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上的“集中營”
當媞媞第一次見到狗車時,她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地獄。車頭后的鐵籠被分成了4層,每層的高度在40厘米左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卻擠了400多只狗,當打開鐵籠上的苫布,就能看到無數從縫隙里伸出來的鼻子和前爪,隔著一段距離就能聞到籠子里散發的惡臭。“我看著籠子邊上那些狗的眼神,呆滯的、驚恐的、絕望的都有,但當卸狗車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些最外圍的狗還算是幸運的。”媞媞回憶道:“上了高速之后的2到3天,這400只狗要一直待在這個地方,所以狗車上特別的臟,有些狗很快就得了皮膚病,還有一些在抓捕中受過傷的,在這樣的環境里傷口迅速就潰爛了。比起籠子外圍的狗,擠在中間的狗生病甚至死亡的情況更嚴重,因為籠子實在太小了,空氣不流通,有些大型犬都是疊著趴在一起的。”
經過了解我們得知,被拐上狗車的狗,大部分是家養的品種狗,只有少部分是流浪狗,品相好的品種狗,一般會被二道販子挑走,而剩下的則會被端上餐桌。“被挑走的通常只有十幾只,而且很少有狗能活到最后。”媞媞說:“狗車里的環境太差了,而且在運輸途中的幾天里,這些孩子們基本吃不上東西也喝不上水,因為都是論斤賣的,沒人管它們是死是活。”媞媞的這番話,在另一個人身上也得到了驗證。阿華養了五年的狗丟了,貼告示、調監控都無果后,心急如焚的他突然聽說某高速上有一輛從北京出發的狗車,車上裝著幾百只狗,懷著微渺的希望,他前去碰碰運氣。
經過仔細的尋找,阿華并未在這車狗中找到自己的老伙計,但卻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畫面。“我去的時候狗車剛好卸了一半,幾乎每只都臟得不成樣子,幾個小姑娘就在旁邊搭了個簡易的臺子給它們洗,我看見一只被抱下來的阿拉斯加,身上毛都粘在一起,拿剪刀剪開,底下就爬滿了蛆。”說起這段經歷,他仍心有余悸:“我在那邊待的也不久,印象最深的還是一只藏獒,它被搬下來的時候渾身惡臭,好多地方都爛了,就剩一口氣,這時候突然有人發現這是只即將臨盆的母藏獒,就想這只保不住,說不定能把肚子里的孩子救下來,結果剖開一看,一胎5只小藏獒,都死在肚子里了。”這不禁讓人想起,媞媞從狗販口里得知,藏獒肉厚油多,是最不值錢的,一斤超不過5元,而就在幾年前,藏獒還是人們口中的“神犬”,能賣出上千萬的天價。
狗車旁,失望與淚水
像阿華一樣,聞訊前來狗車尋狗的人并不在少數,但據多年從事動保工作的佳佳介紹,她從未見過有人成功在狗車上找回自己的狗,大多數都是滿懷希望地來,又失望地離開。佳佳回憶起她剛參加動保活動時,遇見的印象比較深刻的主人—一位60多歲的大爺,老人拿著3個德牧的狗證找到佳佳,說:“姑娘,我是北京來的,家里三只狗都丟了,被人翻了墻院、撬了房門偷走的。丟了狗,我老伴兒急得犯了高血壓,還在醫院躺著,聽說這有好多丟了的狗,就催著我趕緊來看看。我們的兒子在國外,這三條狗我們當孩子養的,我不給你們添麻煩,只求你讓我進去看看,有沒有我的狗。”大爺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憔悴,話語間也透著濃濃的疲倦,佳佳打開了院門。
“當時院子里有一千多只狗,我看見老人一只一只仔細看過,我多希望哪怕一只向著他撲過去。”佳佳停頓了一下,接著低聲講道:“但是一只都沒有,老人找了小半天,最后說謝謝我,弓著背默默離開了。臨走時他告訴我,來之前想著說不定能找到孩子們,怕孩子們擠著,專門租了一輛面包車,現在他只能獨自坐著這輛車回去,那個瞬間,我真的很難過。”佳佳告訴我們,像大爺這樣失望而歸的還不算太糟糕,他仍抱著“狗販子沒看好,孩子們還能逃出來”的希望,她曾見過一位來自大連的女士,讓在場所有人都十分揪心。
“那位姐姐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黑被偷的,當時狗就在她前方十幾米的地方,一個面包車從他倆中間開過,只聽狗‘嗷’地一聲叫,就沒影了,她追上去只看見車后門開著,絕對是有人把狗拉上了車。”佳佳說:“那位姐姐穿衣打扮都很精致,看著條件很好,她在丟狗的地方貼了啟事,獎金2000,贖金5000,不夠再加。有好多人拉著各種各樣的狗來找她買,但都不是她的大黑,其間她還花2000買了一只小泰迪,特別臟,特別可憐,一看那人就對狗不好,但是她急著找大黑,將泰迪托付給了信任的朋友。”佳佳將她帶到狗車旁就去忙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人群騷亂起來,佳佳急忙去看,發現是那位姐姐暈倒在了地上。
“過了好一會她才醒,本來精致的妝容被哭花,服帖的頭發也蹭得一團糟,她一邊哭一邊和我說,大黑找到了,我問那你還傷心什么,旁邊的女生告訴我,大黑是在地下的一排尸體中找到的。”佳佳說,至今她還忘不了那位姐姐絕望的眼神,她被人渾渾噩噩地扶上車,等過了好久才回來,要回了大黑的遺體。“她說她要帶大黑回家了,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會好好保護它。我做這些事這么久,最大的感觸就是,每一次的丟失,都可能意味著永別。這樣的場景看多了,很多時候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從手邊做起
就狗車上的狗而言,這輛車或許是它們一生中最可怕的記憶,媞媞告訴我們,每一只能從狗車下來的狗,無論是生性活潑的小狗,或是本性兇悍的大狗,都溫順得讓人心疼。“有次救了一只酷似靈緹的、細長型的狗,渾身都是皮膚病,幾乎沒什么毛了,可能是嚇懵了,一頭扎進我一姐們兒懷里再也不肯出來,要強行把它拉開上藥,就發出那種‘嗚嗚’的聲音,一直在抖,仿佛像哀求一般。每只救出來的狗都特好,特仁義,它們知道感恩。”
很多人在看到狗車上的慘狀后,都會為之動容,所以愛狗人士經常呼吁國家可以像一些發達國家一樣,制定相關法律,或是采取相應措施。而關于動物、尤其是城市動物的救助,各界的反對和質疑也從未停止,首都愛護動物協會會長秦肖娜回應道:“現在好像一提保護動物,就有人反駁說那么多殘疾人、山區兒童救不過來,還提什么保護動物?我們認為,弱勢群體是該救助,國家已經出臺了相關法律,并且有很多正規的救助機構,有了初步的保障體系。但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也不會等所有國民都脫貧后,才去提保護動物的事。”
盡管如此,大部分動保人士仍舊認為,我國短時期內出臺城市動物相關的保護法是不現實的,關于城市里貓貓狗狗的救助,主要力量還是來自民間,不過其前景是光明的。“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將寵物和家人劃上了等號,尤其是我們年輕一代。”媞媞說,“偷狗、非法販狗的現象,或許會隨著人們理念的進步產生變化,反正我這樣認為。凡事都有個過程,只是我們可能正在經歷最艱難的部分。”談到這里,媞媞憂心忡忡地說:“其實有相當一部分愛狗的人,都將希望寄托在遙遠的未來,反而對當下偷狗販狗的狀況采取消極態度,或是根本沒有引起警惕。其實目前最能阻攔狗車的,是主人自己,我敢說,如果每個人出門都能牽好自己的狗,那么狗車上至少能空一半。”
媞媞給我們講了一個極為現實的例子:“我隔壁單元的阿姨,前幾天丟了自己的小狗,她那只小狗特乖,特戀家,但它晚上喜歡出去溜達。阿姨就覺得狗特乖,每次就自己跑下去遛達一會,差不多二十分鐘絕對會回到家門口。但阿姨壓根沒想到還有狗販子的存在,大概小半年前吧,那只小狗又自個兒遛自個兒去了,就再也沒能回來。”媞媞說這樣觀念在老人中比較常見,大部分往往是自己帶著出去的時候丟的,有時候一轉眼的工夫,狗就不見了。
“好多養狗的人都不知道,牽引繩有多么重要。現在狗一般都親人,小狗被人一把拽走的時候,通常也不掙扎,也不叫喚。對付大狗則一般是吹麻藥,一針下去,不到六秒狗就倒了,很快就會被無聲無息地拖走。但如果主人牢牢牽住牽引繩,怎么會發生這樣的問題。”媞媞不斷強調著這一點,她認為在城市動物救助體系沒有建立起來的當下,主人們只有小心再小心,才能最大程度避免愛寵丟失帶來的痛苦。“怕寵物因牽引或圈養而感到拘束,從而低估了社會對它們的威脅,是一種低智商的善良。牽引繩只是一個小方面,它反映的,其實是一種更為先進的養寵理念。”