啟程，但就像老話常說的那樣——白晝總會到來。

泰國“象戲”

通常講的象戲，是指古代一種類似象棋的游戲，但泰國的“象戲”是真的有象。每年11月下旬，素輦都要舉行盛大的“賽象會”，除了象群游行、象鼻拾物等普通節目之外，帶有祭祀意味的“野象捕捉”是一大亮點。捕象是古代馴象人必備的技能，主要依靠馴象人與所騎乘的馴象間的配合，嘗試用特制的繩索套住野象。

被圍困的野象暴躁易怒，所以這項活動十分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丟掉性命，“野象捕捉”則還原了古代人捕象的場面。在“賽象會”上還有模擬古代戰象的表演，士兵穿著古代戰衣，指揮官坐在戰象背上，戰斗進程以泰國古戰爭為藍本，一時間人聲、象鳴響徹長空，戰鼓鏗鏘，旌旗翻涌，仿佛真的回到了古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